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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断雨残云」

“呜...”

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脏污的裙摆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丢到这里的,也不知道阎涣现在如何。她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立刻离开。

她已经离开了一年,现在的贺朝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倘若她因对尸体的恐惧耽误时间,阎涣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可她的双腿软得像棉花,根本站不起来。

“将离...”

她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是唯一的支撑。

终于,她咬着牙,颤抖着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起来。

尸体在她脚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声响。她不敢低头看,只能死死盯着远处微弱的光。

一步、两步...

她摔倒了无数次,膝盖磕在尖锐的骨头上,鲜血淋漓。可她不敢停,也不敢回头,生怕一停下就会被这片尸山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出了乱葬岗。

夜风拂过脸颊,她瘫软着蹲在地上大口喘息,眼泪却依旧止不住。

她回来了。

可阎涣呢。

他还好吗?

天光微亮时,崔姣姣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千岁侯府。

她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泥土,长发散乱,发上别着的金簪钗环早在被丢下乱葬岗时就被办差的侍卫盗去了。

如此狼狈的站在千岁侯府门前时,守门的侍卫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一人甚至忍不住惊呼一声:

“公...公主?!”

崔姣姣来不及做解释,踉跄着便要冲进府门。侍卫们不敢阻拦,只能站在原地,来不及提醒府中刚刚发生了何事,便见她用力推开了紧闭的朱门。

立时,她僵在了原地。

侯府前院,是一地的鲜血。

阎涣一身墨色衣袍朝着府门处大步踏来,怀中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和他有三分相似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阎涣低垂着头颅,肩膀不住地发抖,像是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情绪。院内的侍卫早已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

还是来晚了一步。

崔姣姣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听见一阵女人的啜泣声,阎涣先是一顿,而后猛地抬起头,对上那一双充盈了泪水的杏眼。

崔姣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被强行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朝思暮想的一张脸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却是在这样的时刻。

阎涣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再到最后的冰冷,只用了短短一瞬。

最后,崔姣姣亲眼看着他的眼色越来越暗,直到最后一点亮光都熄灭,一阵巨大的浪猛烈地拍击着她的心脏,她无比悲哀地读出了他的心语,他恨自己。

非常,非常恨。

“你...”

他缓缓放下阎泱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她,每迈出一步,她的脸就清晰一分,可为何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们的距离在越靠近,越遥远。

“终于肯出现了?”

崔姣姣颤抖着,眼泪落下,混入了青砖上阎泱的血。

阎涣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悲痛和愤恨涂满刀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我...“

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是故意消失...”

阎涣打断她:

“一年。”

他的声音低沉如恶鬼。

“四季更迭,斗转星移,我找了你整整一年。”

她浑身一颤。

现世一日,书中一年。

她不过离开了二十四个小时,可他却已经在这座吃人的牢笼里煎熬了整整一年。

“你听我说...”

她伸手想拉住他,却被他狠狠甩开。

“说什么?”

他冷笑。

“说你是怎么骗我信任的?”

他的眼神冷漠如霜寒,仿佛从不曾爱过眼前之人。

“我没有!”

崔姣姣崩溃地摇头: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句辩解却像刀子剜着阎涣的心头肉,他忍不住厉声道:

“那你这一年你到哪去了?!”

他突然暴怒,几乎要将崔姣姣吓得发抖。

“说啊!”

她的眼泪滑落下去,滴在他的手背上。

她说不出口。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他只是个纸片人而已。

阎涣盯着她的泪,忽然笑了,可唇边勾起的弧度比哭还要痛上万分。

在他最需要她、最爱她的时候,她撇下自己不知所踪,让他抓狂,让他几乎痛不欲生。那些战场险些丧命的刹那间,他无数次想到了她,那个不知生死的姑娘。

他的未婚妻。

一次次刀山箭雨、明枪暗箭,他都活了下来,她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在他一无所有,决意与仇人同归于尽的时刻,出现在他眼前。

“崔宥说得对...”

他松开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果然是在骗我。”

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支撑着颤巍巍站住了,眼泪却依旧模糊着视线。

哭泣中,崔姣姣瞥见阎涣腰侧别着的配剑,再环顾四周,见庭院内齐齐跪着的亲兵们,无一不是身着甲胄,她猛然清醒,明白了阎涣要做什么。

他要逼宫。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切本就加快了进程,如今崔宥气急败坏害死阎泱,原定与于明年才会上演的弑君篡位,难道已经拉快到了今日。

阎涣握着剑柄,将眼神从她面颊的泪滴中移开,几乎是毫无表情地与她擦肩,大步欲出侯府的大门。

“别去!”

崔姣姣叫住了他。

“别去杀崔宥...”

他猛地僵在原地,回身时,眼中充斥着震惊和绝望。

“你到现在还要护着他?”

崔姣姣赶忙摇头否认,随即道:

“如果你现在入宫一剑把他杀了,天下会大乱!那些虎视眈眈的诸侯、敌国,全都会以‘清君侧’的名义讨伐你,到那时,诸国联盟、各地起兵,你会死的!”

阎涣死死盯着她,昔日的筹谋和理智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癫狂。

“死?”

他倏忽一把抽出佩剑,剑尖直指她细嫩的咽喉,字音无比清晰:

“孤早就死了。”

“早在崔仲明害死我父母之日,孤就死了。”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却不再躲闪。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冷静。”

她闭上眼,坦然将怀抱敞开,轻声道:

“那就动手吧。”

“只是若大人杀了我,就请让我以命抵命,不要再去清心殿。”

阎涣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剑尖颤抖着,长眉蹙成万重山,满是不可置信地质问:

“崔瓷。”

“你为了那个昏君,宁愿死在孤的剑下?”

崔姣姣始终沉默,不肯回答。

而这沉默,如同杀死他的利刃一般叫他痛苦万分。

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弃我。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质问,却始终难以开口,兜兜转转,只落出一句:

“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爱上了你,不忍心杀你。”

她颤抖着迎接生命的终结,此时此刻的悲愤盘旋在二人之间,崔姣姣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越在紧要关头,有些真相才越难说出口。

她无法立刻解释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唯有认下一切,先稳住局面,再谈其他。

预想中的刺痛和喉咙传来的冰冷并没有到来,只是听见长剑“咣当”掉在地上的刺耳声响。

阎涣后退一步,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走。”

他转身,声音冰冷:

“别再让我看见你。”

崔姣姣睁开一双杏眸,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只是她的泪再也无法滴进阎涣的心里。

侯府的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

崔姣姣瘫坐在地,终于痛哭出声。

她回来了。

可一切,似乎都已经回不去了。

望着威严如山的侯府门楣,她汪汪一泉伤心泪,竟是为了阎泱而流。

她还记得去岁此时,泗京漫天飞雪,炮竹声响,就在皇宫之中,她唤他们兄弟二人一同过团圆春节,一并扫除晦气,共盼来日。

那个有些呆笨、不通情理、只认堂兄的大将军,也曾信任自己,听命于自己,在司州风云下守护自己逃离刺史府,也在漠州兵变之时不问因由、不计代价,与自己千里奔赴北地。

想起那张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孔,也在自己面前袒露过笑颜与局促,崔姣姣的心中沉痛不堪。

如果能再早回来一刻,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泗京的冬,冷得刺骨。

檐下冰凌如刀,北风卷着碎雪在长街上嘶嚎,连最耐寒的乌鸦都蜷在枯枝间瑟缩。护城河早已冻成一道惨白的裂痕,像道横贯都城的伤疤。

阎涣立在廊下,玄氅上积了层薄雪,却浑然不觉。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眼底烧着滔天恨意,却又被更深重的悲凉压得喘不过气。

她回来了,却比永远消失更加诛心。

侯府门外,崔姣姣立于朱门前,呵出的白雾模糊了泪眼。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匕首,那上面还凝着乱葬岗的血垢。她想起阎涣最后看她的眼神,像看一把捅进心口的长刀。

霜寒天暗,哪怕长空已然破晓,这漫长的冬夜,却仿佛永远熬不到头。

喉咙前的半寸皮肤仍残存着被剑尖所指的刺痛感,崔姣姣的眼前挥散不去阎涣的悲痛之情。他那样决绝地和自己一刀两断,昔日曾袒露破碎往事的心门紧紧闭合,就如此刻般将她拒之门外。

她从未见过阎涣那样沉重的眼神,复杂、怨恨、哀痛。

她不怪阎涣的狠心,他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怎能不恨,是她来晚了。

崔宥奸计得逞,害死阎泱的目的便是逼他造反,在这紧要关头,阎涣身侧无人出谋划策,她更不能沉浸在悲哀中不能自拔。

“崔宥。”

她眼底竟漫上从未有过的恨意。

“你既非要把我们逼上绝境,莫怪我推你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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