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且不提黄鹤云何等境界,近前几人无不是当世高手,偏偏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韩渡脸色遽变,掠至黄鹤云身边,但见老道躺在地上,脸皮发青,嘴唇绀紫,喉咙里“嗬嗬”两声,便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那本就精瘦的身躯愈发干瘪下去,缕缕邪秽萦绕周身,像在享受一场盛宴。
剑光起落,邪秽嘶吼着遁入地底,韩渡一剑挑开黄鹤云凹陷胸膛前的衣襟,只见皮肉上一朵冥河花逐渐立体,婉转开放,像三途岸边被血肉浇灌出的一抹艳色。
“好,好得很!”韩渡一把扯下腰间酒竹筒,狠狠灌了一口,而后一抹唇边酒渍,“走着瞧!”
符道临表情凝重:“姬宗主,你打草惊蛇了。”
姬红药回身不悦道:“为何怪我?”
“数月前黄鹤云就离开了逍遥宗,如果不是怕被你发现,还有什么原因?”符道临摇了摇头,“后来你还对他的弟子严加管束,更加坐实他的担忧。想必这段时日他东躲西藏,不得已为寻求恶鬼帮助,种下冥河花蛊,递上了投名状。”
姬红药狭长眼尾锋利如钩:“符宫主好明智好正派啊,现在放这马后炮,当初怎么拒绝追捕这老东西?”
符道临:“贵宗门家务事,贫道若真插手,日后被你说起来,又要变成多管闲事。”
姬红药:“你!”
这边黄鹤云暴毙,沈庭燎招来亲卫:“告诉丘池,风重泉身上虽无冥河花蛊,但绝不可掉以轻心。另外,严防死守所有水道和地下,不要让邪秽离开南疆。”
亲卫领命而去,温越看着地上黄鹤云的尸体,道:“他早就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了。”
“嗯。”沈庭燎目光沉沉地应了一声。
一大团疑云刚刚露出端倪就被彻底抹杀,他的心情不见得比韩渡好到哪里去。
大地又是一记震动,从灵山上忽地逃窜出成群兽类,一头白鹿甫一接触山脚污浊的空气,就四蹄抽搐卧倒在地,不多时便断了气,修长脖子温顺地垂下,没有半点声息。
白马踏步到它身边,用头颅拱了拱白鹿仍然温热的躯干,发出悲伤的呜咽。
这场大逃难只是个开端。
温越走到白迦身边,内蕴清气的手掌贴上他后心,仿佛贴着一个纸糊的人偶。
白迦的魂魄几乎成了虚影,他低声道:“十巫力量是天赋神力,寻常修士灵力没用的。”
温越:“为什么不再有新的十巫,天道不想再让神明的光辉照耀人间?”
白迦:“十巫……自幼天道被选中,送上灵山,但实际上作为凡人,并非就此永生,而是死后转世托生,生生世世,灵魂不灭,侍奉上苍。我们是古神开辟天地以来,天道在人间的棋子。”
温越呼吸一顿,换了传音入密的方式:“被天道选中,和被大道选中,有何不同?”
白迦讶异地看他一眼,回答道:“大道无穷,其中奥义未必与天道一致,你是被大道选中的人,所以你逆天而为,天道既想拦你,又拦不住你。”
“拦不住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白迦语气怜悯,“巫停云的后人,你若赢不了此世天道,跳不出天人境,必将永生永世堕入深渊,罪罚加身,哀苦无尽。”
温越颔首:“如此,看来又是一段艰辛的旅程。”
嚓。
白迦的魂魄上现出一道裂痕,像人偶外壳终于支撑不住,开始走向破碎。
失去躯壳,又抽干灵力,他的灵魂最终变成薄薄一片。
大量细碎光辉随风吹来,曾经守卫大荒灵山的九位大巫都变成了这样的灵魂碎片,这些碎片团团聚拢在白迦身上,为他阻挠这场崩裂的进程。
碧绿藤蔓张狂飞舞,云苍羽缓缓睁开眼,在他上方,风衔烛低下了头颅。
巫人喜极而泣,泪水滴在充满烟瘴的南疆土地。
沈庭燎对上风衔烛重新凝聚神采的竖瞳:“原以为抢得一步先手,没想到还是用在了你身上。”
风衔烛嗓音粗哑:“你遗憾吗?”
沈庭燎不置可否:“也许,这就是天意。”
远处某个小山岗上,丘池听着地下一声声震动,胸腔内焦躁不安,妖族天生对危难的警惕不可避免地动摇他心神。
一旁蹲在地上的黑熊舔了舔爪子——它刚刚美餐完一只从灵山逃出来的兔子,淡定地嘲笑道:“这就不行了?大家伙还没出来呢。”
面对比自己年长不少的前辈大妖,丘池显得颇为乖觉:“心烦而已。”
黑熊“哈”了一声,直立站起,油亮皮毛渐次褪去,露出饱满柔韧的肌肉,原地出落成穿黑衣的美艳女子。女子跳下小山岗,走到他们把守的河道口,奔腾河水哗哗流过,她鞠水而饮:“咦?这水怎么变热了?”
丘池:“什么?”
“是在变热,”从河岸某个洞里钻出一只土拨鼠,挥舞着两只前爪,“地下也在变热,鼠鼠要烤熟了!”
丘池五指一张,幽蓝雀翎化作根根令箭,排兵布阵似的在河道上游形成防线,大妖气息压顶,残留在此的小动物纷纷仓皇地冒头,懵懂地看着盘踞在这片河谷的大妖们动作。
有个身穿南境军制式铠甲的士官沿着河岸纵马而来,行色匆匆。这个人在一群妖怪注目下显然有些紧张,直到看见丘池时才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丘将军!我们都护来信,巴蜀一带的西南驻军多数已驻扎在剑阁玄关,把守着蜀道口,提防南疆邪秽越过蜀中去。剩下的兵力基本都在南疆,交由白马营统一提调!”
“哦,他本人也在剑阁?”丘池问。
士官答:“是。”
丘池一笑,脸颊上淌出两盏小酒窝:“兄弟辛苦,留下喝口水再走吧,我们谷里的香茶是出了名的。”
士官眼珠四下一转,注意到河边妖娆立着的女子,女子眼瞳森然,盯着人时无端使人想起某种丛林中的大型猛兽。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后脊一寒,冷汗顿时筛过一层,忙笑道:“将军好意末将心领,只是情势紧迫,末将还要回去复命。”
“好吧,”丘池不再挽留,“兄弟好走,替我家大人向都护问好。”
那人走后,女子才慢悠悠说道:“沈庭燎把事都办完了他才主动放兵权,前两天一堆兵蛋子在那傻愣着看咱们干活的时候,怎么不说帮帮忙呢?”
丘池撇嘴:“嘁,要不是朝廷只给了白马营三万兵力,西南就那么点人,还用得着调他们?一个邪神就吓死了,留着匠人署的兵器吃灰去吧!”
“哎哟,小丘如今了不得,连邪神都不放在眼里了。”女子掩口轻笑,“区区一个朱雀丘,你已势在必得?”
丘池被她看得发毛:“求你了姑奶奶,当我没说过好不?”
“哼,要不是看在跟你母亲手帕交的份上,老娘才懒得管你。”
丘池暗暗翻白眼,大妖怪之间哪有什么手帕交,分明是年轻时纵横山林一起兴风作浪欺男霸女的交情,老妖婆张口就来也不害臊。
土拨鼠看他俩还有心闲聊甚是绝望:“你们谁拉我一把啊,我被卡住了……”
“你最近难道长胖了吗,我瞧着没有啊。”女子疑惑地走过去,一边打量它。
土拨鼠心底冷笑,这视线,是在评估自己是否肥瘦可口吧。
女子双手托着土拨鼠前肢,果然发现那圆滚滚的腰腹处传来阻力。土拨鼠两爪用力扒着她的手:“我感觉,洞里的土被震塌了。”
啵!两方合力下,土拨鼠被成功拔出,那小小洞口应声坍塌,泥土碎块不断滚落。
“等等。”丘池眸光一闪,冲到小洞前,一掌挥开上面的浮土,有点点金红的东西涌出来。
三只妖怪顿时变了脸色。
是岩浆!
草叶根茎遇之成灰。女子深深吸气,对土拨鼠道:“运气真好哇,再迟一会儿,我就有烧鼠肉吃了。”
土拨鼠气得大骂:“你个臭女人,还轮得到你吃,老子那时早就成了块炭,给你冬天烤火玩吧!”
“……”
星星点点的岩浆像南疆大地上开出的花,带给人们的不是欢愉,而是恐惧。
左近百姓都已提前撤走,但还有无数生灵留在此地,这一场灾难过后,能幸存几何?
丘池指挥着群妖向高处走,在他视线范围内,金红色的花在逐渐扩大,河流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河面上冒出大团蒸汽,河水即将到达沸腾的边缘。
大风忽起。
女子一把拉住丘池:“你看!”
丘池一眼望去,神色僵硬。
自九天而来的罡风吹彻天地,像无数把长刀从灵山顶上劈下,南疆大地的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一线清灵光辉在崩塌中迅速湮灭,像幽冥地界的大门彻底闭上。
高山巍峨,一瞬宛如泡影,巨大的溃散震动四野。
白迦浑身布满裂纹,在地动山摇中深深看了温越一眼:“有件事要告诉你,十二年前那次十巫降世,是天道不允许我的同伴‘看见’云梦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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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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