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息一触即收,温越回手一捞,没能捞着半片衣角。
朱雀杀招紧随而至。
“师弟!”温越转头,入目却是一片烂漫火海。
灼热高温伴随着肆虐邪气侵蚀人的肺腑,有人扛不住,费力地喘息着,口中喷出点点血沫。
如此强横的杀意,顺着大阵每一道脉络绵延而至。
谭野正左支右绌招架着层层涌现的邪秽烈焰,蓦地脚下一空,竟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啊啊啊沈庭燎,你个杀千刀的!”
东风误轻若鸿羽,一步已在高空,远远还能看见从西南剑阁而来的清光。
沈庭燎嗓音裹挟着风声:“给我做个生门出来。”
“做你大爷!”
“我大爷是当今圣上,你野心不小。”沈庭燎不跟他绕弯子,“有种东西,叫‘石中火’。”
谭野一惊:“那是朱雀的魂火……”
世间至阳至烈之物,朱雀死而未死的力量所在。
就像东海青龙珠,神灵心头好,纵是天下至宝,谁人妄想摘取?
但眼下有人比邪神更可怖。
“不肯做,就让你当黄秀。”
说话间沈庭燎指间夹了三枚铜钱,手腕一拧,铜钱齐刷刷射出,在空中列成长长一排。
谭野小鸡仔一样被他拎着,挣扎问道:“黄秀是谁啊?”
“圣上身边的公公。”
一只脚踏上第一枚铜钱,身轻如燕,一步便有数十丈远。
谭野汗毛倒竖,回想起初见御前监察使的某种恐惧。
接下来两步也只在瞬息间。
烈焰迎面袭来,谭野汗出如浆,沈庭燎拎着他的衣领,那些热气就从拉开的口子里灌进来,使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小猪。
乾坤幡形体暴涨,在空中猎猎飞舞如招魂的旗,谭野咬破指尖,血滴在阴阳盘上,黑白双鱼从盘面跳出,落到沈庭燎手中,形成一道闪闪发亮的八卦印记。
“阴阳鱼会指引生门的方向。”谭野咬牙切齿地说。
沈庭燎感知到周身而起的风,虚空中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尽在指掌间。
“多谢。”
他毫无犹豫,一脚踏进某个方位。
谭野顿时面如土色:“疯子,你进死门干什么?!”
他不及思索,紧踩着沈庭燎脚后跟进去死门,二人一并消失在朱雀眼皮子底下。
姬小楼折扇轻摇,恬不知耻地将火焰扇到姬红药那边,游刃有余守着一角关节,眼见那一幕,扬声道:“温步尘,你师弟要寻死!”
火光冲天,他根本看不清温越身影,只在重重火幕背后听到那把平稳如常的嗓音:“阁主既然有空偷懒,不如来为温某护法。”
“哎呀,这可不是件好差事啊。”姬小楼以扇掩面,看了姬红药一眼,然后磨磨蹭蹭地向火光最盛的阵心靠过去。而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一枚灿金符纸飘然悬立,密宗真言咒散发出淡淡波光,将前赴后继的邪火隔绝在外。
还未走上两步,忽见阵心一柄巨大剑影浮空而起,清气磨亮剑锋,直指半空中的邪神。
“去。”一声轻叱,长剑去势如虹,卷起满地烈焰,那一道亮如月色的剑光在中途一分为二,再分为四,毫无停滞地直刺朱雀华美的羽翼——
惊天一剑,邪神啼鸣如啼血!
姬小楼笑容掩在折扇之下,无上剑道清净绝俗,万军阵中坚定不移,也能为一人牵绊心神,动怒至此,有趣。
岩浆涌动的速度在放缓,谭野头晕脑胀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道结界中,结界像岩浆里滚落的一粒芝麻,不知何时就会被炸透。
有急促喘息回响在他耳畔,谭野侧耳仔细听了听,是另一个人的。
那人顶着无穷无尽的朱雀火,即使背着他,仍然憋不住那股子冷嘲热讽的劲:“别的不行,拖后腿倒是上赶着。”
谭野趴在他背上登时炸毛:“什么别的不行,阵门不是我给你开的?”
“就这?”沈庭燎一剑挑开朱雀火,漫无边际的岩浆中出现一条短暂通路,他带人飞速掠去,嘴上道,“没见过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死门。”
“你还怪我?”谭野用力拍打他肩膀,“说好的做生门,谁知你反着进,你要是出不去,我爹得弄死我!”
沈庭燎:“放心,我出不去,你必然也一同埋了,管他作甚。”
谭野:“……”
剑气斩出的通路在快速收窄,两侧墙壁皆是融化的岩浆,就在面前又要堵塞的刹那,困灵锁链一甩,尾端张开利爪,牢牢抓住了被厚重岩浆淹没的石棱,在借力荡去的中途,长剑再度横出,飓风将熔岩狠狠刮去,谭野心惊胆战伏在那副肩背上,被飓风冲得双眼紧闭。
一阵天旋地转,二人重重跌在灼烫的地上,谭野睁开眼,沈庭燎半边身躯直接垫在他身下,持剑的手锁住他腰背,另一只手心现出数道符咒,符咒疾射而出,凝结成薄霜般的结界,将烈焰封在界外。
修道者清气护体,但贴着如斯滚热的地面,沈庭燎后背肌肤仍飞快红透,仅是衣料轻轻摩擦,便擦出一片血痕。
谭野紧张道:“你没事吧?”
“没事。”沈庭燎翻身而起,“别管这个,过来。”
符咒运转出丝丝寒气,缓解地面高热,谭野跟着站起,张目望去,眼前竟是一个通道。
通道狭长,曲曲折折,高热的岩浆不断从四壁渗出来,欲将此地重新占领。
“好强悍的邪气。”谭野警惕道。
沈庭燎步速极快:“别磨蹭,师兄还在外面撑着。”
谭野咬咬牙跟上,喘着粗气问:“这是哪儿?”
“朱雀魂火,自然在心魂处。”沈庭燎仿佛后脑勺长眼睛,剑锋起落,挥开掉落的一大片岩浆,那岩浆擦着谭野面颊过,灼热高温将他衣襟点出火星。
谭野将火星拍灭,心有余悸道:“我好像明白了,朱雀在南疆盘踞多年,改变了灵山下面这块地的风水局,用作自己的元神化身。”
沈庭燎:“不错。”
谭野:“所以,邪神的生门,就是我们的死门,这条通道是祂的心脉。你早就发现了?”
“不算早,进来后摸索感知到的。”沈庭燎余光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在你趴我背上高枕无忧的时候。”
谭野大窘,好在沈庭燎没再说什么,二人拔足狂奔,凌乱火光将奔跑的影子扭曲着投到石壁上,间或有另外的通道出现在两侧,从中涌出的熔岩不断地阻塞去路。
乾坤幡臌胀,大风卷起剑气带向各个交错的通路,谭野视线被火光割碎的明暗侵蚀,只有前方跃动的背影是唯一的焦点。
“沈庭燎,沈庭燎……等等我!”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他的肩胛,二人腾空而起,避开从支路奔涌而来的岩浆,谭野头晕眼花地紧跟着跑了两步,脖颈忽地被人勒住,脚下急停,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沈庭燎接连点了他几处大穴,平复他体内乱窜的真气,随后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清凉苦涩的药香在舌尖弥漫。
“清醒点,待这别动,等我回来。”
“你去哪儿?”
谭野心里一慌,察觉人已远去,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先是看清用符咒封住的通道出口,火红岩浆汹涌而至,一下下撞击结界,好似应和着朱雀心跳的搏动。
凝神聚力,视线向另一侧转去,谭野瞪大双目,一手握紧乾坤幡拄在地上,支撑自己勉强站立。
那是座巨大的洞窟,洞窟连接着大量类似的通道,他所在之处仅是小小一片悬空之地,在更深的地下,熔岩翻滚不息,像沸腾的血,内中时刻不停地幻化出成群朱红色的小鸟,鸟儿冠羽高耸,尾翼长长,正是无数只朱雀幻身。
这些幻身在洞窟中翩翩飞舞,游荡逡巡,当中一座高台自熔岩中拔地而起,一簇巨大的、炽烈的火焰在上方熊熊燃烧,金光夺目,为火红岩浆披上华贵色泽,令人不敢逼视。
那是四方神睥睨天下的无上神力。
神力威压下修道者身体变得虚弱,谭野热汗淋漓,四肢沉重无比。他努力睁大眼睛,看见从脚下向魂火高台由不到一尺宽的石梁连接,那石梁在偌大洞窟中细若游丝,行于其上如走危索。
群鸟已注意到危索上的人。
“当心!”
剑光如电,红雾沉烟,鸟失其伴,泣血悲啼。
“疯子……”谭野失神喃喃。在这里眺望而去,沈庭燎汗湿重衫,后背血水混着汗水一同淌下,仿佛步下地狱的一尊杀神,剑光所到之处,无数朱鸟幻身灰飞烟灭。
谭野低头看去,满窟岩浆缓缓下沉,山河万古阵似乎正消耗着邪神力量,在血池般的熔岩上方,道道残留的火焰攀附着石壁,那些石梁上也能看出蜿蜒痕迹。
在潜藏大地的若干年里,高高在上的魂火燃烧出无穷无尽的力量,顺着石梁传递出去,向整片南疆大地悄然扩张,一旦苏醒的机会出现,这些力量就会从地下抽离,重塑邪神身躯,危害南境人间!
群鸟四起,卷起层层火浪,石中火非等闲物,凡人沾之骨肉焦枯,魂魄俱碎,修道者碰到,纵铜皮铁骨也难逃烈焰之苦。
那剑意空灵低回使人想起巫山神秀的山水,但再美的剑意也终究为武道而生,一晃眼山水洇出大团墨迹,天青欲雨,饱蘸浓墨的是毕露杀机。
“破!”
沈庭燎唇齿轻启,内府真气运转到极致,胸口沉闷作痛,强悍剑气自长剑中爆发,摧枯拉朽碾碎朱鸟华丽的羽毛,爆开团团烟花——
那只是一抹尾声,势不可挡的是更为锋锐的剑气!巨大魂火被拦腰截断,一招“归雁”变式酣畅完美,长剑强硬地推着那被生生断开的魂火飞速折返,困灵锁自中途迎上,张开囫囵大口将其吞没,化作手腕上一枚金红葫芦。
酷烈热意直击心脉,沈庭燎蓦地躬身,喷出一口鲜血,他手臂虚虚抬起,只见新到手的长剑终于不堪重负,成了一团熔得不成样子的烂铁,擦着他手指掉落,又在石梁上磕了一下,然后不可挽回地坠进沸腾火海。
四肢百骸被魂火热意冲刷,痛得神魂颤抖,沈庭燎单膝跪地,无法再动弹半分。
整座洞窟在这时疯狂震动,在他跪着的石梁边缘,“咔嚓”现出一道裂痕。
魂火明灭,群鸟哀嚎,石块不断滚落,砸向那道细长石梁,谭野被晃得心惊肉跳,顾不上屁股灼烫,箕坐在地,两条腿死死压住地面,唯恐被从这窄小平地甩下。他一手祭出阴阳盘,一手掐诀:“登龙化雨,起!”
沈庭燎掌心大亮,黑白两条长龙交缠升空,白龙摆尾凑至他身边,将他拱到龙背上,黑龙随后转头,巨口一张,大雨降下,水火相遇,云雾蒸腾。
谭野跳上龙背,听见沈庭燎低微嗓音:“谭大公子少年英杰,这么大的蒸笼勉强配做你的棺材。”
“……蒸不死你。”谭野又累又渴,“风水局快毁了,小黑小白,赶紧出去!”
热气饶身,烫得要命,谭野心中懊悔,但顾不上许多,乾坤幡招来大风,吹去漫天云雾,黑龙口吐闪电,劈开洞窟穹顶,赤红岩浆瀑布般喷涌进来。
“糟,忘了天陷上面也都是朱雀火了。”谭野心脏咚咚直跳,他强行平复心绪,寻找生门位置,可惜局势大乱,变化莫测,一时半会找不到定数。
沈庭燎坐在龙背上,模样十分虚弱,低声道:“向上走。”
上面全是火。生门却也隐隐指向那个方位。
就在此时,一记沉重闷响传来,随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炸裂声,更多声音随之涌入,沈庭燎抬头,朱雀啼鸣直穿耳膜,勾得他强压下去的石中火暴躁万分,几乎要烧穿心脉。
隐约还能听见姬小楼跳脚骂人:“他奶奶的你敢把祂老窝端了你想坑死老子!”
岩浆瓢泼淹没大雨,满目昏然中一道耀眼剑气劈破混沌,悍然斩向魂火高台,高台顷刻粉身碎骨,遍地气焰陡然一降,连空气都凉了几分。
谭野大喜:“少掌门,我们在这!”
温越御风而来,眉目如月下霜林,谭野嗓音一顿,看着他轻轻揽住沈庭燎肩背,冲自己点头:“走。”
顺着剑气来处有条通路,黑白双龙顶着不断坠落的石块与岩浆逆势上行,朱雀烈焰舔舐龙身,焚出累累伤痕,直到一缕新鲜气流出现,谭野才看到天陷被强行劈开的硕大缺口。
黑白双龙终于力量耗尽,原地化作两尾小鱼,游回阴阳盘。
沈庭燎身体下坠,紧接着被人勾住腰贴进胸怀,温越长剑一抖,剑气卷着谭野,将他抛出那道缺口。
疾风过耳,那向来素雅整洁的衣衫也沾惹尘泥。沈庭燎脸庞埋在云纹破碎的衣襟中,桃花冷香似有还无。温越低了头,下颌抵在他肩窝,刹那间耳鬓厮磨。
“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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