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落猛一抬头,差点撞上傩川的下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傩川的姿势似乎有些暧昧了。
可傩川倒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平时他不是特别抗拒和别人有接触吗?
傩川放开她的手,俯身捡起掉落在脚边的壶子,轻晃了下,里面传出水打在壶壁上的声音。
“还剩下些,手拿来。”
在傩川的示意下,沈清落乖乖地将手伸了过去。清凉的井水自上而下冲洗过她的手,纤长白皙的手指上再次挂上了水痕。
傩川洗得很认真也很小心,仿佛面前不是一双手,而是个一碰就碎的琉璃盏。
都说十指连心,沈清落清晰地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触感,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她心里蓦地涌上一阵酸涩,一个终年握剑双手布满老茧的人,有一天突然得知自己成了个残废,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那该是多么残忍。
“傩川,你......”
“春桃,帕子。”
被叫到的春桃如梦初醒,连忙将手上的帕子递了过去。
傩川接过帕子,仔细将沈清落手上的水迹都擦去,又简单擦了擦自己的手,这才抬眼:“你方才想说什么?”
沈清落本想问问他,假如往后都站不起来了,他会怎么办。但此时她透过傩面具看着傩川平静又深邃的眸子,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意思,傩川自从醒来后的所有举动,都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他并不希望被当成一个特殊的存在而受到特殊的照顾。他绝非池鱼,而是那蛟龙终得**。
其实在傩川刚醒来那几天沈清落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傩川身上的气质不像是个寻常兵士,至于他为何会身负重伤,她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遇上了凶恶的暴徒,或许是遇上了仇家来寻仇,在没弄清楚之前,她不会贸然把傩川置于危险的境地。
何况傩川那点伤,若是放到现代,简直就是不堪一提,也就是在北陈这种医术水平还十分落后的时代,人们会把这当成很严重的伤罢了。虽然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和高效的伤药,但沈清落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
因此她转了转眼珠,改口道:“我方才是想问,今晚我们要去西街逛逛,你会来吗?”
“早些时候我让春桃去点了下库存,发现许多食材和药草都已经快见底了。正好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夜市里肯定很热闹。”
等了半晌,她才听见面具底下传来了一道声音:“会来的。”
晚间的西街向来是全京城最繁荣的地方,暮色还没完全降临,临街的铺子就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酒肆茶馆门口络绎不绝,烟火气十足。
“姑娘,我们何时能把铺子搬来西街呀?”春桃的眼里映着四周的光亮,抬头问道。
“你是想累死我呢,还是想累死李铛头呢?明日我可要告诉李铛头了。”沈清落装作正在思考的模样,说道,“我就和他说,春桃觉得咱们店子生意不太兴旺,嫌他总是没活干,找人茬。怎么样?”
春桃震惊:“姑娘你怎么能说这话!春桃要生气了!”
沈清落佯装没听见,随手指了一个角落,说道:“那有你爱吃的冰糖葫芦,要买一串吗?”
方才还一脸气包模样的春桃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顺着沈清落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哪呢?我怎么没见着?”
沈清落偷笑:“你生得太矮啦,自然是看不见的。”
“那师父指定也没看见!”
沈清落万万没想到春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语出惊人。
“嗯,我也看不见,只能仰仗沈娘子带路了。”
他语气里分明是带笑的,沈清落狠狠地用眼刀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
无奈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往方才自己所指的方向走去。所幸西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街边各种卖吃食的贩子,拐过一个弯后竟真的让她碰到了。
“买几串?”沈清落看了看带着面具的傩川,又看了看眼前的面纱,“一串应该就够了吧?”
没想到傩川却开口说道:“两串吧。”
春桃在一旁惊讶道:“师父你也爱吃糖葫芦吗?”
“我不吃。”
“那怎的要两串,春桃只一串就够了。”
“你家姑娘爱吃。”
傩川怎么知道她爱吃糖葫芦的?沈清落记得自己在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件事。
或许是猜到了沈清落的想法,傩川继续道:“李铛头说的。”
那便合理了,她几个月前第一次找上李铛头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给自家闺女买糖葫芦串,当时为了说动他来做膳堂的掌勺,便多聊了些,把自己爱吃甜食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他。没想到他连这种事情都和傩川说了。
沈清落很意外,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春桃:“哎?姑娘喜欢吃糖葫芦吗?可我怎么记得姑娘一直都不爱吃甜糕呢......”
“有一次姑娘过生辰,沈大人特地从天香楼里买了胭脂酥回来,结果被夫人劈头盖脸好一顿臭骂,说沈大人连小娘子不爱吃甜糕都不晓得......虽然春桃那时候还小,但记得分明,应当不会有错呀?”
“你定是记错了,不爱吃甜糕的是我娘亲,不是我。”沈清落连忙接过话头,生怕春桃再继续说些什么圆不回来的话。
“......是这样吗?”
“当然,那时候你就这么点大,记混了很正常。”
沈清落朝自己的膝盖处比了比,随后转移话题道:“不纠结一串两串了,咱们三个人,就要三串吧。”
说罢,朝摊贩递上了几文钱,接过三串糖葫芦,一人分了一串。春桃倒是吃得开心,满嘴都沾上了亮晶晶的糖油,沈清落和傩川就有些尴尬了。
沈清落带着面纱不方便吃,傩川虽只有上半张脸覆着面具,但他压根不爱吃甜食。夏夜燥热,即便太阳早就落进了西边的山头,空气里也仍然充斥着暑气,很快他们手里的冰糖就融化了。
沈清落捻了捻手,不出意外地感到了满手的粘腻。再拿一会儿,怕是只剩下一串葫芦了。
余光看见春桃已经将自己的那串吃了个干净,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沈清落顺势说道:“春桃,这串你也拿去吃吧。”
“唉?师父不是说姑娘爱吃吗?”
“不是不爱吃,是不方便吃。你快拿去吧,再过一会儿糖壳怕是都要化了。”
春桃稀里糊涂地又吃了一串,没想到刚吃完,又一串完整的冰糖葫芦出现在了她眼前。
“......师父你怎么也?”稚气未脱的五官皱到了一起,春桃咂了咂嘴,“我还想留个肚子吃晚饭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放开手中轮椅的扶手,哒哒哒地走到了傩川面前:“师父,你若是不想要,我拿去给旁人吃可好?”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坐在桥墩子上穿着破败的孩童,看上去大约有个七八岁。
“......拿去吧。”
得了傩川首肯后,春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高兴地道谢后就朝那孩童走去。
沈清落和傩川停在原地等她,过往人流不息,偶尔跑来几个顽皮的小子,撞歪了傩川也不道歉,只嘻嘻哈哈地走了。
后边跟来几个成年男女,看模样是那几个小孩的长辈,他们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傩川,又看了看他身下的木制轮椅,敷衍地说了句抱歉后便追了上去。
沈清落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傩川那边靠了过去,试图挡住那些古怪的视线。
“不用在意。”
沈清落回神,注意到傩川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成不变的面具底下传出平淡的声音,好似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
可他不是才受伤一个月都不到吗?好强的适应能力,沈清落心想。
另一头的春桃已经顺着人流往回走,能看到她被热得红扑扑的脸蛋,边走还边回头说些什么。
走近了后,沈清落才发现,春桃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边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孩。
小孩左手拿着串冰糖化了一半的糖葫芦,右手抓着春桃的一侧衣角,低头瑟缩在她身后,半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瘦削的身材在破烂的衣物下若隐若现,叫人分不清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姑娘,我记得咱们膳堂还缺个会劈柴的伙夫,你看这孩子怎么样?”春桃轻轻推了推那孩子的后背,鼓励地摸了下他的头。
那孩子抬起头来,脏乱的额发下露出一双硕大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沈清落,声音细如蚊蚋:“我会劈柴......也会挑水。”
见沈清落不做回应,他有些焦急地往前多走了一步,手上的冰糖葫芦不小心沾上了飘起的薄纱。他顿时紧张了起来,用另一只手试图擦掉粘腻的糖渍,却是越擦越脏:“对、对不起......”
沈清落见状,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蹲下,抓住了他那只无处安放的手:“你说你会劈柴,还会挑水?”
“......嗯。”小孩瑟缩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贼生,今年八岁了。”
贼生?一点儿都不像正经取的名字。沈清落顿了顿:“是你爹娘给你取的吗?”
听到爹娘两字,沈清落感觉到手中的人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我没有爹娘,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不用问也知道,小孩口中的“他们”是谁,无非是些人贩子或者市井泼皮。
“若是想跟我走,那以后便不能叫贼生了,你可愿意?”
那小孩愣住了,一双眼里竟是蓄上了一汪眼泪。赶在凝成泪珠子落下来之前,他连忙从沈清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囫囵擦了下眼泪:“愿意的!”
沈清落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往后你就叫夏生吧,这是春桃阿姐,这是......傩川师父。”
既然是春桃领来的,跟着春桃叫师父总没错。
一行三人变成了四人,在临街的食肆吃过晚饭,又采买足了膳堂里要用的香药和食材后,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回程的路上,夏生一直紧紧地捏着沈清落的衣角,在春桃表达了不满后,他改成了一手捏着一人的衣角,让沈清落哭笑不得。
“春桃,你带他去清洗一下,今晚就委屈你们挤一挤了,明日再把二楼东边那个杂物间收拾出来给夏生住。”
“好嘞。”
领了任务后,两人便前后脚上了二楼,只留下沈清落和傩川还在厅院里。
一楼能供人住的只有两间屋子,原本一间是春桃的,一间是沈清落的,两人若是当天不回沈府,便好在膳堂里歇息。傩川来了后,因他腿脚不便,春桃就搬去了二楼。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打过招呼后,沈清落便要往自己那间屋子走去。
“你招伙计一直是如此随意吗?”
沈清落回头,见傩川已经取下了面具,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和她随口唠家常。
沈清落思考了一下,说道:“倒也不是,李铛头是我打听了许久后才找来的,他的手艺在城南口碑一直不错。跑堂的赵海从前就一直跟着李铛头,后来便一起到我这儿来了。”
“至于夏生,我不想让春桃难过。”
她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也知道春桃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来沈府的,听邻居说起,春桃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叫花子的模样,想必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如今碰到了夏生,她或许是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吧。
“那我呢,你又为何留下了我?”
沈清落愣住了,没想到傩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你头上那砖头是我拍的,你失忆也是我造成的,我内疚,我良心过不去吧?
于是她匆匆错开了和傩川的视线,模糊道:“大概是......觉得你合我眼缘。”
“......”
也不知道傩川信了没有,总之沈清落仓皇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屋外有木轮子滚动的声音,随后对面的房门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川川:感谢我生得一副好相貌[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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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街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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