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洞庭湖水潋滟非常。艄公摇着橹,留下长长的水波纹,沈庭燎站在船头侧目,与旁边一艘宝光十色的大船上的人遥遥相对。
温越顺着他视线看去:“那少年与你横眉冷对,难不成是仇家?”
沈庭燎微一挑眉:“心眼比芝麻小,谁同他做仇家。”
那边不知听没听见,竖眉瞪眼好半天,才缩回头去。
“出则数十人随行,好轻裘肥马,宝船香车,想是西南谭家的公子无疑。”温越正坐在船舱内削着木傀儡,“我听过一些你与他的传闻。”
“哪方面?”
“风月。”
这位谭大公子是谭家家主的一根独苗,自小备受宠爱,无拘无束,长到十三四岁也学那风流人物去花街逍遥,没成想姑娘的小手还没摸着,就撞上在蜀中追杀采花大盗的御前监察使。监察使人长得如珠似玉,把一整条花街都比了下去,结果行事竟冷酷凶悍,当着他的面一剑将采花大盗阉成菜花太监,血溅了五步,谭大公子退到六步外,心跳得像看见监察使第一眼,从此三过花街而不入。
“黄口小儿流连风月,教训一下怎地,也没听说就不中用了。”沈庭燎不以为然。
温越漫不经心道:“监察使游走江湖,想必于风月之道并不生疏。”
沈庭燎:“修行之人见多不怪,自然心清如水。”
“那么,师兄亲你那一下,也见多不怪罢?”
砰!
一只皂青靴子踹在舱门上,可怜小小一个船舱关成铁桶。
船靠岸,有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正在岸边相迎,沈庭燎走上前拱了拱手:“少宗主。”
那人还礼道:“监察使,温少掌门。”
温越笑道:“原来是北境顾家少主,久仰大名。”
顾樟生了副和气面孔,闻言亦笑:“少掌门过奖。来人,带二位上座。”
沧浪台是沧浪剑派山门所在,也是洞庭会盟一贯的聚集地,内中有一方宽阔的比武场,北面设有高台,由高到低,上首有两个主位,次首是四个主位,再下依次排列。
二人一进场中,各路视线纷纷追来,温越不紧不慢跟在沈庭燎身后:“顾景行突破在即,今年又轮到顾家主持洞庭大会,北境风头无两。”
沈庭燎走至上首一个位置,转身扶了温越一把,令他在自己侧后方坐下,方与他耳语道:“再风头无两,能比得上巫山无上剑道传人?”
温越但笑不语。
下首有人不住拿眼觑这边,嘴里小声道:“狐假虎威。”
沈庭燎闻言道:“怎么,谭家主忙得没空过来,叫只草包顶事,就不怕洞庭风大,吹吹就跑了吗?”
“谁是草包?”谭野怒道,“你到没到宗师境还另说呢,不就仗着朝廷的面子坐在这里?”
沈庭燎:“真怪,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似的。”
“哎哟,吵什么吵什么。”一根龙头拐杖伸过来,在谭野脑袋上结结实实敲了一下。
谭野捂着头敢怒不敢言,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岑爷爷。”
来人是豫章郡岑家这一任家主,岑述。
老人家年事已高,霜华满鬓,鹤发童颜。按说修道者青春长驻,这位却不修长生诀,甘愿身陷红尘,杏林妙手救人无数,堪称医道大能。
温沈二人与其见礼,岑述扫一眼沈庭燎手腕的困灵锁,又扫一眼温越:“这份见面礼选得不错,老朽只怕自家脚程赶不上他送命心切。”
谭野竖起耳朵,听见巫山大弟子笑道:“谁说不是?前不久在越州结识霍香霍老板,晚辈那时还想着,跟熟人买棺材说不准能便宜几成。”
哪有这样当师兄的。谭野翻了个白眼,这师门关系着实糟糕。不过,沈庭燎是得了什么病?瞒得那么密,江湖道上一点风声也没有。
岑述搭了许久脉方撤手:“死不了。”
谭野松了一口气。
温越坐在后头,将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尽收眼底,颇觉有趣。
“趁这几日功夫,我给你行针用药,往后勿要莽撞!”老医圣郑重叮嘱,沈庭燎无奈颔首。
鼓声隆隆,洞庭水随之震颤,高台另一侧依次坐了顾樟与吴猗猗,遍地江湖道门,还有专程赶来看热闹的,将一方沧浪台挤得密密匝匝。
沈庭燎人在高处,看见远处一角断裂飞檐,纵被林木掩映,也能想见那里凄清无人,一片断壁残垣,正是沧浪剑派故地。
自云梦泽之乱后,洞庭岛上原属于沧浪剑故居的地盘被彻底封禁,寻常人不得踏入,只剩下用于召开洞庭大会的沧浪台,依稀得见旧时荣光。
鼓声渐歇,洞庭令齐聚,拼成一块有着山河日月浮雕的令牌,令牌光华释出,形成一道巨大结界,罩住沧浪台中心,随处可见衣着整齐的顾家弟子,守着沧浪台各个角落。
顾樟是顾景行之侄,行事沉稳,又有任飞霜保驾护航,此次大会尽显大家风范。场内未见到顾屏的身影,从北境过来的线报可以看出,他的夺权之路颇为艰难。
“上午是新秀大比,决出初胜者,下午为擂台赛,明后两日宗师局,只有擂台赛。”沈庭燎为温越讲解赛制。
温越:“两日宗师局,是怕打得太久?”
“师兄果真没看过洞庭大会?”沈庭燎一指场内,吴猗猗抽到一个小宗门普通弟子,已迅速得胜,“宗师局胜负难测变化万端,有一年上清宫主与逍遥宗主斗了半日,直至深夜才决出胜负,两日是个大概合适的时程。”
温越:“看来会相当精彩。刚好人头齐全,你教我认认脸。”
两两相斗,半日功夫过去,场上只剩下五人。除郡城盘口最看好的吴猗猗、舒华予以及谭野外,还有逍遥宗宗主首徒,名叫纯卿,另有一身量挺拔的年轻人,衣襟处绣着荒原狼的家徽纹饰。
温越饶有兴致道:“按说达摩堂那帮小光头勤修苦练,前五甲总要占一个,没想到败在这年轻人手下,他叫什么名字?”
沈庭燎尚未开口,坐在对面的顾樟莞尔一笑:“这是我的副手严慕,原也是达摩堂出身,掌上功夫颇为了得。”
温越:“原来如此,恭喜顾兄再添臂助。”
顾樟:“不过前四位都是当今悟道境高手,小严可不是他们对手。”
顾樟看得分毫不差,到下午擂台赛,逍遥宗那位弟子抽到擂主之位,严慕率先应战,使的是顾家绝学风雷掌,掌风横扫如引风雷,自有一番豪迈气象。
“第八重。”沈庭燎侧身向顾樟道,“听闻倘若突破天人境,风雷掌可到十三重境界,据说有与劫雷抗衡之力?”
顾樟:“是,我家先人记载,到达天人境,仅凭一双肉掌便可搅弄风云。”
沈庭燎一点头:“静候佳音。”
逍遥宗纯卿的身法要妖冶许多,这一脉脱胎于密宗门,本为佛道,后来却渐渐向仙道倾斜,成了个半佛半仙的古怪样子。只见这年轻男子一袭红衣,臂上金钏脱出化作日轮刀,双手结横祸印,日轮刀在空中飞旋,割碎日光,化为万千刀锋,卷向严慕。
严慕面色镇定,掌心聚气,凭空生出一股旋风,与飞旋的日轮刀两相冲撞,刀锋卷入风中,嘈嘈切切若琵琶断弦。
日轮刀被掌风猛地震开,纯卿双手变幻,再结灾厄印,严慕当头照面,感到一股酷烈劲气直击灵台,连忙五指并拢,直指天宇,一束电光沿着指尖脉络流窜而下,掌心正对那道劲气,电光化作大团光球,轰鸣着碾过裹挟劲气的日轮刀,不料刀身蓦地放大,电光自内径穿过,又被内径的刀刃刮出裂痕,原地爆裂,火星四射。
严慕眉心一凛,侧身一滚自刀口下擦过,胳膊上已见了血。他掌风一收,向对面抛出块洞庭石,纯卿见他认输,双手翻结吉祥印,优昙钵华的幻影自他脚下绽开,令他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严慕微讶,而后嘴角掠过淡笑:“在下输了,多谢赐教。”
“悬崖勒马,宠辱不惊,是个良材。”温越口唇微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术,“师弟,以我的观察,洞庭四大家中,岑家醉心医道,谭家专擅堪舆,唯二修武道的,吴家一群小辈,百废待兴,而顾家所展示出来的实力,已有领头之势。”
“顾樟今年三十有六,春秋鼎盛。”沈庭燎目不斜视,光明正大与他师兄当面议论人,“严慕是个无名小卒,这次在洞庭一鸣惊人,明摆着顾樟是拿他立威。新秀榜五甲第五,这个位置刚刚好。”
这厢严慕刚下场,便有一罗衣女子翩跹而至,气度高华,清艳绝伦。
纯卿两眼一亮,开口道:“杀伐之气当休,唯恐唐突佳人。”
“师兄云游天下,于风月之道也应无所避讳。”沈庭燎淡然开口,“如此佳人,还合意否?”
江湖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巫山少掌门与繁花派大师姐那一桩风月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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