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年关,寒风冻人。
云山镇一街过去,车灯闪烁,鸣啸声此起彼伏。女人艳红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打在方向盘上,眉眼间总有化不开的倦怠无奈。
时间指向数字九。
好容易挨到一个巷角,她轻车熟路地挑进一条小巷,左拐右撞好不丝滑之时——电话响了。
她按掉。又响,她又按掉。
对方留言发来,“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陈赫宁看了眼时间,心说我能不知道吗?都是北京时间,催个毛线。她烦躁地按了熄屏,车子在一个老店旁停下。
老店藏在巷子深处,明明灭灭,大有即将倒闭的性状。若非门牌上的字够大够显眼,任谁都发现不了这里还有家花店。经营这家花店的是个乍一看贼粗犷的男人,红彤彤的面庞,身材粗壮,适合放到草原上、蓝天白云下。
见女人来了,老板热情地冲她招手,“回来啦?”
女人摔上车门,啪的一声,她理了理被风吹飞的头发,平淡道,“路过,买两束花。”
“要什么?铃兰,玫瑰,香槟,都有,都是高原育种。不过这季节,最合适应景还是腊梅,要什么?”老板问道。
陈赫宁弯下腰,在花店里里外外跺了两圈,侧过脸撩起头发,闻了闻那花。
半晌,她道:“玫瑰吧,我要红的。”
“好嘞,这就来!”老板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拿了工具开始裁花。他边利落地挑枝摘叶地剪了剪,边吐槽道,“你说你也是,每次来都拿红玫瑰又在这闻上两圈。搞得人以为你要换换口味,结果次次就是转上两圈的老样子——我这的花香吧?”
陈赫宁看着老板熟练地用纸和丝带把花扎起,情绪多少有了点起伏。“闻闻又不费你这花,花生出来不就是叫人赏的吗?”她随意道,唇角上扬。
老板将花递给她不做回应,拍了拍手,又问道:“另一束也玫瑰?”
“挑个香槟吧,放客厅。”陈赫宁瞟了眼摆在里面半张的花,又看向最门口已盛了一段时日的,道,“要外边的。”
眼下正旺,离枯萎也不远了——但她就要最旺的时候。
“可以。”老板应声捡着剪子过去。九点四十一,女人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于是她打开车门,招手冲老板喊道,“一会包好直接拿过来吧!”
“妞,”可老板叫住她,那双澄明的眼睛夹着缝望她。
陈赫宁看那双眼,只想这世上有的是浑浊的清澈。
“明年还会来么?南风酒馆那小子让我给你带点玫瑰……听晓晓说你要走了。”
女人愣住,很快又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关上车门,降下车窗,寒风钻进打着暖气的车里,她道:“不回来了,花送给晓晓吧,晓晓要当店长了。”
“那怎么搞得好,”男人一手搂着香槟,一手抱着另一束红玫瑰——搞不来人间最乱红尘事,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风里。
女人于是冲他一笑,“香槟给我就行了。没事的,”她接过花放到副驾驶位上,朝老板挥了挥手,“我走了啊。”一踩油门,红色的车就这样弯弯绕绕地钻进弯弯绕绕的暗巷。
“走——好——啊!”
男人莽野的声音冲过寒风,撞进她的世界。暖气是关了,车窗依旧开着,风刮得她生疼,无数道音容重合分叠,脑海中是酒馆少年常唱的歌。
“姑娘啊你来自远方,身穿那华丽的衣裳……”
然后呢?
然后她想不起来了——一个劲地踩下油门,直到上了高速才把车窗关上。
心中躁念半分消解,她闻着那溢满空间的花香,只在想:姑娘她来自远方,何处又算是故乡?
就这样又告别了一个地方。
其实也说不清明年是否来,后年是否来,以后又是否还会像今天这样路过再来两束花。只是此地非她所在,只是此间非她所瞭,只是酒馆的少年与她不是一路人——她未曾动心,便不耽误人。
店中的小姑娘每每在少年送酒到她店里时,有各种缘故躲起来,悄悄地看人家。她看着,也看见了。
少女眼中的爱是藏不住的。
两个纯白的年轻人在一起正好。
无论有无结果,愿那束花是小姑娘流年里的锚点与祝福,她淡淡想。
女人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每隔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就下车吹风。
手机里一个又一个电话炸来,逼她没法再静静沉寂在空旷的夜里。她接了电话,男人的声音响起,“陈赫宁,你在哪儿?”
声音很平静,任谁都想不出这已经是他打的第十九个电话。
“我在天堂,我他妈的在天堂!”她吼道,靠在高速路边的栏杆上。身后是黑色的田野,在不远处是黑色的山。风升星闪,夜空的星很亮很乱,她静静地看着,等着男人下一句话。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少喝酒。”男人顿了顿,道。
“开车呢,没喝酒,你,”她冷笑一下,夹沙带风地道,“你早点睡吧,别等我了。”就按掉电话。
“去睡吧,别等我了。我还远,你睡吧。”她只留下十三字。
脾气发泄完身子就寒了。零下的天里她裹紧围巾,最后深吸一口来自荒野的气,然后慢慢地躲进车里。
还有七小时。
一次性开回去。
刚好天亮,她到家。
敞大的院里玫瑰开得正旺,清晨的霜冻在叶上,东边不似西边寒。但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没什么花是好养活的,难为那些育种的人了。这花得以盛放。
女人将从远方带回来的花,左一拥、右一搂地抱进客厅,就见沙发上男人安静地靠着。
“你丫的不会没睡吧。”陈赫宁想到这动作都轻了,悄悄地摆下花走过去,鞋也没穿,怕发出声音,冰凉的地板冻得她难受。
可美人在前,她实在有些挂念地摸过去,就看见男人正睡着——侧颜带刺,棱角分明。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软软的,只想把人按在怀里抱着。
“这么坐着也给你睡着了,功夫了得。”她无奈地想。
“梦里也皱着眉,想啥呢。”她又烦躁地想。
最后,女人看着男人,将大衣脱下抱在怀里,轻轻地踱过去给男人盖上。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左看看、右看看,又总觉得差点什么不对劲。
忽然她灵机一动,走到沙发边坐下躺男人怀里。“这下就对了。”她舒服地将身子拱了拱,挂在男人身上,然后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男人醒了。
他睁眼看向她,眼里俱是疲倦和不悦。见是她,他捞住女人的腰,闷哼一声,继续紧紧地抱着睡觉。
女人又暗戳戳地拱了拱男人的胸,心想人怎么可以酥成这样,哼也这样好听,抱着也好舒服。而他察觉到她不安分的意思,手掐住她的腰,威胁道,“好好睡觉。”
女人于是静静地笑了。
早上说话黏糊着,怎么听都不像是威胁。又再想作一下,抬头望见男人泛青的眼底,她还是叹了口气,抱住男人、睁着眼发愣。
十一年了。
远方、归途,躁动、安宁。十一年来皆是循环。
他们恨过,爱过,做过,吻过。恨是纯恨,爱是天极;做是实处,吻是入魂。
红尘的扬土飞向何方,不知;来年又走向何方,不知。
且待青涩结成果,余生共酌辛涩。
风刀霜剑皆过客,迢迢,俊男靓女携欢过。
只将岁月揉成发,白首,一双身影都蹉跎。
[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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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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