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这次行事太莽撞了，若是我们晚来一步，你们都要被烧死了！”
谢廷楠拽着陈姝满心的后怕，他理解不了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大胆，甚至一想到陈姝会变成僵硬的尸体，他就难以抑制地颤抖。
手腕处传来痛感，陈姝低眼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犹豫着伸手拍拍他。
皮肤甫一接触，她以为自己感觉错了，指腹轻蹭才确定凉意从他手上传来。
“你很冷吗？”
“……”
谢廷楠对上她疑惑无辜的目光，深深的无力感从心里冒出来，他收回手后退一步，转头走向一同前来的祝刺史身边。
“祝大人，您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祝刺史还陷在震惊里久久无法回神，夜里容大将军和谢廷楠的突然到访惹得他一头雾水，却没想到长子能给自己一个这么大的惊吓。
那条长长的密道，他越走越心惊，两旁默默燃着的烛火，仿佛在烧着祝清瑞的性命。
祝刺史脚下踉跄，在下人的搀扶之下艰难走到儿子面前，模样瞧上去一下老了十岁。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为什么。”
祝清瑞拒绝和他对话，头撇到一旁，恰巧看到了跟容老将军嬉笑的陈姝。
“你这丫头，有我当年的风范哈哈哈哈！”容老将军拍着陈姝的肩，让人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末了朝谢廷楠的方向努嘴。
“就是可把这小子急坏了，天塌了一样。”
被他们二人无视，祝清瑞挣扎着爬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走去，还没接近就被几名侍卫拦住了去路。
“我有话要问她。”
陈姝循声转身，拨开侍卫的剑：“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她先一步开了口：“那木板下的尸体是谁的？”
“哈，都被烧成灰了，你还在好奇是谁，你不是很聪明吗，不妨自己猜猜。”
祝清瑞捂着腰腹，眼中狠戾尽显，配上他温和的容貌，将扭曲的伪善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恨她。”
“你闭嘴！”
陈姝清澈的目光刺痛了他，祝清瑞深吸口气，说话间声音发颤：“那你呢，一早就找到了钥匙，为什么迟迟不肯逃走。”
“因为我好奇啊，我好奇木板下的女人，好奇窗前悬挂的玉佩，更好奇你藏在柜子里的衣服。”
“所以我要把它们，都！带！走！”
祝清瑞瞳孔猛地紧缩，冲上前要抓陈姝：“你把她带哪去了！把她还给我！”
后院传来动静，陈姝没应声，好心为他指了指方向。
容老将军的侍卫抬着一块木板出来，后面的人腰间还别了个包袱，陈姝怕他看不清，叫人把东西都放到他眼前。
“看看吧，还是不能还给你了。”
为了防止他暴起伤害尸骨，陈姝特意让人压住他，果然，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要冲过去，两个人险些没按住他。
谢廷楠听见动静走过来，见祝清瑞的东西被摆了一地，他有些纳闷。
“这些是……”
“他的宝贝。”
陈姝蹲在地上翻看，末了让他把祝刺史喊过来：“问问他见过这些东西吗。”
有几件东西明显是旧物，尤其是那套衣服，祝清瑞根本穿不下，祝清麟穿着甚至都有些小。
身后的嘶吼声不断，容老将军嫌烦，找了团布把祝清瑞的嘴给堵上，自己顺势蹲到陈姝身边。
“这针脚瞧着一般，不像是外面绣娘的活计。”
陈姝歪头：“义父还懂绣活？”
“不懂，”老将军嘿嘿一笑，“你义母喜欢做这些，最开始给容仪他们做衣服的时候，针脚也是这样的，乱得不行。”
“就是不知道这件衣服是他们兄弟俩谁的，跟这具尸骨有没有关系。”
谢廷楠在一旁瞧了半天祝清瑞的模样，觉得他对这具尸骨的感情算不上恨，但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悄悄问陈姝：“阿姐，你怎么判断出他是恨的？”
“我诈他的。”
“？”
她一脸理所当然，谢廷楠沉默着，直到祝刺史的声音响起。
“那衣裳是云娘做的，那会儿她刚嫁进来，绣活做得也不熟练，我说了不用做，她却犟得不行。”
几个人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陈姝先一步问出了大家的疑问：“做给谁的？云娘又是谁？”
“云娘是阿麟的母亲，这衣裳……”
提起旧事，祝刺史神情有些恍惚，看向儿子的眼中雾蒙蒙的。
许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孩子，他恐惧地发现，这孩子身上竟寻不见一点儿时的影子，模样倒是越来越像他娘。
“这衣裳，是云娘做给这逆子的，当时宫中娘娘赏下进贡的布料，一匹布料给瑞儿做了两身衣裳，又给阿麟做了两身。”
他记得那时是初春，妹妹回来探亲，带了几个孩子去远游，当时瑞儿还因为衣衫脏了破了，闹了好大一通。
院子燃着熊熊大火，下人和侍卫折腾了个把时辰才把火扑灭，天色泛着青白，陈姝率先站起身，拍净衣服上的土。
“旧也叙完了，该升堂了。”
谢廷楠闻言，望向在假山旁的父子俩，祝清瑞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祝刺史的话。
侍卫压着人走过来，容老将军走在最前面，一行人陆陆续续离开小院，陈姝落在最后一个。
回去仍是走的暗道，烛火已经燃尽，整条路昏暗无光，陈姝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身旁出现陌生的气息，还不待她有所防备，那人变开了口。
“听闻谢县令能走到现在，多依仗娘子，我有一事想请娘子解惑。”
陈姝听出是祝刺史的声音，肩头放松，手揣在一起由他问去。
“你问。”
“我……是我做错了吗？”
“什么？”
“两个孩子变成如今这样，是我错了吗？”
陈姝步子一顿：“你看起来好像很心痛，是因为你即将要失去一个孩子吗？”
“娘子不曾孕育，不知父母为孩子所谋甚远，我只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在朝堂上扶持着走得更远。”
暗道黑漆漆的，像是要将他们吞噬，陈姝摸出口袋里的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祝刺史通红的双眼。
根据她的经验，谢廷楠此时如果在的话，一定会拦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惜他不在，嘻嘻。
陈姝晃晃火折子，以便对方能看清自己的表情：“可我听到的却不是这回事，你所谋的似乎与你的本意完全相反。”
“祝清麟被请去善堂教书时，他曾经说过，父亲觉得他不如人，总是将他与别人做比，以至于他甚至担心自己教不好启蒙的书。”
“祝清瑞嫉妒你在他面前夸耀任何人，因为你偏爱有母亲的祝清麟，所以对弟弟产生复杂的感情。”
“这就是你的所谋深远吗？”
“娘子，我只是想问一句对与错。”祝刺史说话突然强硬起来，神情里隐约带着不被小辈尊重后的气急败坏。
陈姝猜到他会恼羞成怒，故而耸肩丢下一句话，快步往前走去。
“我不是你的孩子，对与错轮不到我来评价。”
她深知他不过是想通过别人口中的答案来宽恕自己，若是她的答案是错了，他不会承认的。
重见光明，陈姝长出口气，旁若无人地打量起祝清瑞的房间。
笔架上摆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狼毫，有几支却因为不被爱惜而变得炸毛，桌案上有一本用来启蒙的书被翻得卷了边，祝清麟姨母口中提到的玉佩安稳地躺在博古架上。
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正中央挂着一副稚气未脱的画，画中纸鸢飞得又高又远。
江州府的衙门难得坐了外人，刺史大人的长子跪在堂下，引得外人纷纷探头张望。
哭哭啼啼的祝夫人赶来，被陈姝拦在了堂外，她转头看见祝刺史，哭着扑过去打他。
“到底怎么回事，阿麟怎么样了，你说话啊！”
“你想让我说什么，还不是你惹得好事！”
祝刺史一把推开她，目光一转看见陈姝脸上的嘲讽，迈出去的步子僵在原地。
谢廷楠坐在公堂之上，轻拍惊堂木，开始审问祝清瑞。
“祝清瑞，经仵作验尸，并与府中老人求证后证实，该具尸骨的身份是祝府原夫人、你的亲娘——万怜轻，你可承认？”
祝清瑞低头笑了，他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我认。”
“为何要偷盗尸骨？”
“偷盗？县令这话说得我不认，她是我娘，我只是想把她带走。”
祝清瑞仰头，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祝丰林不爱她，我娘死了还不到三年他就再娶，我带我娘走有错吗？”
谢廷楠眉头紧锁：“那你又为何将她藏于木板之下，放火之时也不曾想过带她离开！”
“呵，陈姝不是说了吗，我恨她。”
他恨，他怨，怨他娘当年清高不肯向祝丰林服软，怨每一次他受罚的时候都无人关心他，所以他每次看到祝清麟被他娘照顾，嫉妒的火就会烧光他的理智。
“所以我希望她被挫骨扬灰，可惜啊，她竟然被陈姝带出来了。”
“祝清瑞！”
谢廷楠怒喝，这人温雅的外表下竟藏着恶鬼一般的心，他握着惊堂木的手都在抖。
“夜半三更闯入宁县府衙，绑走陈姝囚禁于别院，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
他笑道：“她太聪明了，留在你身边只是暴殄天物，我将她带走，可是能给她锦绣前程。”
他目光里带着挑衅，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谢廷楠不如自己，这样的人凭什么担得起众人的夸赞，又凭什么把陈姝这种有能力的人留在身边。
锦绣前程……谢廷楠听得发笑，在许给陈姝锦绣前程的人里，祝清瑞大抵要排在最末等。
他收敛思绪，面容严肃地继续追问：“祝清麟曾被你囚禁别院，后转手送给望江楼李东家，这件事你可认下？”
“我不认。”
祝清瑞直起腰身，目光毫不避让：“谢县令，你不能无缘无故就冤枉我，说话要讲证据，你大可叫李东家或者祝清麟前来与我对质。”
嘈杂的围观人群里，突然响起女人的哭喊声，衙役带着赶到的人匆匆进入衙门。
“祝清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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