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二爷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惊世骇俗之言。
他神色有些慌张:“姜姜姑娘,正值春分拜神之日,行君大人兴许正看着呢,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万一,惹得行君大人生气,那可就……”
后面的话,陈二爷没有说全。
事关行君他也只能点到为止。
经此提醒,姜姜才忽然反应过来,她立即双手捂住嘴。
——刚才那番话,的确发自她内心,但她忘记了,冒犯行君不但会让自己受责罚,就连墓先生都有可能被牵连。
见小姑娘双瞳露出一丝恐慌,陈二爷连忙对着远处拜了拜。
嘴里念念有词:“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小姑娘年纪尚浅,很多事都不懂,行君大人您有海量,莫要责怪。”
姜姜也跟着拜了拜。
人潮突然涌动起来,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教坊的人已经去到高台之上,和知州大人站在一处。
姜姜紧跟在墓先生身旁,生怕走散。
二人来到高台附近,乌泱泱的人群一眼看不到头。绝大多数都是普通民众,穿着教坊白色长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虔诚。
每年春分,风川各地的城镇都要祭拜神明。
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由知州大人说完话后,教坊来的主持便放飞了手中的天灯。余韵悠长的古钟敲了整整十下,所有人都要掏出事先备好的纸条。
信徒要在许愿之后,将指尖一滴血,滴在这白色细腻的字条上。
现场之人,有在许愿的,有在思索的,还有人跪在地上拜了又拜。
陈二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心中念完后,便行了风川最高规格的跪拜礼。整个人匍匐在地,静默好一会儿才直起上半身。
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割破了左手食指。
一滴血从指尖坠落,白色纸张很快晕染。
拜神,要见血。
方能体现众人的虔诚。
“姜姜姑娘,您要吗?”陈二爷起身后,将小刀递了出去。
姜姜迟疑片刻,民间的祭神和教坊居然不同?以往教坊祭祀,大家都是行大礼,守长夜,并不需要写字祈福,以及滴血。
她犹豫着想要结果,但很快又收回了手:“不,不用。”
她手里捏着纸条,神色有些慌张。
陈二爷想着,小姑娘或许还因为刚才的事,心中后怕。他轻声安慰:“没事的,姜姜姑娘,刚才祭神典礼尚未开始,我想,行君大人他不会怪你。”
姜姜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点牵强。
她不想滴血许愿,并非因为刚才之事,而是……
这纸条,若见了血,再被教坊收走,统一供奉——行君大人便可能从中挑选出一两个幸运的人,实现他们的夙愿。
万一这次因为滴血而行踪败露……
教坊的人若真找来,她跟着教坊的人回去便是。
可如果是行君大人发现自己逃跑了——
姜姜的脸色微白,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纸条,小声道:“我再想想,要怎么求福。”
陈二爷只觉得小姑娘可能是胆子小,他笑了笑,再看向一旁的墓先生,发现始终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周遭的人都在忙碌着,他们格外珍视一年一次拜神的机会。
只有墓先生不同。
但陈二爷想着,有些身份地位极高的大修道士,自是有着自己的傲骨,的确不愿意做这种事,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墓先生。”陈二爷靠到他另一边,他压低声音,“这一次来的主持,是教坊的坛主大人。她名凤梧,自小便由教坊司命亲自教导,如今位高权重。按理说,咱们裕河到底是个小城,哪配得上身份如此尊贵的主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但还是小心些好。”
陈二爷说着,就拿出新的纸条,趁着手指上的血迹还在,往纸条上滴了一滴。
他将见血的字条,递给了身旁的男子。
同样的招数,又用了一遍。
陈二爷见姜姜姑娘还在犹豫纠结,就将新的沾血的字条递给她。
“待会儿大家都要将纸条奉上,若是没有,那可是要被带回去审讯的。”
在风川,谁都不能对天行真君不敬。
高台下方,便是一方大鼎。
所有人都要将手中的字条妥善放于鼎中。
陈家二爷的举动,解了姜姜的燃眉之急。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把干净的字条塞回袖中。
“多谢陈二爷。”
“客气啥!”陈二爷笑道:“要不是你家先生,我现在已经身处阴曹地府了。”
古钟再一次敲响。
城中百姓紧致有序的朝着高台的方向行去。
最先抵达的人,将手中的字条交给衙役,再由衙役统一放入鼎中。
陈二爷跟着人群朝前走去。
姜姜看了一眼身旁的墓先生,只见他手上的字条一寸寸湮灭。
她眸色微怔。
可又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
姜姜捏着字条,心想,等她把这放入鼎中,就可以离开了。今日最让她期待的,不是祭神的开端,而是在仪式结束后,可以和墓先生一起去酿春酒,还有吃太阳糕。
唯一有些担忧的,是凤梧姐姐会不会认出自己。
但是,大鼎在高台下方,几乎被阴影遮挡。
这会儿她正与知州大人交谈,应是无暇顾及百姓供奉这点小事。
随着人群缓慢前行。
陈二爷老早就已经将沾血的祷告交给衙役。
姜姜靠近时,低着头,和之前的人一样双手奉上。
就在衙役想要接过时。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高台上飘落:“水生,有关祭祀的第七则是什么?”
“回禀坛主,第七则说明,若是祷告时用他人之血,视为大不敬。按照教规,要仗责八十,再抓去囚泽关上百日。而掩护者,仗责六十。”
姜姜当即收回手。
衙役不解的看着她。
“姑娘?”
这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衙役有印象。她就是墓先生身边的那位,知州大人见到她也分外客气。
衙役不敢催促。
每年的春分,百姓都需上街,家家户户缺一不可。
墓先生是裕河城的贵客,知州大人请了好几回。
他愿意来,已经很给面子。至于上高台,先生却是婉拒了。这也并没什么好说的,风川的大修道士,相对来说,会比普通权贵自由很多。
只当是世外高人嫌麻烦,也不贪图这点虚荣。
毕竟站在高台上,代替百姓向行君祷告,对风川众生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姜姜慢慢地舒了口气,她将纸条塞进袖中。
重新拿出那张新的字条。
她笑了笑,对一旁脸色惨白的陈二爷说道:“陈二爷,你的小刀能借我用一下吗?”
“自、自然!”陈二爷连忙将小刀奉上。
他觉得自己真是愚昧、愚蠢、愚不可及!这种重要的规矩,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差点就小命不保!
——这六十仗下去,不死也得瘫!
早知道城镇的祭祀有这么一出,姜姜早上说什么都要假装生病,赖床不起。以裕河知州对墓先生的尊敬,他不会逼迫的。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完成。
不就是一滴血?
这么多人都在呢,行君……他应该没这么多时间?
裕河放在整个风川里,不算起眼。就连在中州,也不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想着,姜姜轻轻点头,像是在鼓舞自己。
她抬起小刀,对准了指尖。
忽然,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腕。
站在她身后的墓渊,轻轻握住她的腕:“今日无愿,便不求。”
姜姜整个人都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她握着小刀的右手僵在空中,她看着墓先生的手攥着自己的手腕,背后便是墓先生的胸膛。
他在告诉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便不用做。
“可是……”姜姜侧抬头,她向后上方看去。
头上的簪花轻轻触及他的胸口,她看着墓先生的双眸深邃平静,她内心深处的惶恐也好似逐渐随着拂面的春风散去。
众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衙役微微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墓先生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他们能过问的。只是没想到,当着教坊坛主的面,墓先生也丝毫不掩饰。
他这番行为,在许多人眼里看来,与挑衅无异。
无论是挑衅教坊,亦或是天行真君——
众人光是看着,都心惊担颤。
他们只觉得无比诧异,即使墓先生道行再高,他身在风川,难道真就一点儿都不怕行君降罪?
姜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轻轻点头。
墓渊松开手。
“陈二,带路。”
突然被喊的陈二爷一个激灵,差点没跪到地上。他支支吾吾的站出来,想到之前跟墓先生说的,拜神那日要去他府邸,为了迎接他与姜姜姑娘,他好几天前就勒令全府上下要用心准备。
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低着头,猫着腰,只求高台上的大人物不要看到自己。
随着他的步伐,身后的百姓们陆续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
“且慢。”慵懒的女音再度传来,只是这一会儿,语气低沉,带着一丝冰冷,“这么重要的日子,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旁,身着红袍的青年也笑了:“听闻先生与真武宗有些渊源,不如今日就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真本事?”
他看向一旁,“老宗主,有劳了。”
真武宗的宗主,早就来到裕河城。他此时藏在人群里,听到教坊之人的话,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他从后方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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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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