椿寿山。
盛朝建朝百余年,历经五朝帝王,百余年前便选中了京郊三十里外这片巍峨秀美、泉壑幽深的山岭为陵址。
至今,四朝先帝昭、光、定、崇四陵园便都建在了这椿寿山下,而自如今的小皇帝陈胤登基以来,新陵园也已在椿寿山东边着手动工。
黎星隐在陵寝入口的石牌坊下,手中烟杆火星明灭,任凭夜风吹乱了鬓发。
烟灰落在砖石上,橘色的星火在地砖上滚了两圈,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一开始只有风声,低而轻,缓缓划过她的耳畔。
后来山中的草叶也跟着摇曳,簌簌轻响声声轻撞,相互厮磨。
到了最后,连沙石摩擦之音也入了耳,薄底的短靴下感觉到隐隐的震动,一直延伸到远处。
有如地龙出洞。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沙沙声响,一粒石子滴溜溜地滚到了黎星脚边。
接着,一道沙石扬起,灰岩地砖被掀起一块,一双黑亮的眼珠子突兀自地底出现。
*
“干爹,”魏七低首立于堂下,道,“果然同您料得不错,昨夜黎姑娘进宫时,无故在昌明宫道内消失了一刻钟的时间——宫道两头都特意安排了侍卫看守,她戌时初入宫道,却在戌时一刻才走出来,短短不到十丈距离,这一刻钟时间,就是爬也该爬出来了。”
魏郯坐在主座上,手中的茶盏晃动一瞬:“她去了哪?”
魏七的头垂得更低:“今日儿子在宫内详细排查过,脚印、指痕、物事摆放,全都查了。只有印绶监处或有疑点,当值的常宝说,虽然他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更没瞧见黎姑娘的影子,但是戌时上下印绶监门口的灯笼却无故灭了两次——而昨夜分明无风。”
“印绶监?”魏郯缓慢吐出这三个字,“她去那里做什么?”
印绶监是内宫保存铁券、诰敕、印信及图书的地方,平时少有人迹,当值的宦官也不多;若说前朝还需看管一些先帝的墨宝文章,到了如今,无能的小皇帝一手字写得如狗爬,倒也没必要刻意存留,印绶监便更是失了作用。
“我让常宝细细查了一遍,似乎椿寿山陵园的图纸被动过了。”
“干爹,”魏七试探着说,“你说黎姑娘她……不会要进皇陵里去偷东西吧?”
魏郯抿了抿唇,没说话。
*
椿寿山皇陵坐北朝南,前有燕祜河引流至此、后有椿寿山灵珠峰环绕,占地三千余亩地,光地上陵园的神道便足有三里。
皇陵内设神宫监,守卫皇陵的护陵卫共六千七百九十人,分巡山、巡逻、御马、悼陵等八部军队。椿寿山乃皇家重地,陵园内守卫极严密,自陵园入口到陵墓门前有三门四桥九重关卡,以护陵河分隔,每座门楼地下更埋了十丈金刚壁,以防歹人自地下潜入。
与挖掘深山野墓不同,要入本朝皇陵盗宝,最大的阻碍并非是墓中的机关陷阱。
而正是这层层叠叠、除不尽避不开的护陵卫。
静夜风起,云遮月。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老鸮夜啼。
神宫监的良英站在桌上,手拿着一扇破碎的木窗,从东班房窗框里探出头去。
“咋回事?又来夜鸮了?开春的时候,巡山军那些人不是嫌夜鸮叫的瘆人,杀了一批了?咋还飞来了?”
班房里的油灯在漏风的窗前明明灭灭。
“修你的窗子去。”烛火后,一张形销骨立的白脸面无表情地开口。
“得嘞。”良英轻快地应了一声。
良英今年才十六,净身入宫之后,家里无钱打点,便被派到了神宫监守皇陵。
来了椿寿山三年,有好也有不好。神宫监事少活少人自由,没有重活累活无须瞧主子脸色,除了年节祭祀其他时候见不着生人,良英不识人情不会来事,更干不来阿谀奉承,在这神宫监倒也舒坦。
不好的地方就是月钱少,还有就是跟了个难伺候的师父。
良英回头偷瞟了一眼魏令斓。
后者正躺在竹椅上,干瘪老朽的手像是晒干了的枯树枝,便见他从桌上摸了一块杏干塞进嘴里,脸上层叠的皱纹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颤动;原本脸色就苍白,偏还敷了粉上了妆,不自然的红晕印在白到极致的脸颊上,更显出一股难掩的病态来。
分明在神宫监待了五年从未出过皇陵,可魏令斓从宫里带出来的金贵习气仍未改变。晨起净脸、熏香、敷粉……规矩颇多,还样样精细麻烦,加上他性子挑剔怪异,折腾得良英叫苦不迭。
良英倒是曾在祭祀时听宫里来的宦官们提过,他这师父似乎还当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前朝坐上过这宦官中万人之上的位置——只不过一朝宫变被踹下了高位,这才被贬到了神宫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守皇陵。
对此,良英颇不相信。
皇陵每年大祭,圣上覆土、百官随行,他可也是见过些世面的——那个站在当今圣上身侧,一脸冷峻威严的高大宦官,才是他心目中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模样,而自家这模样不阴不阳、脾性时阴时阳的师父?
——还是莫要以讹传讹了。
良英一面装着这扇昨夜不知为何突然被破了的窗子,一面打着哈欠琢磨新刻的木马还差几刀才能成形,丝毫没注意到外边的动静。
等到他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魏令斓的咀嚼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而窗外的天空已然一片漆黑。
那窗外空中遮住星月的,却不是云。
*
除了老程,钟有道此番入皇陵还另外带了两个面生的人。
一男一女。
先瞧那女子,三十上下年纪,五官生得颇为清秀,眼尾的纹路却显出了年纪;她身型娇小不过四尺,双手指节粗壮有力,瞧着竟是一位搬山卸岭的好手。
再看那男子,高鼻深目,着一身黑彩小褂,深褐色的头发微卷,在脑后绾成一个泛着油光的发髻,约莫是有番人血统,打眼却瞧不出此人是做什么的。
女子叫冯三娘,是钟有道的同门师姐,专司盗墓掘宝。而那番族男子名唤高曼,却是钟有道不知从何处寻到的耍百戏的艺人。
高曼显然是第一回随人盗墓,偏还撞上了入皇陵的大活,瞧他左顾右眄、目光灼灼,倒是激动多过于惧怕。
初时黎星不知道这男子为何而来,直到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粗木笛。
木笛吹起的时候,黎星什么也没听到。
可远处却成片地飞来了不可计数的飞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第 5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