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熟悉的身影，清泉心底紧绷的那根弦渐渐松缓，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你家先生回来了。”
姜姜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紫衣女子见到那墨袍道士，心底蓦地一颤，她愤愤的瞪了过去，右手攥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中州铁骑骁勇善战，威名赫赫，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不长眼的修道士，敢跟他们作对！
——此仇，必报！
酒肆老板用手中的抹布擦拭酒缸边缘，他蹲下身，余光一直留意门口。
场上几人，心思各不相同。
墓渊的视线落在远处巷口，被少年道士保护在身后的小姑娘，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中年男人笑了笑，他将最后一口酒灌入喉中。
“墓先生这是拎的什么？”他很好奇。
“草鱼。”
“红烧还是炖汤？”
“炖汤。”
“吃鱼好啊，春天最适合吃鱼。小姑娘也最适合吃鱼。”
酒肆李老板离得最近，他整个人都藏在酒缸后，几乎是刹那间便感到周身一阵寒意。
——不该、不该提姜姜姑娘啊。
李老板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这段时间他看得很明白，墓先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每回来都会带小姑娘喜欢吃的食材。
他家院落傍晚时分总能飘来诱人的饭香，自从他们住过来后，无一例外。
酒肆老板是做开门生意的，最擅长揣摩人心。姜姜姑娘，她可是墓先生的心尖尖啊。
墓渊停在铺子外，他深邃的双眸沾了春日深寒：“阁下在此等候，只为了与我商讨做饭之事？”
“那当然不是了。”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他细细摸着腰侧的刀，“我啊，是想将你的头颅割下来祭酒，把你的无头残躯挂在城墙上暴晒七日，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中年男人身上的肃杀之气逐渐涌现，他虎口处的老茧，无不在彰显他的身份。
他身后的紫衣女子，也是微微扬起下巴，脸上仇恨与蔑视交织。
“听上去不错。”墓渊平静应道，他好似并未将这番挑衅的话放在心上。
“呵呵。”中年男人轻笑，他话锋一转，“当然——在你死之前，我会先把你在乎的人，送上黄泉路等你。有小姑娘陪伴，你死后也不会寂寞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仁慈？”
酒肆李老板光是听到这一番话，都觉得头皮发麻，他右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抹布都差点掉落在地。
少年道士眉头紧皱，他咬牙切齿：“……真嚣张。”
姜姜脸色微白。
割头……祭酒……那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要站不稳了。至于黑衣人后面说的话，姜姜都已经听不进心里，她只想着，墓先生要怎么办。
“姜姜，跟我走！”清泉当即握住小姑娘手腕，他压低声音，“趁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出城。”
“不……”姜姜声音微颤，“我不走。”
“你留在这，可能会死的！”
“我不能走。”
“为什么？”
少年道士不解，这种情况，活命要紧啊。
如果是修道士的话，或许还能挣扎一下，可是小姑娘修道尚未入门，她留在这里，相当于是把自己的命双手奉上。
“我不能丢下墓先生，一个人逃跑。”姜姜虽然心里害怕，但双眸逐渐变得坚定，“清泉，你先走吧，此事与你无关，不要蹚浑水。”
清泉怔住。
小姑娘的意思很明确，她要留在这里，陪着她的墓先生。
不远处的酒肆门口，听到中年男人提及“小姑娘”，墓渊的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不自量力。”
寒风骤起。
中年男人冷笑着拍了一下桌面，酒碗飞起，他一个弹指酒碗便如同利刃一般，直逼墨袍道士的天灵盖！
站在原处的墓渊，稍稍侧头，酒碗从他的耳旁飞过，重重撞向身后的柱子，隔壁杂铺摊一整个倒地。
他视线微沉，瞳孔深处倒映出已出鞘的大刀。
在它逼近之时，墓渊撩袍抬腿，一脚踹向刀背。整个刀面发出“嗡嗡”颤音，被踹飞十数米的距离后，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再次冲来！
刀锋多次擦着道士的墨袍而过，无论几番纠缠，他都始终原地不动。
中年男人抬起手中刀鞘，大声喝道：“听闻你很擅长符印——出招啊！”
来时，他收集了不少关于墨袍道士的情报。
其中最有用的，当属郊外荒庙，对付地罗时用了真武宗的八卦日月阵！
身为中州排名前十的修道士，他和真武宗的那个老家伙，可谓是积怨已深。若是今日能宰了此人，也好让那个老东西看看，他们真武宗屁都不是。
中年男人蓦地在胸前结印，替武器助威！
空中的刀染了一层深红灵气，就像是淬了新鲜的血液，如同一把新刃。
整个长街无人敢路过。
城民躲得极远，就连酒肆老板也是连滚带爬逃离战场。
那大刀像是喝了一整池子的血，戾气满满。它在主人的推动之下，笔直的刺向墨袍道士的心脏！
忽然，它的身影僵在空中。
墓渊抬起右臂，五指逐渐向内收拢。刀身发出阵阵颤意，隐约可以听到“嘶鸣”。它想要挣扎、挣脱，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锁链一层层捆绑。
金色灵气渐渐现行，一道又一道缠绕在刀身上。
墨袍男子黑眸寡淡凉薄。
随着他掌心的反转，这柄意志觉醒的大刀也调转身躯，刀柄渐渐落入他掌中。
“嗡！！！——”
一道剧烈的颤音直接掀起长街两旁的店铺屋顶，就如狂风席卷一般砖瓦翻飞，摊铺相继坍塌，就连被结界所保护的巷子里，青石板一块块震碎。
倔强的刀意，气拔山河力盖世！
姜姜第一反应便是将小狐狸抱在怀中，俯身蹲下。少年道士一剑劈开迎面飞来的瓦片，几道剑影穿梭，挡去了所有的波及。
“刀……”姜姜呢喃。
她眼底只剩下震惊，没想到大修道士的武器，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意志，哪怕是落入敌人手中，也要拼尽全力挣脱束缚。
再看一眼怀中沉默的剑，墓先生的剑，至今为止都未出鞘过的剑，它是否也和那刀一样，有着自己的意志呢？
“……哼。”感受到刀的不服，墓渊一声轻哼，“唯吾所用，应是求之不得。”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长街，眸色微暗：“闭嘴。”
愤愤不平的大刀一瞬间鸦雀无声。
动荡的长街逐渐变得平静，结印的中年男人错愕的看了过去，他没想到，自己随身携带，以诸多献血饲养的邪刀，竟然听了眼前这个墨袍道士的话，平静了下来。
甚至，那条连接着他与刀的无形之线，骤然断裂。
刀，仿佛被敲碎了脊梁骨，不再挣扎。它臣服如犬，安静的落在男子掌中。
墓渊微微抬手，扫了一眼这刀上的“血迹”，应是它平日喝的太多，而残留的汁液。他淡淡道：“虽然是一把钝刀，但勉强能用。”
紫衣女子瞪大双眸，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墨袍道士，就像是看到了怪物！
——义父的刀，那可是一把绝世好刀！
这刀，是无数人的鲜血喂养出来的！
它与义父情深义重，相伴四十余年，怎会如此简单便背信弃义，做了旁人的狗？！
而中年男人，愤怒的双眸通红，如浸透鲜血一般。
“孤烟，回来！”他怒斥。
在他手中，上过战场，蹚过血河的刀，却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或者说——无暇顾他。
“刀客没了刀，会如何？”墓渊突然问道。
男人愣住。
“换个问题。”墓渊指尖滑过刀面，他直视前方的中年男子，“刀客死在自己养出来的刀上，又会如何？”
“你！——”
杀意骤起，凛冽的刀身飞速刺向原主，中年男人大惊失色，他双掌于身前想要去挡，却意识到这一击自己几乎无法躲避！
电闪雷鸣之际，他一把抓向离自己最近的紫衣女子，拿她当盾牌！
“噗嗤！——”刀尖没入女子胸口，她痛苦皱眉，在意识到义父的动作之后，脸上露出一丝绝望。
前方，墨袍道士的身影，如同传闻中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修罗，他步履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坎里，沉痛窒息。
“胡奉映。”墓渊来到他们身前。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紫衣女子，以及她身后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中州铁骑，胡副都统，身份显赫，军心凝聚，可助陈家巩固裕河权势。不日，直上青云。”
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撑着女子的身体，眼底写满惊恐。听到这话，又好似听到了一丝希望。
“先生，您这是何意……？”
“我念的是委托。陈家身在长安的那位，以千两黄金，让我劝你归顺。”
河运主权是陈家的，中州铁骑也是。
胡奉映激动的腮帮都在颤抖，他颤抖道：“我愿意归顺！我愿意！只要道爷今日高抬贵手，饶我不死，我愿意给陈家当牛做马，兴郡山上万铁骑，皆可为陈家所用！！”
“这也是我的本意。今日这草鱼，本来是准备招待你。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墓渊冷眸微转，他看向身前这把刀，落入眼底的紫色衣衫鲜血淋漓。
“而我，也改变了主意。”
说罢，他右掌向前一震，刀身彻底穿透女子胸膛，直接插入后方中年男人的怀中。
胡奉映只觉得胸前一阵刺骨之痛，他的爱刀，竟是准确无误的插入他的心脏！
中年男人颤栗抬头，鲜血沿着嘴角滑落。
面前的墨袍男子眸色暗沉阴冷，像极了书上画着的索命阎罗。
“你不该……对她动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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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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