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斗激烈。
日轮刀缝薄得像纸,割开蛊虫躯干,血肉飞溅,疯狂扭动的肢节彼此寻找,再度诡异地合成完整个体,虫身汁液滴落,若干年内这块土壤将寸草不生。
上清宫巨大的身影屹立高处,默然观看着这一切。
“逍遥宗内从未出现过巫族!”姬红药一脚踩上飞回的日轮刀,避开遍地毒物。
“这么说,你们是真有炉鼎了?”风衔烛眉间郁气横生,“中原人果真险恶!”
姬红药身陷重围,动作却似游刃有余,听了这话,竟对那巫师展颜一笑。
这笑容不知几多风情,风衔烛眼瞳涣散一瞬,而后恼羞成怒:“你对我用魅术?”
“呵,”姬红药趁这一瞬功夫跃至树的枝头,轻叹道,“你喜欢的竟是男人?”
笛音尖锐,刮人耳膜,姬红药眸光微动,视线中一只蝴蝶艳丽起舞,翩翩生姿,动人心魂。
温越盯着蝴蝶:“噬心蛊,他在巫族必定地位很高。”
沈庭燎:“欢喜阁对巫族了解多少?”
温越:“不多,凤凰游商队与南疆有贸易往来,但这些巫师很排斥异族,从未让人深入过他们的领地。”
那厢姬红药回过神来,双手飞快结困顿印,蝴蝶近在眼前,落入彀中,蝶翼扇动似呼吸起伏,浓重的毒雾迎头扑面,姬红药微微眩晕,只觉经脉麻痹,身体沉滞。
“再说一次,我不知道用巫族炼制炉鼎的事,你要寻仇,去找一个人,他叫黄鹤云。”姬红药动了真怒,灾厄印记在掌心浮现,蝴蝶被劲风吹得如折断纸片,遍地毒虫血肉模糊。
风衔烛脸色一寒,迅速举起虫笛迎上这股气劲,两相碰撞,他指间鲜血顺着笛身滑落,风穿透笛上孔窍,发出破碎呜咽。
“我不信中原人。”他一字一顿,嗓音饱含怨毒,手腕上缠绕的银链忽地变作一段长鞭,鞭身闪烁妖异的光,似是淬了剧毒。
姬红药面庞惨白,他虽武力胜过一筹,但受了内伤,不宜鏖战。
暗色长鞭长了眼睛般蜿蜒穿透虚空,银饰如鳞片节节张开,锋利无匹。
噬心蛊到底留下了微末伤害,姬红药步法一缓,稍一侧身,银边擦着腰线扫过,衣衫碎裂,露出一抹红痕。
他忍着火辣辣的痛,运功阻止那处毒液蔓延,强笑道:“你这巫族,好不识礼数,你喜欢的人大约对你无心罢?那个被炼成炉鼎的,是他吗?”
风衔烛眸中闪过一抹刺痛,银鞭更是疾风骤雨般扫过。
月色隐去,天空也下起细雨。
温越旁观良久,道:“姬红药难以支撑,你不出手吗?”
沈庭燎手腕光芒一闪,困灵锁身形浮现:“我在想,姬红药极力撇清与炉鼎的干系,甚至在上清宫丢尽了脸,他就果真清白吗?”
温越:“纯卿是这样认为的。”
沈庭燎:“师兄你看,你也有所怀疑。”
他手势所指,困灵锁流矢般掠向靛蓝色的人影。
这一道携着剑气的锁链横插战局,缠斗中的二人俱是一愣,风衔烛嗅到剑的气息,目光闪烁,银鞭转向,意欲绞碎困灵锁。
然而剑影锋锐,势不可挡,锁链团团缠到他身上,将整个人牢牢绑缚。
温越微微眯眼。
笼罩在他们四周的结界轰然破开,沈庭燎面色一冷,锁链呼啸着收回,链子末梢竟绑着一枚精致薄透的蝉蜕,再看原地,巫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蝉脱壳。”沈庭燎一用力,捏碎蝉蜕,细碎薄片自掌心纷扬而落,被雨水冲刷干净。
姬红药向这边看来,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多谢二位,斜风细雨,不便久留,来日再叙。”
三言两语间,一袭红衣已遁入无边黑暗。
温越俯身,仔细观察满地蛊虫残骸:“看样子,是时候进一趟南疆了。”
郴江。
这条江是潇湘水的支脉,在神治时代原属苍梧古国,现今划归豫章郡,再向南就是瘴气缭绕的岭南地界。
连绵了数月的梅雨笼罩江南,此地亦不能幸免。而就像无数旅人谈论的那样,岭南的白天也与长夜一样,令人胆寒。
一男一女登上江边的山顶。
天是灰蒙蒙的,但男人身上裹着的袍子更加黑灰,散发出不祥与衰朽的气息。他身后少女的容颜意外地纯洁甜美,裸露在外的双足上系着金色铃铛。
是许久没有露面的朱厌。
自从在望都被温越刺了一剑,恶鬼窟众鬼就甚少看见她,不过在这位幻鬼首领以一种美貌无损的形象再次出现时,也没人觉得异样。
朱厌轻轻巧巧迈着步子跟在男人身后,放眼望去,连绵烟瘴不见尽头,而原本活水流动的郴江,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仿佛迅速腐烂。
“好臭的水。”她嫌恶地用手扇起风。
男人衣袍蔽体,不见形貌,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手,白得像枯树剥皮后现出的内芯。
这双手似乎有种奇诡的力量,只见其朝向东方轻轻一招,天幕上一股阴翳随之而动,如果仔细分辨,就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阴云,而是积聚在江南,吸食着此地灵气和生机的疫病。
这股疫病已成气候,随着黑衣人召唤,变作一条头生肉瘤的恶虺。
少女脆生生一笑:“五百年才化蛟,便宜它了。”
她脸上犹带笑意,五指却并拢如刀,毫不犹豫向自己胸膛划去!
没有血肉喷溅,反而是大团浓黑如墨的东西汹涌而出,她甜美的脸蛋扭曲变形,神态隐忍而畅快。
这些东西本能般纷纷跳下,投入浑浊不堪的郴江,江面上泛起咕嘟咕嘟的气泡,一片庞大暗影逐渐浮现。
气息森冷,九幽为伴,似人非人,身负七窍,是满怀恶意的阴物——称为邪秽。
恶虺俯冲而下,在黑衣人手腕温顺地环绕一圈,旋即扎进江水。
迟滞粘稠的江水活动起来,恶虺入江,邪秽更加兴奋,纷纷追逐着没入恶虺身躯。这头恶虺借岭南毒瘴之力,在邪秽托举下一路向北游窜,翻江倒海间,头顶肉瘤中有锋利犄角破土而出,四足生利爪,鳞片渐次覆满全身。
一日化蛟,腾天入地!
目送恶蛟离去的男人侧身,伸手抚上少女发顶:“辛苦你了。”
黑气氤氲,灌顶而下,朱厌舒服地一激灵:“主人,这次南疆,交给我吧?”
“哦?”男人轻笑,“你不怕遇到温步尘?”
朱厌听到这个名字,面孔有一丝僵硬,但仍撒娇道:“不怕,让我去嘛。”
“听话,先处理好我交代你的那件事。”男人语调轻柔地否决她的提议。
“好吧,”少女不甘心地嘟囔,“我真的很想看看,温步尘惊讶的表情……”
“逆势而为的人,终究是值得敬佩的,不要轻视他。”恶鬼窟鬼主眸光一瞥,看见恶蛟搅起的江水中,一条鲤鱼还在奋力东游,妄图破浪入海。
男人枯白的手一挥,一缕黑气击向鲤鱼,不费吹灰之力结束了它的生命,鲤鱼死尸被水流冲刷,搁浅在河滩,那里堆积着无数鱼儿的尸骸。
大灾之后有大疫,瘟疫笼罩下的两淮像一座巨大的坟茔。
广陵郡郡守陈传已连月没去东山裴略的坟前祭扫,但他很清楚东山上如今堆满无主的尸骸,焚烧时会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最终化作一团灰烬。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东宫令君湛思。短短数月,湛思整个人较初到郡城时瘦了好几圈。
一双清亮凤眼在面巾上方眨呀眨:“修言,你怎地成这样了?”
湛思无奈一笑:“两淮吃紧,殿下做好准备了吗?”
李临阙干笑。
湛思:“如果不愿久留,此时返程,圣上也不会怪罪,臣会帮殿下打理好巡抚物资与奏报。”
“淮王是本王的封地。”李临阙从马车里钻出,“你可别小瞧我。”
大街小巷溢满苦涩药味,穿梭其间的是郡城守军及周边调来的军队,士兵抬着用竹竿制成的简易担架,偶尔还能见到身穿烟青软甲的骑兵,行色匆匆,乘着白马飞驰而过。
李临阙有些愣怔,闷闷道:“三个月内,得让这里恢复原貌。”
湛思:“三个月?”
“年底就是大朝会,”李临阙认真道,“今年形势特殊,赶上了十年一度的八方来朝,父皇命人筹备了很久,我的教坊司也排练了许多节目。这些你都不知?”
“臣分身乏术,从何知晓?”湛思推开郡守府衙大门,“圣上的决定没有错,只是……”
李临阙:“只是什么?”
湛思摇头:“殿下这边请,关于两淮的局势,还有许多要向殿下秉明。”
不计其数的粮食、盐铁、布匹等等物资,都顺着江河航道送入两淮。俞伯廉一案查办了不少官员,能顶上的外调官对当地事务还不够熟悉,多少显得手忙脚乱。
“我们尽了最大可能维持两淮民政运转,”陈传捧着一卷文书道,“稀缺的是大夫和药材,豫章郡岑氏派遣了不少人前来襄助,监察司调度下,西南繁花派也在运送草药。”
“繁花派?”李临阙双目放光,“他家那位被称为‘道门第一美人’的大师姐舒华予,是这次运送草药的人吗?”
“你想得美!”
一道亮堂嗓音响起,但见一年轻女孩儿立在门外,叉着腰道:“倘若我大宁皇族都是你这样的纨绔,大约早就完蛋了罢!”
女孩儿浓眉大眼,穿一身藕粉衫子,颈上挂着五彩璎珞,模样俏皮干练。
李临阙傻了眼:“你、你怎么来了?”
“师姐派我押送草药,”女孩儿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再转向湛思与陈传二人,收敛神色行了一礼,“见过二位大人。方才听这位大人说,岑家也来人了,敢问岑老现在何处?”
陈传还礼:“岑老尚未到达。”
“怎会?”女孩儿吃了一惊,“岑老离开洞庭后听闻广陵疫病,就说要东行,不可能比我的脚程还慢!”
湛思蹙眉:“详细如何,请姑娘一一道来。”
符鸟带来远方书信,沈庭燎收起纸笺:“岑述失踪。”
温越停下削木傀儡的手:“杏林圣手,不在疫病横生的江南,会在何处?”
沈庭燎:“你的人能找到他吗?”
温越:“姬小楼带着‘月烬’去寻他,至今没有消息。”
“一位大宗师境高手,不会凭空消失。”沈庭燎放走符鸟,“其中有蹊跷。”
温越:“在姬小楼回来之前,你还有时间。”
沈庭燎听出他言外之意:“那你呢?”
温越挑眉而笑:“我家师弟口口声声说没有离不开我,稍微走远几步却这样紧张起来,天子在内廷教给你的,是怎么做粘豆包吗?”
沈庭燎:“师尊言传身教,难道教给你举止轻浮,嬉皮笑脸?”
木傀儡在指间转过一轮,温越悠悠道:“你还记不记得,师尊说过,天道法则下,四方神各自的守卫?”
沈庭燎:“记得。玄武守帝王运势,白虎守人间纷争,朱雀守天道秩序,青龙守江山万民。”
他停顿片刻,目光雪亮:“是朱雀?”
温越摩挲着尾指桃木戒:“昨夜我在桃源境,看见忘川之上,飞过了朱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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