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小楼回来得比预想的快。
“还要多谢谭大公子相助,为我设下八卦移转阵法。”欢喜阁主很是高兴。靠无穷数法门进入八卦阵,可实现短途的肉身传送,效力虽远不及搬山阵,胜在便捷好用,可免去奔波之苦。
沈庭燎看向一旁的谭野:“你没回蜀中?”
谭野哼道:“小爷去哪,还要同你报备?”
沈庭燎:“家里管得严,难得出趟远门,乐不思蜀也正常,对吗?”
谭野:“你!”
他到底敢怒不敢言,转开话题:“说起来,姬阁主怎么与你凑到一起了?”
“请欢喜阁查点东西。”沈庭燎含糊道,“你若无事,早点回家去。”
谭野皱眉:“你又不是我爹,管我回不回家——你们在查什么?”
沈庭燎以手抵唇,上下打量他。
谭野浑身发毛:“你干嘛?”
“既然如此,”沈庭燎大发善心,“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有用才行。”
谭大公子的好奇心全然被钓起来:“有用?”
“嗯。”沈庭燎点头,“寻龙勘脉,能寻人否?”
谭野眼珠子乱转,随即拍拍胸脯:“能寻,这有何难?”
姬小楼冷眼旁观,心中直叹分明差不了几岁,完全不是一套城府心机。
他左顾右盼,着实不想凑合,只好再次掏出丝绸垫在身下,坐到篝火堆前等着看表演:“步——温少掌门去哪了?”
“稍后便回。”沈庭燎对谭野道,“要找的人是岑述岑掌门,请吧。”
“岑爷爷?”谭野表情呆滞,“找他?!”
“他失踪了,”沈庭燎道,“你是没本事,找不到?”
谭野骂骂咧咧地召出乾坤幡并阴阳盘:“有他贴身之物吗?带着他气息的也行。”
沈庭燎思索片刻,抽出张药方,并指成剑削下边缘一角:“喏。”
“小里小气的……”谭野接过去,掌心阴阳盘腾起团幽蓝火焰,将纸片缓缓吞噬,双鱼摇头摆尾地转动起来。
“八方神灵,听我召命,予尔神光,觅寻踪迹,开!”
八卦阵光芒浮现,乾坤幡悬停其上,臌胀着飞舞。
姬小楼心底发笑,谭大公子为着面子,连家传搜神术都用上了,哪怕岑述只有半截魂儿,也得给揪出来。只不过,被窥探所在的大能,恐怕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鱼跃入阵,拍打出晶莹剔透的水花。
但见又一道波光,伴随一声痛呼,谭野捂着心口,表情像是疼得厉害。
阴阳鱼在阵法中瞎头苍蝇似的乱窜。
沈庭燎看出他逞能:“罢了,反噬太重。”
谭野倔脾气上来:“就差一点!”
他阖眸,口中念念有词,阵法出现变化,阴阳鱼在游至某个方位时团抱起来,化作太极图形,仿若深深的漩涡,自漩涡上逐渐浮现模糊的物景,是个尖尖的山峰轮廓,有几处屋舍,还有,蛊虫的气息!
那个逃跑的巫师?
沈庭燎上前一步,待要更深地感知,那物景骤然破碎,双鱼跳跃着回到盘中,谭野脸色很是看:“就这些,多的没有。”
“有劳。”沈庭燎破天荒地道谢。谭野收起法器,神情恹恹的,没有理会他。
姬小楼向谭野指了去集镇的路,等他走远,才对沈庭燎道:“监察使,你要先去找岑老爷子?”
沈庭燎:“去南疆,有向导吗?”
姬小楼:“南疆边界中苗混住,但也只在巫族外围活动,再深的地方,我就无能为力了。”
沈庭燎眼底微光闪过:“也行,或许我能去抓一个向导。”
“你要抓谁?”洞开的破庙门外,温越疾步进入,“姬小楼,八卦阵轻省,你的五感也在里面一并废了吗?”
姬小楼一愣:“出什么事了?”
“郴江那里出现了大量被邪气浸染致死的鱼群,”温越将一枚鳞片扔到他面前,“南境多年烟瘴,我可提醒过你越是习以为常越要警惕?”
沈庭燎眼帘一颤:“这是,龙鳞?”
“是恶蛟。”姬小楼瞪着那污浊鳞片,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在哪捡的?”
温越:“潇湘水脉,从洞庭而来。我在外察觉到邪秽气息,发现它之后传信给那边的线人,从郴江一带来了答复。”
姬小楼诧异:“如果是恶蛟作乱,按理不该这么隐蔽。”
“秽物相互借势,岭南千里烟瘴,为它铺了条路而已,”温越道,“动动你的脑筋,这一股‘势’,要向何处去?”
“南疆!”姬小楼坐不住了,“我这就去安排人——”
“慢着。”温越抬手止住他动作,看向沈庭燎,“来路碰到谭野,听了个大概,你要去捉那个巫师?”
沈庭燎:“不错,他为那女子贸然出南疆,其中定有情由,与‘月烬’有关。”
温越:“巫族必有大乱,此去危机重重,小楼,你在巫族边界接应。”
姬小楼:“放心。”
沈庭燎:“师兄能感知到朱雀在何处吗?”
“我不能,”温越道,“朱雀并没有醒,这头恶蛟的最终目的可能是祂,但在此之前,还会发生什么?”
他转头注目佛堂,经年衰朽令彩衣斑驳,佛陀慈眉善目的面庞布满裂纹,一切慈悲都显得平静而冷漠。
电光石火,沈庭燎明了他的意图:“相生相克有缘法,你要去大荒灵山?”
世间万物亦分阴阳,四方神堕魔后,一些潜伏的力量滋长,试图与其抗衡。在青龙冢,是那面尘世镜,在南疆,便是大荒灵山。只是无常劫迹象显现,这种力量能坚持多久,不得而知。
大荒灵山是太初时期就有的一座山,山上十巫坐镇,传言中每逢动乱,十巫就会下山消灾解厄,他们是距离天道最近的人,能听见常人触不可及的天意。
温越神色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一点冷峻只是错觉:“师弟,借一匹白马给我。”
正初秋时节,有风吹来,佛堂前老树叶片零落坠下枝头。
沈庭燎抬手接住一枚绿叶,抵在唇边吹出婉转哨音,没过多时,一道雪白如电的矫健身姿奔踏而来,只几息功夫,就稳稳停在他面前,亲昵地用头拱了拱他的脸。
温越失笑:“你将自己的坐骑给我?”
“老马识途,它有灵山白马血脉,最具灵性。”沈庭燎用手梳理马儿飘逸的鬃毛,“大恩不言谢,将我从前欠你的那笔账销了便是。”
温越:“哪次?赌坊的?”
沈庭燎:“赌坊的当然不算。”
温越:“也是,你赢的那点钱都进了丘校尉的肚子,那就是越州铁匠铺那次,都是自家师兄弟,分那么清做什么?”
沈庭燎:“……”
正在南疆边界的丘池打了个喷嚏,搓一搓自己胳膊,抬头看天,没下雨,就是天色不够明净,总像隔了层纱。
这层纱在逍遥宗宗主姬红药眼里,已经化成一线明显的烟云。
风铃在响,声音清脆悦耳,周遭芍药次第开放,红花吐蕊,香气袭人。此时并非芍药花期,与巫山桃花相似,这是用神魂之力维持的花朵。
院门是开着的,门上有一帘挂毯,正中绣着九色神鹿,光彩熠熠。那光彩忽地一闪,有人掀了帘子进来。金色镣铐在青砖地上拖曳,发出铃铃的摩擦声。
坐在姬红药身边的少年慌忙站起:“纯师兄。”
纯卿冷冷瞥他一眼,少年头颅低垂,一段粉白颈子细得一只手就能圈住,线条婉转地消失在衣领下。
逍遥宗的人大多三分邪性,纯卿咧嘴一笑,说道:“这样的货色,师尊何须辛苦调教,交予我一样的。弟子小心着,不让人死在床上便是。”
少年身子一抖,愈发像根纤弱蒲草。
姬红药:“你先回弟子房。”
少年愣怔:“我?”
“耳朵聋了吗,还不快去?”纯卿脚步加快,哪怕戴着困灵锁,首座弟子的气势拿出来还是相当唬人。
少年眼底难掩喜色,连忙躬身溜出门外,一出来脸色瞬间垮下,押送纯卿的门人正等着他,要将他与同在黄鹤云名下的师弟妹关到一起去。
他无奈地叹气,乖乖离开,回头看一眼宗主居所,眼神里掺杂起些许复杂。
纯卿熟门熟路地取了茶壶,跪坐着为姬红药重沏一碗香片茶。
他的手腕间也是一副金色镣铐,两只手恭敬奉茶:“师尊。”
姬红药伸手接过茶盏,轻轻吹气:“知道为什么召你来吗?”
纯卿直勾勾盯着他:“因为师尊受了重伤,需要人照顾,没有人能比我更贴心。”
“蠢物。”姬红药呷了口茶水,“为师问你,我逍遥宗这些年在江湖道声势如何?”
纯卿:“虽有非议,已是名门。”
“还有呢?”
“虽是名门,声望不足。”
“黄鹤云来后,怎样?”
“上清宫拂了面子,我们赚到名声。”纯卿说着,忽然不快,“但他处处压你一头,还干下那种龌龊事,说到底我们还是亏了。”
姬红药伸出一指,描摹年轻人妍丽俊气的脸蛋:“逍遥宗根基太浅,但现在江湖正道人心松散,不会再有第二个段惊鸿。”
纯卿仰头看他,发现自己又猜不透师尊心思:“那么,弟子将消息泄露给监察司,并没有做错。”
姬红药不甚在意地一笑,他将纯卿的脸蛋转过,二人一同看向遥远的南方,在那里,隐约的阴云连绵如巨大丝帛,将整个南疆大地笼罩。
“如果你能看到的话,所谓的‘障’正在形成,灾厄不断降临,有关无常劫的预言一直是真的。”
纯卿从师尊语调中听出某种森冷,他的心底罕有地感到无着落的恐慌,喉头发紧道:“我不能看到,无论如何,我要变得很强。”
“是吗?”姬红药放开对他的钳制,仿佛第一次收徒那样地审视他。
纯卿听见自己的师尊问:“如果真想变得强大,那就继续留在这个院子里,你可愿意?”
这不是一句寻常意味的问话,纯卿注视他的眼睛,从脊背窜起惊惧和颤栗。
良久,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弟子,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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