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巨大崩裂声而起的是从天陷深处陡然升空的赤色魂火,磅礴热意灼痛肌肤,密林震动摇晃,惶恐的鸟兽四下逃散。
韩渡盘膝坐在原地,目睹那魂火直击天幕中朱雀身影,邪神周身顿时披上更为浓艳的红,在被剑气钉住的两双羽翼下,再度新生一双羽翼,金光大炽,烈焰在朱鸟遍体燃烧,碎羽坠落似漫天飞扬的火焰绒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撞到他所在的树下,韩渡视线一转,发现竟是随沈庭燎消失的谭野。再一看那道天陷缺口,果然有二人紧随其后飞跃而出。
谭野沾了满头熔岩灰烬,一张脸混着汗水花得不成样子,不远处姬小楼优哉游哉地摇扇子:“韩掌门,他心力耗损,劳你看顾一番。”
韩渡还未说什么,便见那少年花脸对着自己,倨傲地说道:“用不着他看顾。”
“哦,是你这小子。”韩渡还记得桃源渡口与他见过一面,于是摊开双手事不关己道,“我本也没那个打算。”
谭野翻了个白眼,无力与他争辩,顺势靠坐在树下调息。
新生羽翼翻搅出大团火焰,在大阵与朱雀彼此牵制的傀儡丝上附着蔓延,姬红药筋脉一痛,察觉到炽烈霸道的威压传来:“原本力量削弱,怎么又变强了?”
“魂火是朱雀根基,现在被沈庭燎损坏,逼得祂动用残存的根基力量,”姬小楼眯起眼,“是釜底抽薪,也是背水一战。”
他转身,折扇挥开漫天烈焰,露出阵眼一角:“温步尘,监察使怎么样?”
温越并未给出回应,他感觉怀中搂着一团火,二人稍稍分开,沈庭燎低着头,呼吸凌乱,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师弟,看着我。”
随呼吸起伏的肩背血迹斑斑,沈庭燎微微摇头:“我调息片刻就好,大阵不太稳,你——”
温越一手抬起他下颌,神色一瞬惊变,那苍白面孔上嘴唇殷红如血,这种病态的邪性在视线交错瞬间,直接化为双眸中一闪而过的焰光。
“不要分心,与你无关。”沈庭燎一只手覆在温越额际,注视他的眼睛,“做你该做的事。”
温越简直被气笑了,拉下那只手:“三脚猫功夫,也敢对你师兄用蛊惑?”
眼下着实不是计较的时候,沈庭燎再度摇头,向后退到姬小楼所在:“阁主既然无心照顾谭家少主,就照顾照顾我吧。”
姬小楼打了个哈哈:“荣幸至极。姬某只是担心朱雀势大,少掌门独木难支罢了。”
沈庭燎:“呵。”
他一手画符,符咒灵力施于周身,抑制后背不断渗出的鲜血,内府中清气运转逐渐平稳,缓慢修复筋脉受到的创伤。
大阵中忽起霜风,剑气化为无数长长的冰凌撞上邪火,将其拦腰斩断,高涨气焰短暂收敛,清晰地露出南疆大地上八根燃烧的傀儡线。
符道临长剑一抖,霜风席卷至众人身边,薄霜凝成道道护体结界,有被烈焰伤及内府的道门弟子心头一阵清凉,灼痛感大大缓解。
时机掐得极为精准,就在下一刻,与魂火彻底融合的邪神发出一声通天彻地的啼鸣,南疆八方巨震,本就被朱雀火吞噬的傀儡丝开始震颤,挑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丛林中的树枝纷纷坠落,东拼西凑出躯干和四肢,自大地裂缝涌出的赤红熔岩附着其上,两肩中央影影绰绰现出头颅和五官得轮廓。
沈庭燎眉心一蹙,腕间困灵锁发出阵阵赤红光芒,他一手拢上,掌心有如岩浆流淌,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以树枝为骨、熔岩为血肉的邪秽甫一站立便叫嚣着扑上来,随后被符道临的结界隔挡在外,那模糊五官贴在结界上,贪婪地注视着身负灵力的道门中人,火焰与薄霜相碰竟发出刺耳摩擦声。
姬小楼折扇一收一开,转眼化作数柄飞刀,飞刀弹出,将邪秽骨骼大卸八块,那邪物失去支撑,身体软塌下来,更紧地抱住了结界,要将其大力压碎。
“这怪物好生缠人,偏又喜欢你,本阁主可有活干了。”姬小楼接住回旋的飞刀,一边面带苦色地调侃。
“有‘石中火’,它们自然被吸引——刀借我用用。”沈庭燎挥手截下一柄飞刀,清气注入锋利刀刃,割向邪秽咽喉。
兰泽荡漾,芳草葳蕤,无尽冷香在大阵中散开,草叶沐水生长,卷住邪秽身躯,剑气如丝难以抗拒,被触怒的邪秽狂乱撕扯周身兰草,口中发出声声吼叫。
温越长剑高举,剑尖一点锋芒刺痛了邪神的眼睛。
朱雀瞳孔中黑气溢散,羽翼用力拍打,竟生生从四道剑影下挣出,庞大身躯若垂天之云,搅起漫天阴翳,在撕开的羽翼裂口处,赤红熔岩不断滴落,被兰草牵制的邪秽纷纷扬起糊成一团的脸,脸上豁开一个大洞,欢欣雀跃地去接从天而降的岩浆,仿佛那是邪神恩赐的甘露。
“阁主!”沈庭燎拉了姬小楼一把,二人向后跳开,面前邪秽五官愈发清晰,大力将兰草撕碎,一掌拍在结界上,原本纹丝不动的结界立时出现一道裂痕。
符道临见状再度召起霜风修补破损的结界,一面应付凶猛的邪秽,额角汗珠滚落,仪态亦不复高雅从容。
“少掌门,巫山剑意克化邪秽,请动用大阵之力,我等还撑得住。”
金红火海肆无忌惮地焚烧剑域,温越双眸微闭,再度睁开:“好。”
大阵一角,波纹般的咒力时刻不停地向外扩散,邪秽为这纯净灵力所摄,举步维艰。云苍羽侧目,风衔烛面容僵硬依旧,那伸出的手臂上,被噬咬出的瘢痕变成了散发出阴寒气息的咒纹,毒物受到指引,潮水般倾泻而出,纵使浑身起火也要将邪秽大快朵颐,场面甚是骇人。
剑气蓦地暴涨,霭霭雾气自兰泽中出现,凝结成细小露珠,二人肩上俱是一沉,抬头见温越跃身半空,手中长剑清辉流转,像夜色里不灭的月光。
而在天幕上空,朱雀胸口缓缓浮出一朵桃花形状的印记,南方封印在朱雀精魂削弱之际顺利响应了大阵的呼唤。
风衔烛嘴唇微动:“苍羽,神明,在何处?”
巫族终其一生的信仰似乎归于天地,又似乎遥不可及。
大灾当前,他们看到的只有凡人而已。
云苍羽咬紧牙关,无言以对,他察觉阵中一缕剑意附在自己身上,灵力更快地从心口抽离,而更为清澈的湿意触及鼻端,缭绕于大地,用祝由术催动的藤蔓竟抽条似地长高,变得粗壮有力,交织起坚硬的盾墙。
温越一手掐诀,控住傀儡丝,与邪神对视。这种眼神似曾相识,透过那邪异瞳孔依稀闪现东方青龙的影子。
熊熊火焰放肆燃烧,若远远看去,浑似九天坠落的太阳。
沈庭燎瞳孔中火光明灭,映出邪神妖异的身躯。
六只华美羽翼拢成完美圆弧,朱雀引吭长鸣,道道鎏金赤朱的熔岩从周身旋出,细看去竟是一圈圈朱雀翎,光辉灿烂,无与伦比。
若非南疆大地满目疮痍,此景堪称神迹。
“不太妙。”沈庭燎道。
姬小楼手执飞刀,分神道:“怎么?”
“祂在燃烧自己的精魂。”沈庭燎蹙眉,腕上困灵锁甩出,勾住韩渡所在的树桠,轻身一跃便跳了上去。
韩渡抬起眼皮:“姬小楼把你也扔过来了?”
“得罪,只有你这棵树比较像样。”沈庭燎收起困灵锁举目四望,遍地密林已成为根根火把,浓烈火焰中黑气游荡,不断被疯狂从地下冒头的邪秽吸纳。
“不必看了,邪秽在变强。”韩渡一指远方,“南疆边缘的那些,在试图突破你的防线。”
沈庭燎低头,看到他膝盖上平放的三生剑,海潮般的剑气正不断涌出,将他们所在的这棵树笼罩得固若金汤。
但也仅限于此。
沈庭燎:“既然无心插手,为何又会出剑?”
重剑应景地发出一声嗡鸣,如此局势,剑道战意被彻底激发,却受主人强行压制,只好这样表示不满。
韩渡:“看戏落座,我是为了自己。”
树下谭野发出惊呼:“那是什么?”
二人仰头看去,半空中一圈圈朱雀翎光影万千,倏忽从天而降,将温越团团围困,大阵中巫山剑气回旋如浪,被这炽热的魂火灼烧啃噬,一时竟无法抵御这样强烈的冲击。
南疆以东,丘池与大妖们也留意到这等可怖动静,但他们已无暇他顾,成群邪秽正一拥而上,卯足力气进攻妖气凝结的防线。
丘池气急败坏地抹一把汗:“青天白日活见鬼,它们是吃了朱雀给的大力金刚丸吗?”
女子化为庞大无比的黑熊妖身,一掌将面前山峰拍断,举起山峰砸烂满地邪秽:“旁边就是云梦泽,你可醒着点神,真让它们过去,沈庭燎不把你毛薅光。”
“薅毛?薅毛算什么,”丘池嚎叫道,“他能扒了我的皮!”
邪秽横行,遮天蔽日,一边是被邪神困顿的师兄,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南疆防线,沈庭燎心念电转,不料刚一提气,那股直通心脉的烈炎再度焚起,内府清气与之混战,堪能绞断肝肠。
温越一剑刺出,剑光如陷入火海的白练,他语调柔和不见波澜:“沈照,再敢乱动一下试试。”
这种连名带姓的称呼的确很有震慑力,就在沈庭燎微微一顿的间隙,温越袍袖一展,来自桃源境的冰冷气息顺着大阵气脉席卷南疆:“韩渡,睁大眼睛看看,他们是谁!”
一捧忘川水洗尽前尘,昏黄水流中邪秽群魔乱舞,面目全非。
有幽幽的、云絮般的记忆星星点点飘散出来,还是一样漆黑无垠的天幕,一样充斥着绝望哭嚎的地狱血海。
韩渡霍然起身,持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
那是……十二年前云梦泽上的冤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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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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