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息之后,圆台的速度放缓,直至“咚”地一声稳稳地落在地面。
白菱尚未从无尽的黑暗中恢复过来,眼前便已忽然大亮。
他们到达的竟是一个干净、温暖的空间,在圆台的正前方,有两扇妍丽的门,门上绘着一棵花开满枝的桃树,那桃树并非静止,花瓣与枝头细看过去,似乎在随风而动,且有一缕缕花香传进白菱的鼻尖,再看地面上,还零星落着几朵已经枯萎了的桃花。
白菱竟一时分不清这桃花是真是假了。
白菱的疑惑更深,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转移视线时,忽然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四目对上了。
刚才实在是门上的桃花太过于灵动,才令白菱的视线被第一时间吸引住,但其实这黑乎乎的大东西的存在感也不容小觑。
它似乎是一个大黑熊,但又没有黑熊泾渭分明的四肢与五官,黑色的毛发野蛮生长着,在茂盛与杂乱的毛发中,勉强形成一个脑袋,那脑袋格外的大,在两侧长出树枝一般的角来,角上还站着两只小小的猴子。
在此处出现的东西,无论是人是妖,应都是值得警惕的,但白菱此刻瞧着眼前这个过于圆润以至于显得有些笨拙的生物,实在戒备不起来,不仅如此,还颇有一种冲动,想拿把剪子将它那杂乱的毛发修理一番。
“咦,咱被发现了。”它发出声音。
白菱:“……”
邵禄:“……”
“它说话怎么这样?”邵禄十分不解。
“劝嫩快快回去,这不是嫩能来的地方!”它再次说道。
白菱与邵禄面面相觑。
右侧的猴子忽然往它头上拍了一下。
“说官话!”
黑乎乎毛绒绒的大东西十分委屈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们下来的?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左侧的猴子也往它头上拍了一下,“蠢货!不是你拉着绳子让他们下来的?”
白菱这才发现圆台的旁边有一个红色的绳子,那绳子一头埋没在黑乎乎的妖物毛发里,一头连接着圆台。
它应是专门控制圆台上升下降的。
“那俺还以为是国王回来了才拉的绳子,谁知道是他们。”
“国王早就回来了!”两只猴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你们不给俺说。”
“没说?!”
两只猴子似乎被气到了,纷纷伸出拳头暴打它,但显而易见,其力道对它并不能构成伤害,直将它毛发里淤积多年的灰尘震了出来。
白菱来此处,可不是为了看它们吵架的,于是开口问道:“门内有什么?”
三个生物的动作停了,互相对看一眼。
两只猴子眼睛轱辘着转,随即露出凶恶的样子,“与你们无关,若是想活命,现在站回到圆台上,我们将你们平安送回去,不然……”
“不然俺就杀了你们。”
“闭嘴!谁让你接我的话。”右侧的猴子抓狂道。
都已经到了这里,回去自是不可能的,但既然能被国王安排到这里来,其法力想必也是极为深厚的,白菱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邵禄终于从满心甜蜜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脊背隐隐显出巨大的翅膀。
两只猴子见他们不肯走,从毛绒绒大怪物的犄角上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已经变大数倍。
“不走是吗?”两只猴子大喝道,“起——”
脚下深至三寸的石板忽然揭地而起,四周的墙壁快速地转动起来,且向白菱与邵禄扑压过来。
邵禄一凛,转瞬化作兽形,将白菱拢到脊背上后,飞至上空。
正要喷射火球时,啾啾的声音传来。
在变成兽形时,邵禄将山山给了白菱,它竟是不知何时脱离了白菱的手掌,飞到了毛绒绒大怪物跟前。
“啾啾。”
“秀秀你怎么也在这里?”两只猴子齐声说道。
“啾啾。”
“什么!你竟然认他们做主人了!”
“既然如此,更要杀了他们了。”
“啾啾。”山山有些急了,贴在毛绒绒的大怪物身上哀求道。
不知为何,白菱竟然从大怪物的脸上看出一抹羞赫。
“听秀秀的话,你们不许打了,不然你们以后别想再站在俺的犄角上。”
原本以为两只猴子的脾性,定是不会听从,但是那两只猴子恶狠狠地对着白菱与邵禄一呲牙,竟真的收手了,飞至半空中的石板缓缓落下,转动得已经扭曲的墙壁恢复原状。
两只猴子也再次变小,蹦回了大怪物的犄角上。
它们心中尚还有余气,往大怪物的脑袋上狠狠拍一下。
“好色之徒!”
“不知廉耻!”
大怪物置若罔顾的样子,一心只在山山身上。
邵禄带着白菱落回地面,也恢复了人的模样。
“啾啾”
“你们要进去?不行!”大怪物说道。
“啾啾!”
“什么真假国王,俺听不懂。”
两只猴子的眼睛缓缓转动了一下,想起了在十多年前,国王的举动忽然显出了不对劲。但作为守门者,它们并未在意。
“啾啾。”
“山山说什么?”良久没出声的白菱问道。
“它说真国王快死了。”邵禄的语气慢慢低了下去。
灵虫所结出的灵果可以增强食用者的法力,灵虫自身也可以探测到别人的身体的状况,在看守真国王时,山山便发觉,真国王除了外伤,还有许多内伤,且都是淤积许久,无法救治,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对国王的敬爱,是永远根植在灵虫心中,无论国王犯过多大的罪,做了多少令人不可饶恕的事情,都不会撼动一分。不过被驱逐摩多国十年,它们尊贵的国王便变成这般模样,山山无法接受。
两只猴子的神情滞缓了一秒。
“可是,让你们进去又有何用?”右侧的猴子问。
白菱只好将现在摩多国的情况说出,以及他们的猜想,和真国王被钉在石碑上事情。
真国王不知用什么法子掩过,进到门后,而刚才两只猴子也说过,国王回来了,它们口中的国王定是假国王。
所以真假国王都在门后。
而他们若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若想将摩多国被压制的魂魄超度,若想出去,也只能进到门后了。
正如白菱预想的一样,两只猴子显出极为震惊的样子。
“不可能!怎么可能,俺们的国怎么可能毁灭了……明明可以听到上面的车马声……”大怪物道。
猴子却是闭上眼睛,它们并不如它这般迟钝,这十年来有太多的不对之处,只是不愿意挑开,不愿意相信罢了。
山山陡然知道真相,短促地叫了一声,飞回到邵禄的手心里,掩面哭泣。
“让他们进去吧。”猴子沉沉说道。
“俺才不让!你们休想说这些来哄骗我!”
“十年来,你当真没觉出不对劲吗?”猴子问道。
大怪物身躯猛地顿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再向国王讨抱,会被冷漠地忽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匆匆回来的国王不再看向它一眼。
上面的车马声是十分的热闹,可是为什么早晨总有丢了孩子的母亲,最终找回后的痛哭声,晚上总有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欢笑声,十年来每日都未曾变过。
怎么可能没有觉出过不对劲。
安乐笨重的身躯弯下去,停顿许久,才将身子挪开。
那两扇刻着桃花,极为妍丽的门也徐徐打开。
“进去吧。”
白菱深深看过它们一眼,刻不容缓地踏入了门后的世界。
本以为此处会如朝宗宫那般幽静沉寂,却没想到呈现在白菱眼前的,是金碧辉煌、温暖明亮的大厅。
正中间一汪极清极静的池水,上面则是一张雕龙画凤、鎏金镀银的楠木大床。
四角各挂有紫檀描纱橱宫灯,由宫灯摇曳出层层叠叠的红幔帐,黯淡恬谧的灯光,将其笼罩上了一层极为暗昧的气氛。
这里面似乎是一个寝宫。
再看四周,摆着六扇高过人顶的水墨折屏,后面分别摆着书桌、乐器、字画、食物、法器、玩乐之物等,用一层薄纱分隔开来。
更令白菱讶异的是,每一扇的折屏前都有一棵需要成年男子才能环抱住的桃花。
此处无水无日光,桃花却依旧开得茂盛极了。
虽只有六棵,但其势头,却宛如一片绵延千里的桃林。枝丫挤搡着枝丫,鳞次栉比地怒放开来。
这简直是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
“这里好美……”邵禄突然出声道。
同时伸出爪子去握白菱的手。
白菱的手与身子一样,也是极为柔软的,使邵禄一握便不舍得放开了,他看过桃花,又将目光移回到红幔帐包裹着的大床,抑制不住地肖想,若是他与白菱躺在上面会是如何……
稍倾,他的兽耳与白净的脸颊便显出红粉来。
白菱看他忽然低下头去,露出的半截美人颈带了一丝可疑的颜色,便开口问道:“邵禄,你怎么了?”
邵禄十分羞耻,简直不敢抬头,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白菱也不再追问。
山山得知真相,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这时忽然从邵禄的手掌里飞出。
“啾啾。”
还不待邵禄向白菱解释什么意思,
山山便竟是直接飞向了那大床。
白菱一惊。
忽然想起,从进到此地,还未听到任何声音。
莫非国王与仙人都在床上睡着?
想罢,白菱迅速跟上山山。
将被邵禄紧紧握住的手也抽出。
邵禄还沉浸在幻想中,手心忽然空了,看过去时便发现白菱已经走远了。
羞涩悉数褪去。
连接大床的,有一条玲珑剔透的索道,白菱见其十分细弱,一碰便碎的样子,在踏上去的那一刻,格外地放轻了力道,但意想不到的是,索道极为稳固,一丝摆动都未曾发生,白菱放下心,便要快速往前走去。
“小菱,等等我……”邵禄忽然出声道。
白菱一转头,便见他抬出一只脚,却始终不敢迈下,似乎是害怕的样子。
白菱一怔,随即走上去,牵着他一起走。
白菱忽然想到,在不周山的洞穴里,兽身的邵禄威猛的不得了,爬上那粗大的铁链子,直接敢往梼杌跟前冲去,如今这索道定是比那铁链安全多了,他却是不敢走了。
实在是奇怪。
但即便是胆小的邵禄,她也是十分喜爱的。
邵禄被她牵着,心头再次涌上甜蜜来。
山山飞到红幔帐前,停下了。
“啾啾。”
与此同时,白菱与邵禄也走完了索道。
“小菱,山山说床的四周设得有结界。”
白菱撩起幔帐,伸出手往前,果真被一股巨力弹开。
站稳之后,白菱再次往雕龙画凤的大床上看去。
刚才他们仅仅窥得了一角,这床还另有玄机,床沿的四周竟还设立的有一人之高的暗红色的箱格,本该紧闭的箱门,悉数被打开,里面是一团团淡蓝色的光,里面不断着更换场景,还有喜怒哀乐轮番上演着的国王与仙人。
这是?
床上则铺设着十层的锦衾,均是浓烈的大红色,衾面绣有交颈的鸳鸯,而上面躺着的正是从山山看守之下逃走的国王。他身上穿着的……正是一身大红喜服!他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面部眼睛紧闭,同时凹陷下去,两颊显出瘦削的阴影,锋利的双唇不似初见时的苍白,而是艳丽得要滴出血来。
这般看去,面部与身子分明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
更令白菱觉得诡异的是,国王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那笑意蕴含的意味,犹如多年的夙愿的达成,又如苦苦渴求的东西终于归为自己。
国王的双唇微启,忽然说了句什么,但结界外的白菱与邵禄无法听清,不过却发现,一团淡蓝色的光正在国王呓语中形成。
白菱刚才便觉得此物奇怪,这时再次凝眉细细看去,却发现这淡蓝色的光团里面显出一副画面,而里面的人再不断的走动,说话。
“啾啾。”
“山山说这是梦华格。”
“梦华格?”白菱反问道。
同时忽然记起,他曾在书上看到过有关梦华格的记叙。梦华格乃是天上的一位上神所创,目的便是将那些经历过的快乐之事,原封不动地封存住,什么时候想要回忆,便可通过梦华格来观看,因为梦华格带有极为强大的灵力,在观看时,可以让人有一种重新经历的感觉。
白菱瞳孔缓缓变大。
难道眼前这么多的光团都是国王与仙人曾经拥有过的回忆?
白菱无比的震撼,平复了一下后,她率先查看刚才形成的梦华格。
格里的场景便是在此处,看那样子,应该是他们与安乐纠缠时发生的事情。
失去眼睛,不能说话,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国王来到此处,十分熟稔地在桃树下走动,随即又来到大床的旁边。
与他短暂的交手,白菱知道他虽然失去了眼睛,但还是可以视物,如此也定能看到梦华格了。
只见他静静站着,一个个梦华格在他眼前飞快掠过,他死寂的脸上竟显出一丝极为温柔的笑意,正如白菱每日对邵禄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扇妍丽的门再次打开,身穿冕服的假国王——仙人回到此处。
他十分敏锐,立即便察觉有人进到此处。
果真,在大床的旁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仙人的脸上显出极为复杂的神色,像是狂喜,又像是狂怒,但很快便压制下去,又恢复了带有淡淡笑意。
“泽言。”
真国王——泽言身躯先是一震,随后才慢慢转过身子。
那空荡荡的眼眶一下子攥住了仙人。
泽言的脸上竟是露出一股极为委屈,像是孩童吃不到糖果一般的神色。
我好想你。
成天上前去,认认真真地打量他,道:“怎么脏成这个样子。”
泽言显出一丝欣喜,上前抱住了成天。
之后又用鼻尖蹭了蹭成天的脸颊。
场景一转,两人竟是下到池水里,成天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使原本冷幽的池水氤氲起了热气,之后亲自将泽言的衣物褪下,极为温柔,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样为泽言洗净污垢。
泽言的背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成天用手指抚过,显出一丝悲恸,不过很快便掩下,淡淡地问道:“疼吗?”
泽言摇摇头,随即将身子转了过去,十分准确地吻上了成天的唇。
令白菱意外的是,成天并未躲,而是环上了泽言的腰。
动作熟稔,像是做过无数遍。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少儿不宜,白菱将看得瞪大了双眼的邵禄拽到身后,遮挡住他的视线。
邵禄不解地问:“小菱,为什么不让我看?”
他们明明与我们一样。
白菱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道:“随意窥探别人的**不好。”
语罢,梦华格的场景再次转换,成天亲自为泽言穿上了衣服,那衣服正是一身红色的喜服,泽言显然也知道成天为他穿上的是什么,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出一丝格格不入的红晕。
穿上喜服的泽言,整个人都灵动了许多,与白菱见到他被绑在石碑上时截然不同,像是生命将至的人忽然被注入了无限的精力,使他的眉眼熠熠生辉。
白菱这才发现,泽言的相貌竟是如此惊人,而成天假扮于他,形够骨却不够,稍微细看几眼,便会发觉两人大相庭径的举止做派。
安乐与两只猴子应该早便已发现,却自欺欺人了十余年。
泽言被抱着放到了大床上,眉间被泽言轻轻一点,便含笑睡去了。
成天伫立着望了他许久,才设下结界离开了。
以梦华格的记录来看,白菱并不能推测出他去了哪里,不过应该并未出去,看来此处还有一间密室与暗道之类的东西。
成天设法使他们来到摩多国另有目的,所以即便发现他们闯入这里,应该也不会伤害他们。
既然如此,白菱便打算先待在这里,将这里所有的梦华格皆看一遍,弄清楚真国王泽言与假国王成天的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而且兴许成天真正的目的也可以从梦华格里找出。
梦华格看似杂乱,但其实内部蕴含着规律,只要能找到记录的第一个梦华格,其他后来的便可自动排序,方便调取者观看。
白菱快速地将空中漂浮着的淡蓝色光团浏览一遍,随即一眼盯住其中一个。
白菱盯住的梦华格,里面所播放的场便是尚还繁盛的摩多国,以及略显稚嫩,但尊贵无比,睥睨天下的泽言。
应是故事的最开始没错了。
白菱立即凝神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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