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话到此时，机关开启的动静将冯三娘的话拦在了喉咙里。一座新的罗汉玉壁缓慢开启，芭蕉罗汉的身影隐入地道。
“这回，”钟有道举起连接着白色韧丝的物什，“我记着该是黎姑娘进去了。”
一进地道，黎星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木气息。
并非是陈旧的、干枯的草叶，而是迸发着勃勃生机的、鲜活的茂盛草木。
黎星走了两步，立即察觉到自己踩在脚下的，正是一根异常粗壮的树藤。
她触碰着洞壁，指腹上粗糙却坚韧的手感，告知她这整个地道都是由纠缠生长的巨型树藤塑造而成。
——还不仅如此。
黎星拥有比寻常人更加敏锐的感官，这使她能够比别人更早地意识到一个教人恐惧的事实。
这地道中的巨树不仅活着，还在不断地移动。
即使隔着一层靴底，黎星仍能感觉到脚下的树藤正在缓慢收紧。
她能听见树藤中的汁液流淌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洞底和洞壁的树藤正在持续地舒张，并变得柔软。
随着黎星的脚步向前，藤条也在变细。在她几乎要走到这地道的一半时，脚下的树藤已经从原本三尺粗细的一根变成了数条纠缠的细藤。草木的气味浓郁得难以化开，新生的柔嫩藤蔓交缠在一起——黎星意识到这道关卡是什么情况了。
——她的脚陷入细密的藤叶之中，温柔地包裹着她的脚踝，无声地试图将她拖进地底。
在藤蔓终于蔓延至她的小腿时，黎星停下了。
“大概是不能往前走了？”她自言自语。
越往地道深处走，树藤移动的速度就越快。黎星毫无怀疑，她只要再走一步，这密麻的树藤就将缠上她的腰肢，届时再想从这漫天藤网中脱逃，就并非易事了。
她在原地停留了一会，伸手抚摸着下方茂密的枝叶，到底还是没琢磨出来要如何突破此关。
黎星难得一见地皱起了眉。但最终，她还是运起了功，将双腿肌肉骨骼收缩，从仍在不断收紧的树藤中拔了出来，返回了地道入口。
*
“后面呢？发生了什么？”还未走到地道口，黎星便听见了高曼的声音，正是在追问方才还未完的故事，“……临洮府的故事，后来如何了？”
“后来——”冯三娘的话只说了半截，就被医生诡异的咯吱打断——没等黎星弄清楚冯三娘到底做了什么，高曼短促而高昂的尖叫声从洞口传了过来。
“啊——”
“哈哈哈哈哈！”伴随着冯三娘开怀的大笑，紫极殿中倒是热闹得很。
走到门口，黎星瞧了一眼冯三娘手上的物什，也不免驻足。
她此刻能理解高曼为何大叫了——冯三娘手中那物，正是一颗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再往上瞧，此时冯三娘的脸上，松垮垮的眼皮子下头，正露着一个幽深的狰狞黑洞！
“算是我运气好，只是留下了一只眼珠子，没将性命丢在临洮府，”冯三娘戏弄完了高曼，熟练地将那只假眼珠子塞回了眼眶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接着说，“运气更好的是——前段时间，我终于打听到了那挖我眼珠子的恶鬼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哦？”钟有道忙问，“那混账东西是谁？等师姐你去报仇的时候，可一定得叫上我。”
“哼，”冯三娘哂道，“就怕你听了那人的出身师门，就该立刻吓得尿裤子了。”
她没卖关子：“——正是须臾山阴司活鬼的弟子澧三！”
钟有道怔愣一瞬，还真没敢接话。
须臾山的二当家，江湖诨号“阴司活鬼”，以手段狠辣险恶、行事离奇难料闻名江湖。十年前归隐、贼道不见其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近两年方才崭露头角的亲传弟子澧三。
澧三其人，手段本事狠毒较之阴司活鬼更胜一筹；与其称他为贼，不如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富户贫农，他无有不盗；老弱孩童，他无有不杀。凡是被他盯上的羊儿，就没留下过活口——因而贼道上知晓他身形面貌的人是少之又少。
紫极殿内一时无人作声。
黎星抬眼看向冯三娘、钟有道两人提到澧三讳莫如深的模样，只无声地勾了勾唇。
她脑子里想起了一个曾经坐在陶缸中无声大哭的小孩——但也只是一瞬，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
见黎星返回了紫极殿，众人明白此次试探又是失败。
听了黎星叙述地道中的情形之后，几人便马不停蹄地转身，再次开始寻找新的地道开启机关去了。
冯三娘好说话，开了一个故事的口子，便又接连说了几个贼道的故事，直听得高曼兴致勃勃，连方才被冯三娘吓唬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他一个耍鸟的番人，尽管行路不少见识也颇多，却也未曾听过冯三娘所讲的这些个中原江湖匪夷所思的贼道故事：诸如有前朝侯爵的棺椁葬于水下，墓室周围引有凶猛群鱼护卫；再诸如有江南望族唯恐死后墓穴被盗，千里迢迢着人在西北大漠寻穴，却误打误撞挖出了一座世族大墓，赚得了满口袋的意外之财等等。
一时，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寻找机关也显得不那么枯燥了。
说着闲话找着机关，冯三娘有意无意地来到了黎星的附近。
“妹子。”冯三娘道，“我那边搜完了，看你个头高我个头矮，咱们一上一下，正好能搜得仔细些。”
黎星未置可否，只是看了冯三娘一眼，指尖捻着一串琉璃葡萄放回原处。
黎星没说话，冯三娘倒也不觉得尴尬，只继续说话：“先前在墓道里，我看妹子倒挂金钩的功夫纯熟得紧，实在教我佩服。不知先前妹子在何处烧香？”
黎星道：“边陲小城讨生活，不值一提。”
冯三娘接话：“英雄无谓出处。咱们做贼的，谁不是从小城立威？就比如我，当年刚出山，也是从富户小墓盗起，那时哪能想到有朝一日真能进了皇陵？”
她话顿了顿：“我那师弟粗糙，只简单说了两句妹子你是飞贼出身，可我瞧今日妹子进出神道真是大显神通，还请问妹子师承何处？说不准咱们师门或许有些渊源。”
黎星虚实开口：“要说师承，倒也有来处。只是贼道之中未闯出名声，即便道出了名姓，怕是娘子也未曾听过。”
冯三娘干笑两声：“妹子不愿说也无妨。做贼的踩着刀刃讨生活，本也忌讳刨根问底。”可话至此处，她话音又转了转，“只是我想着咱们今回也算是出过生入过死的同道，在活儿里咱们齐心协力，出了这一桩活儿咱们更是共为唇齿——一道进过皇陵，咱们可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冯三娘颇有深意地看她，手上的一丛金箔牡丹随着她的话音微微抖动。
黎星盯着她看了片刻，接着顺从地开口：“姐姐说的是，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
正是这时，高曼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你们又在说新故事吗？”
冯三娘被打断了话头正要不悦，脑中却生出一个主意。
“我哪有那么多故事可讲？”她顺着高曼的话说，脸上逐渐现了笑意，“你要是还想听，不如来问问黎星姑娘，咱们贼道中人走南闯北，谁没几个好故事呢？”
高曼兴致盎然，冯三娘有意试探，两双眼睛盯着黎星不放，倒像是揪住了猎物的捕兽夹，咬死了不放松。
黎星倒也并不回避，只慢悠悠地又检查了几处或能藏匿机关的位置，最后才施施然开了口。
“要听好故事，我这的确有。”
“这一个故事，姑且叫它——‘佛陀不渡盗贼’。”
下两章是突然出现的番外，对正文无影响，可以不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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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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