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桃源境的冷意充斥了整片结界,忘川水气味浓烈悠长,生与死的界限都变得不甚分明。
国师:“温步尘,你要与我在这里争斗吗?”
温越笑了一下:“我要带师弟回家过年,无心和你争斗。”
“你怕了?”
“该害怕的人是你。”温越不紧不慢道,“敢在麒麟神庇佑下的王都化魔,就不怕被祂一口吞了?”
“不愧是神祇选中的人。”国师道,“看来这次我的运气不太好。”
沈庭燎剑气骤然释出,国师身形一闪,避开锋利剑意,但见满巷蛛丝委顿在地,巷口外巡防营脚步声顿时变得清晰,赵思明带人匆匆闯入,撞见堆积如山的尸体,不由瞪大了眼。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沈庭燎将长剑从地上拔出,缓声道:“赵将军,看来我给你的提醒有失偏颇,原来该当心的人,是我自己。”
赵思明虎目圆睁,看清尸体装束,又看见出现在这里的贡拾国师,立时了然。
“敢对我大宁重臣下手,贡拾使团就这种货色?”
国师冷笑一声,身形在一团黑气中远遁。
沈庭燎收剑回鞘,向赵思明示意地上的尸体:“都是活鬼。我还有事处理,有劳。”
他走过两步,转头道:“留一只,给医官署送去。”
温越跟着他拐进桐花巷,直到周围再无旁人,才见他双膝一软,伸手扶住了墙壁。
“师弟?”
焰火升空,照亮墙壁阴影里一张脸,温越神色一变:“你怎么了?”
“带我回去,不要惊动任何人。”沈庭燎一手按上师兄肩膀,双眸焰光闪烁,“他给我用了……神仙错。”
除夕之夜,沈府只有寥寥几个家将值守,但他们谁也没注意到,暗夜中一抹影子风过无痕,气息隐蔽到极致,悄然潜入了主人居住的青竹院落。
温越将人放在榻上,窗户半开,廊下灯笼光线朦朦胧胧地散入。
老管家图新年吉庆,在宅子里到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沈庭燎闭着眼,面容隐匿在床帏暗影中:“师兄,你出去。”
温越伸手去解他腰间革带。
沈庭燎悚然睁眼,按住那只手,随后一触即收。
“做什么?”
肌肤高热,温越感觉到一抹潮湿热汗留在自己手背上。
“你石中火烧到心脉了,我看看。”
“不必。”沈庭燎将软甲卸去扔到一边,扣住外衫前襟,扯得略略松开,“我需要花一些时间调息。”
“是石中火,还是神仙错?”
“什么?”
“就算神仙错效力强横,何以将石中火逼催至此,七情惊动,竟能伤及心脉,这不正常。”
沈庭燎很清楚自己现在处于怎样的状态,迫不及待地要剔除屋子里最大的隐患。他头一次对这种温柔语调无比憎恨:“好笑,我一介凡人,七情伤心,有何不可?”
温越不置可否,又去搭他的脉。
沈庭燎皱着眉,如此毫无自觉的触碰哪怕十分轻微,也能轻易点燃烈焰,他盯着面前这张脸,干净的、生动的脸,无论在哪个年岁,都那么难以忘怀。
某种被苦苦压抑的东西疯狂地想要冲破禁锢,沈庭燎将手腕抽离,一开口嗓音已是沙哑:“无情道不会懂,算我求你。”
“不是无情道。”
“不管是不是,”沈庭燎眼眶开始泛红,“让我一个人待着。”
“你情况不对劲,我怎能放心?”
沈庭燎简直被气笑了,他欺身上前,口吻半含威胁:“师兄业已成年,无论是否无情,都该知晓人事。你不走,是成心让我出丑,看我笑话?”
“……并非如此。”温越停顿片刻,道,“倘若神仙错真有问题,我能照应你。”
沈庭燎一怔,反应过来话中含义。
以他对温越的了解,这种事对方真干得出来。
那线条优美的嘴唇近在咫尺,只要稍稍倾身,就能亲吻到,而且绝对予取予求。
他想起少年时一场痴梦。
冷风乍然从窗缝中吹过,洞穿他沸腾的魂魄。
师兄能为他包容一切,但,仅此而已。
“荒唐。”
沈庭燎极尽克制,缓缓向后退去,压下即将失控的喘息,低声道:“师兄,我此番以身试药,也算另有所得。”
“师弟——”
“你愿意帮我,只会让我更加难堪。请你离开。”
长剑出鞘,横于两人之间,沈庭燎抬眸,眉眼间星火燎原:“别逼我动手。”
门扉被阖上,就连窗户也严丝合缝地关闭,屋内符咒光华一闪,铸成牢不可破的结界。
那人在门外站了一会,终于走远。沈庭燎心口钝痛,只觉一阵惘然。
“不该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召出一柄雕刻着桃花的海沉木剑,木剑质地细腻,气息却如寒铁。冰冷剑身紧贴胸口,仿佛就可以忽略浑身**煎熬。
他褪去外衫,扯过被褥,连封几道大穴,在冷热折磨中强迫自己抱剑睡去。
沈宅正堂内,老管家坐在火盆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边上一桌酒菜已热过一回,后来被人用术法维持着温度,还是色香味俱全,热热闹闹地摆在那里。
沈朴被轻微动静惊醒,看见素衣大氅的年轻人在桌边坐下,自顾倒了杯酒。
“师弟在宫中喝多了,刚刚睡下。”温越对他微笑,“夜里凉,沈伯先去休息,守岁的事交给我便可。”
沈朴:“这……”
“去吧。”
沈庭燎一夜醒时多梦时少,到四更天后便坐起来调息,等身体里酥麻之感彻底消散,才简单收拾一番,推开房门。
外面是漆黑的,仰头望去大片浓云堆叠,只有灯笼在风中摇晃出光亮。
院内东厢熄着灯,空寂非常。
师兄不在?
他心底发冷,转头提了灯,走出院落。
行过浮桥时,发现水面结了冰,冰面倒映出重云,人似行在天边。
府上管家和杂役都睡着,呼吸声和呼噜声被夜晚放大。家将把守着宅院最外的围墙,兴许是察觉到内院动静,有极轻的脚步点上墙头,然后又悄然撤去。
沈庭燎来到正堂。
腊梅花开得正好,火盆散发出暖融融的光,连带花香也少却几分清冷,变得温润动人起来。
温越低着头,手里拿着刻刀,正在专注地雕琢一件物什。
“醒了?”
“没怎么睡。”
沈庭燎抬步,将灯笼吹灭放在一边,用火钳拨动木炭,让火盆烧得更旺些。
“身体如何?”
“无碍。”
“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刀兵相向?”
“……”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沈庭燎一声叹息,放下火钳,径自走过去,将人一把拥进怀里。
温越摆弄刻刀的手一顿,语调中含了笑意:“怎么?”
“先前是我失礼,往后不会那么冲动。”
沈庭燎轻轻阖了下眼帘。
有些东西,注定不能要,不敢要。
“无妨,我也有欠妥之处。”温越抬手搂住他的腰,“方才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虽然自己常说无上剑道并不等同无情道,但从未用心思索过两者真意,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嗯?”
“我准备找姬小楼要几部密宗门典籍,好好参悟一番。”
密宗门……
沈庭燎大惊失色:“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我派修行以清净道为根基,无论如何,与密宗法门大相径庭,师兄此举矫枉过正,请三思。”
温越没说话,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当耳旁风。
沈庭燎放开他,在旁边坐下,留意到他手里的小物件:“玲珑球?”
“嗯。”
所谓玲珑球,是民间小孩子的一种玩具,大球内套小球,精雕细琢,造型玲珑,滚起来大球动而小球不动,十分有趣。
“师兄,我已经及冠了。”
“我知道。”温越睨他一眼,“就算你心里有个小师兄,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放心。”
沈庭燎刚刚抱着海沉木剑睡了一觉,此时不由有点心虚,为了转移话题,取出嘉和帝给的沉甸甸一袋金锞子。
温越挑眉:“这是作甚,我做的新年礼比不上你伯父的?师弟,万没想到你是这种嫌贫爱富之人。”
沈庭燎按下去堵他嘴的冲动,咬牙道:“我身无长物,长辈给的礼物,与你平分。”
“好说,”温越笑吟吟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兄笑纳了。”
“……”
老管家沈朴忧心忡忡地起身,意外发现正堂内早就坐着两个人,家里下厨也忙活起来,备好了丰盛的早膳。
沈庭燎一身烟青朝服,风姿神秀,眸光沉敛:“沈伯早,新年吉祥。”
沈宅沉寂十多年,终于在这一年新春有了家的样子。
老管家眼眶湿润,接过年轻人递来的红包:“老仆恭祝郎君千秋,长乐无忧。”
沈庭燎一点头,出门上了马,向皇城飞奔而去。
新年第一天,百官入朝,给天子拜年。
永定桥下御河水上了冻,孩童三五成群坐在木制小车上滑冰嬉闹,抱了胡琴的姑娘倚在临河酒肆的栏杆边,口中唱着不知何人写的小调,调声有一点欢喜,一点轻愁,在风中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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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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