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凡人生年短暂,最怕蹉跎。
沈庭燎:“寂寞?有姬小楼、陈一白之流志同道合者,师兄怎会寂寞。”
温越以目示意结界外:“你也有他们。”
李临阙余光一直留意着动静,悄声道:“大哥,他们看过来了,咱们不会倒霉吧?”
“如果巫山传人动手,你我绝无生还可能。”太子无情地割走他又一批筹码,“那样皇位只能给靖王继承了。”
李临阙张大嘴巴,安静如鸡。
“三弟,你还输得起么?”李麟趾提醒。
“啊?”李临阙朝筹码堆一瞥,惨呼出声,“我过年刚领的金叶子怎么都没了!”
李麟趾站起身,举步朝食案走去,结界已然撤掉,窗边那对师兄弟并未言谈,气氛已归为平静。
“上元佳节,何必囿于一室,不如出去走走。”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
李临阙这时记得谨慎起来:“阿照,你用一下你们道门的那个潜行术!”
用了潜行术的后果就是存在感无限降低,人潮拥挤,稍不注意,好险又被人撞上。
浮玉楼门口台阶处尤其密密匝匝,摩肩接踵,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夜市摊位,不是举在手里的绿豆糕蹭到了前面人的幞头上,就是腰间香袋儿被挤得掉在地上却根本弯不下腰去捡,只能逆着人潮离它越来越远。
沈庭燎在太子前面开道,对眼前热闹毫不动心,忽见阶下温越回身,朝他递出一只手。
焰火怦然,光影遗落在眼角眉边。
人群挤挤挨挨地冲撞,在他还在迟疑的须臾,那只手已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指节,沈庭燎下意识想推,竟触及那五指一片寒凉。
望都邪秽与恶鬼相随,为这万万人的欢庆,温越花了更多心力镇压这些邪物。
沈庭燎手指蓦地收紧,掌心相贴,渡去真气热意。
温越眉梢微抬,唇角笑意隐现,转身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李临阙在后面看得羡慕非常,赧然扯了扯太子袖口:“大哥,咱们也像那样牵着手儿走,好不好?”
太子淡淡扫了他一眼。
李临阙立刻蔫了,低着头眼馋地跟在师兄弟后头。
不料后脑勺被人轻拍了一下,他眨眨眼,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行至永定桥旁,人多如过江之鲫。桥下御河水被提前凿开,点点浮冰如小舟悠游其中,同样飘荡着的,还有一盏盏千姿百态的花灯。河水与浮冰俱映着斑斓光影,再往上看,大片天灯飞向夜空,沿河连成玉带般的萤火。
温越:“古人云,水中灯寄远怀,天上灯托心愿,师弟你——”
“大人?”数道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原来是白马营几个年轻将官也结伴在河边游玩放灯。
沈庭燎:“左谦,你怎么在这里?”
“人家姑娘看准了兄长,不肯要我,我就走了。”左谦说着,眼神原本含笑,随后瞄到一双交握的手,一下子飘忽起来,及至看见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飘忽就成了惊异。
沈庭燎:“这二位是华公子和他的兄弟。”
“哦,原来如此。”左谦等人反应很快,笑容如常地见礼,“两位放灯吗?我们刚刚挑了几个新奇式样。”
倒是一派诡异的其乐融融。
火折子凑近脂膏,火焰明快跃动,照亮薄宣上邈远的山水。沈庭燎将火折子收起,听见温越隔着灯笼问他:“师弟有什么心愿?”
旁边几个人竖着耳朵听。
沈庭燎注视着灯绘山水,说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没有了?”
“没有了。”沈庭燎反问,“师兄的愿望呢?”
温越一笑,天灯脱手而出,汇入直通天际的灿烂洪流。
“和你一样。”
……
“季逍要动销金窟?”
宫殿里燃着幽幽沉水香,前夜挂在回廊下千姿百态的花灯俱顶了雪,风一吹雪粒子簌簌飞下,像细白的沙。早起觅食的鸟在雪地里降落又倏忽飞走,留下浅浅的爪痕。
东宫主人住所附近,人迹皆无,连护卫也一个不见,但并无不测之忧,因为眼下靠着轩窗站立的,正是当朝御前监察使,沈庭燎。
听到他方才那句话,东宫令君湛思哧地一笑:“摘得多干净也似,销金窟那牙行生意不是你捅到大理寺去的?”
“不错,某人早就看销金窟不顺眼了。”说这话的人是东宫太子妃陆榆灯。
跟他们同处一室的,自然还有当朝太子李麟趾。
上元节游赏至灯火阑珊,大雪当头众人各自散去,除了三皇子李临阙外无人打算享受通宵达旦的欢愉。次日正月十六,佳节假期还未结束,无需担心要昏昏欲睡地上朝,不过东宫这些旧臣还是照例早早奔赴内廷赏雪。
初晨时天空是乳酪般的质地,泛着极浅的缥碧色,天地间蕴满清寒之气,连带满目白雪也变得清澈起来。
“交给大理寺是最稳妥的选择,季逍信得过。”沈庭燎道。
“季家这一代大多庸碌,只有季逍大人出类拔萃,”陆榆灯微笑,“庸碌有庸碌的好处,至少不添麻烦,不惹是非。当初季大人主理魏王之乱,听说季家反对的声音不小,却没人敢真正出头阻挠,实在有趣。”
她说罢,朝李麟趾看去,见太子冲她颔首,便展开手中纸卷。
那纸卷看着只有寻常书册大小,但渐次展开后,竟能铺满整张书案,卷面上有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各色标记。
如果封子彦看到这张纸,就会发现它与娄玉书给他的朝中关系图谱有异曲同工之妙,上面的内容不至于十分详尽,却更为一目了然。
“我们监测到一些新的动向。”陆榆灯点了点深色标记,“荣党之间的联络更加频繁,本次大朝会镇国大将军因戍守边关没有回京,他手下的幕僚和其余荣家将帅的幕僚暗中往来密切,似乎西北一带有异常动作。而在京中的荣长信看似安分,荣党中以倪少聪为首的酒局连日里未曾断绝,座上宾有不少是朝中立场相对中立的臣子。”
沈庭燎:“他们在拉拢人心。瀚海关大捷,靖王博得了相当好的声名。”
“说起靖王,”陆榆灯道,“自从那天遇刺后,他便待在王府很少露面,除了几个有分量的故交,其他一应不见。”
李麟趾:“定儿到贵妃宫里的时候多些。”
沈庭燎目光落在图谱上,顺着蛛丝般的联络线寻到西南官场:“龚维卿这一年只与西南来的人见过一面?”
陆榆灯:“经你提醒,我们对这条线关注颇多。龚维卿刚调任兵部时,受到倪少聪等人多番拉拢,后来因战事不了了之。战事结束后,他与西南军背景的人有所交际——你再看看后面的人事调动。”
沈庭燎视线逡巡片刻,道:“瀚海关大捷论功行赏,他倒是给几个西南出身的将领升了职,不过受到奖赏的人不少,这一点还不够有说服力。”
“的确,西北军政向来是荣党天下,想要理出枝节并不容易。”陆榆灯道,“与南疆巫族达成合作后,西南一带相对安定,更像是西北军的粮仓与军备库,二者分工有序。只不过,我们在户部的账目上找出一些问题。”
说是正是那天沈庭燎在湛思书房里过目的阴阳账册。
湛思:“年前那一战,西南给瀚海关运送的军械和粮草被服等物,与实际损耗不能完全对上,他们呈递给朝廷的账本做得相当漂亮,可惜还是被我们发现了几处虚数。”
沈庭燎回过味来:“你们认为,荣党已染指西南。”
湛思:“西南军力不比西北,处处被压上一头,尤其长乐九年沧浪台祸乱,西南军出了极大纰漏,这些年始终行中庸之道。当然,眼下乱局四起,这条路恐怕行不通了。”
陆榆灯慨然:“我们缺少军中力量,一旦荣家有异心,地上这些关隘都像棋盘上不明方向的棋子。”
此话一出,在场数人均神色微变。
“有时我真难应付你这种性格,”湛思轻咳一声,“都说大家闺秀温柔婉约,没见过一杆子挑起帘子晾到底的。”
陆榆灯不为所动:“修言有琢磨这些的功夫,不如查查那些辎重都流向了何处。”
“好了,”李麟趾摆手,打断二人斗嘴,“无论如何,我们还有玄关。”
视线又齐聚到沈庭燎身上。
“玄关不会落入他人手中。”沈庭燎丢出一句话。
道门给大宁疆域的保障有两重,一重是江湖道与官府共同守卫的玄关,另一重则是被同悲改造的死地。温越曾与他提及死地的秘密,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天下仍有死地未被发觉,很难保证不会被动手脚。
“一切动因,利字当头。”李麟趾垂眸看着复杂交错的图网,“找到西南军图谋的那点‘好处’。”
“殿下,”沈庭燎忽然道,“倘若不曾劫难当头,董济安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也不做。”
李麟趾:“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沈庭燎:“我希望还没有。”
“阿照,令师兄温步尘与孤交谈时提及,世人说你薄情,在他看来只是管窥蠡测,不可轻信。”李麟趾道,“只因御前监察使是天下最不偏不倚的位置,任何过深的私交都会影响这种立场,所以表露出来的只能有十之一二而已。”
湛思与陆榆灯听着,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沈庭燎:“这种话没有意义。”
“孤只是好奇,是否有朝一日,能见到那十之**罢了。”太子仿佛拿住了他的弱点,语句中透出了狡猾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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