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的神庙院内，墨袍道士拔起长剑的刹那，便将此剑甩了出去——
锋利的剑刃一路穿破污浊黑气，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那把长剑直奔地罗的心脏！
地罗血色瞳孔深处，倒映出剑锋正疾速飞来，他当即抬手，死死的抓住剑身！
黑色血液顺着剑一滴滴滑落。
地罗的左手轻颤，他立刻甩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道士，改为两只手紧紧攥住剑身，才勉强阻止它继续前进。他在这座荒庙盘踞已久，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强横的灵力，剑锋处缠绕着金色光芒，如鼎盛的太阳一般刺眼灼目，烧得他双眸几乎要渗出黑血。
只听地罗一声低吼，震耳欲聋的气流向四处扩散。
姜姜双手捂住耳朵，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而动作慢了一拍的小贩一口鲜血喷出，他趴在废墟旁边，面色苍白，满脸痛苦。
被扔出去的少年背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双手堵住耳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微微侧头，可以看到那墨袍道士却毫无反应。
他就像是听到任何声音一般。
想起他之前也不回话。
总不至于——
他是个聋子？
地罗男子双手攥紧剑锋，在他的怒吼之下，剑身一寸寸湮灭。
少年道士欲哭无泪——
那是他宝贝的剑啊！
是他好不容易在宗门的测试中超常发挥，凭借十二连胜拿到的奖励！
地罗男子青白色脸上的血斑，颜色逐渐加深，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飞至空中，死死盯着地上的墨袍道士：“今日，我要你死！——”
他双手扯住空气，缓缓在身前画圆。
背后的荒庙剧烈颤动。
头顶上黑云密布的天空，隐隐出现雷电。
躺在地上的少年道士瞪大眼睛：“这是……借天地之气？”
地罗身前出现了一个类似八卦图的气流，差别在于，黑红相间，沉沉旋转。随着他的动作，八卦气流逐渐膨胀，很快便将他全部身躯遮住。
它还在长，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比整个地罗身后的破庙还大！
完了完了！
少年面色惨白，要不是他现在动弹不了，爬也要爬出这荒山！就这气流砸下来，估计整个山都要塌了，任何活着的东西都得被吞噬！
林捕头身体全然僵硬，却还不忘挡在小姑娘身前。
地罗的实力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身为土生土长的裕河人，十四岁便子承父业在衙门当差。十八岁便成了捕头，这么多年来，他抓捕过无数逃犯，肇事者——
而就是这两年，林捕头明显感觉到一向远离人群的地罗，也开始伪装成普通人混入商队，进而驻扎城镇。
地罗伤人事件越来越多。
可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不用武器，而是掌控周身气体，凝聚出强悍的力量的地罗，林捕头死死握住刀，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死定了！
这一次，他不但没能救回弟兄们，自己也要命葬此处。
但是，身为裕河衙门的捕快，他最后能做的就是护住身后的百姓——
“姑娘，这里有我挡着，你快跑！”
虽然好像已经无处可逃，但这一点的跑路时间，他愿意拿命去争取！
姜姜怔怔的看着高空巨大的黑红气流，黑色的半边如浓墨浇灌，红色的另一边却像是鲜血泼天，和书上看到的八卦太极图一模一样的形状，带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站在他们前方的墓渊，身影长立，他黑色衣袍被风带起：“八卦日月阵……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男子声音寡淡沉着，面对这震天动地的气流仍旧面不改色。
在那吞噬星河的八卦阵法砸下来的瞬间，他抬起右手，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他徒手撑住这压面袭来的邪恶之阵。如惊天火球一般的巨大气流，就这样被他挡在身前！
墓渊双脚站的地方，逐渐出现一道金色光圈。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挡住这铺天盖地的红黑气流，他的身体如同一道坚固的屏障，背后延伸出来的方寸之地，完好无损！
而本就破败的荒庙，在这股气流的席卷之下，房顶与墙壁全都震碎。而拼了命才爬到姜姜身旁的少年道士，脸已经憋成猪肝色。
——乖乖，幸好自己机智，不然这会儿已经跟那大石头一样，变成一地碎屑！
再抬头，那墨袍道士的背影如同伫立于天地间。除了衣衫被风吹动，他整个人都不曾向后退一步。
少年满目惊愕。
他也太强了吧！这得是抵达怎样阶级的修道者，才能徒手挡下这足以摧毁整座荒山的一击？！
破庙山门前，后赶来的二人也看到这一幕。
邪恶力量凝聚的巨大气流，一点点被稀释。墓渊看着气流深处藏匿的那双血红双瞳，他张开的五指缓缓旋转，足以覆盖整个破庙的八卦阵法在半空中跟着旋转。
以墓渊的意志为主，整个日月阵竟开始朝着反方向转动。
那血瞳发现阵法已经失去自己的掌控，他无比震惊——
“你竟然……”
这可是真武宗赫赫有名的八卦日月阵！他堕魔前，得宗主亲传！而在无极宗，非嫡系弟子不可修行！
“你是谁！你为何会此招！？”
墨袍道士身上的气息尤为陌生，他绝对不是真武宗门的弟子！
狂风急骤。
墨袍男子衣袍飞扬，不动如山。浩瀚阵法中的污浊之气，一寸寸消逝。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日月一般皎洁神圣的黑白八卦之色。
“携天地之气，荡山河一清。”墓渊身前巨大的八卦日月阵，在他的掌控下，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
就连压顶的黑云也缓缓散开。
真武之巅，一览无遗。
姜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要遮天的八卦阵法，像极了日月同辉，照耀着整座荒山，郎朗清风拂过山岗，每一寸土地都焕发新的生机。
墓先生手持日月之阵，脚踏裕河山川，墨色衣袍上落了些许尘埃，他右掌蓦然向前一推，整个阵法爆发出剧烈的光芒，滚滚山石坠落，即将消逝的阵法将藏于其中的地罗高高抛起——
轰！——
地罗的身体重重砸向身后的荒庙，仅剩的半边山庙化为一地颓壁残垣。
男子躺在废墟堆上，黑色的血在身下蔓延。
他一阵咳嗽，污浊的血液从口中喷出，染黑了他半张脸。
血眸逐渐恢复正常。
他痴痴地看着散去的黑云，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战败？
趴在地上的少年道士，满脸震惊。
“阁下，难道是……真武宗的某位高人？”
他刚才可没有眼花！已经扭曲了的八卦日月阵，焕发新光彩！清泉虽是北斗宗的子弟，但因家学渊源，对真武宗的了解只多不少！
那堪称真武之巅的【八卦日月阵】绝不外传！
这地罗的身份已经够令人咋舌的了，没想到这个不知名道士更加变态。那得多少年的修行，才能徒手将已经污浊不堪的八卦阵，恢复本来面貌？
更何况，他那一手扭转乾坤，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想到之前自己冒犯的话语，少年脸色惨白，他用手背擦去嘴角血渍，抬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那个，你饿不饿？”
“……”姜姜感受到一阵无法忽视的炽热目光，她低头，看着突然搭话的少年。
对方颤颤的从怀中掏出用手帕裹着的糕点：“这是绿豆糕，还剩最后两块，都给你。呃，就是外面沾了点血，但没关系，里面是干净的。”
“我不饿。”姜姜快速回道。
少年刚才伤得很重，帕子都已经被血浸透了，掀开后，里面的糕点惨不忍睹。
姜姜越看越没有食欲。
“姑娘，之前是我多有得罪。我这人吧，说话不过脑子，你跟你家先生说一说，就说我清泉过几日，专程上门赔礼道歉，啊。”
这才说了几句话，吸了冷空气，这会儿胸口一抽一抽得疼。
少年道士疼得龇牙咧嘴。
——他这下山，可不能给师姐惹事啊。
对方是真武宗的高人，说不定跟师叔都是认识的。万一让师叔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免不得一顿责罚。只希望这小姑娘，能帮自己说点好话。
他能看得出来，身前这位不知名的先生，对这个小姑娘可是极好、极重视的。
姜姜见他伤成这样，还想抬手作揖，她阻拦道：“你别动弹，小心伤口加深。”
“我……”
清泉还想说什么，便看到小姑娘站起身，走到了墨袍道士的身旁。
姜姜怀里还抱着他的剑。
本来以为会用上，没想到，对方的武器是“阵法”，而墓先生也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荒庙前，归于平静，只剩战后的狼藉。
地罗还剩最后一口气。墓渊的视野落向肩后。他并未开口，身后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清泉……”手中拎着一盒绿豆糕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到少年身侧。
“师姐，你来了？”
女子见他伤得那般重，满脸不忍：“对不起，师姐来晚了。”
她去买绿豆糕时，并未想到地罗的实力如此强横，和以往遇到的都不同。路上遇到云梦宗的人，才被告知其身份。
想到眼前的人救了清泉，女子抬起双手作揖：“多谢先生搭救，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完成委托罢了，不必在意。”墓渊看向还瘫坐在地上的林捕头，“他还活着。若想问话，快去。”
墓渊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给他留了一口气，方便林捕头打听衙门其他捕快的下落。
林捕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他总算明白，自己的弟兄以及之前的修道士，为何一个个都下落不明。
地罗在堕魔前，一定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修道士。他被自己的阵法吞噬了，其力量暴增十倍不止！根本不是他们之前抓捕的那些低阶地罗能相提并论的。
林捕头连滚带爬的站起身，他朝着废墟堆一瘸一拐的走去。
这会儿，见到已经被打碎脊梁骨的地罗男子，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酒肆老板大力推荐，自己没有找到这位“墓先生”，那现在，自己就不可能还活着。
就算是知府大人找来的北斗宗的修道士，也完全不是眼前的地罗的对手。
放眼如今的裕河，能将实力强悍的地罗打成这副凄惨模样的，只有墓先生了。
刚经历一战，却像是什么都没经历一般。
墓渊的心思都在酒上，他晃了晃酒囊，已经空了。
就在他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
“墓先生。”
墓渊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嗯？”
姜姜想说悄悄话。
她踮起脚尖，距离却还是有些远。
墓渊配合的弯下腰，姜姜用手挡在嘴边，极小声嘀咕：“那位……是长生先生，我没认错吧？”
改为坐姿的少年，抬头便看到这样和谐友爱的画面。
废墟前，弯下腰的墨袍道士，和抱着剑垫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喃的小姑娘。
真奇怪，墨袍男子给人的感觉清冷又孤寂，强大却令人心升畏惧，就连那地罗，如果不是林捕头要问话，估计当时就已经死在他手里。
他身上杀孽，想想都不会少。
可是在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却又与大街上能遇到的普通道士无异。
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
相反的，充满人情味。
对，人情味——
清泉连忙也扯了扯师姐，小声跟她说起之前的事情。
听到姜姜的话，墓渊也跟着看了过去。
和北斗宗女弟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眼熟的青年道士。他自顾自的走到林捕头身旁，蹲下身，似是在与对方交谈着什么。
长生先生。
墓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朝山下走去：“昨晚说，要带你去个地方。现在去也不迟。”
“好呀！”姜姜眼睛一亮，开心的跟上。
“墓先生，你要带我去哪里？”
两人聊着，身影远去。
他们离开时，林捕头对着其背影弯腰行礼。
少年道士还沉浸在刚才他亲眼目睹的那一战中，迟迟无法回神。
许久。
男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绕耳不绝，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林捕头，马车借我一用。”
林捕他连忙回话，他嗓子沉哑，只能听见气声：“先生尽管去用！”
……
马车一路进了裕河城。
姜姜还在回味刚才那一战，她双手在身前慢慢画圈：
“墓先生，八卦日月阵，是真武宗的绝技，没想到原来先生是真武宗的修道士。可先生不是用剑的吗？真武宗最厉害的就是阵法了，他们的剑修倒没什么名气。”
小姑娘正在用双手模摆阵的动作，眸色尤为认真。忽然，她又笑了，眼角弯弯。
她的笑容，生动纯澈。
墓渊注视她许久，忍不住轻声询问：“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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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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