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馆的灯光忽明忽暗,深蓝色寂寂流过,仿若电影中的滤镜画面。
贺途的视线跟随一群游过的小鱼,看到了夏珂映在玻璃上侧脸。
她捧着奶茶,没喝几口,亦步亦趋跟在贺途身后,愣愣的,对漂亮梦幻的水里生物不甚感兴趣,时不时瞄他,心不在焉地看两眼玻璃墙里的水母。
上午十点半,大厅里有海豚海狮表演和互动环节。
海豚非常可爱,吸引了众多小姐姐前去拍照合影。厅内始终放着气派音乐,曲调高昂,像是海洋生物的隐秘心声。
饲养员朝水里抛球,海豚跃出水面,用脑部把球高高顶起,灵活地钻回水里。
白鲸在墙后徜徉,身躯庞大壮观。
饲养员做出手势,向空中挥洒食物,引得海豚飞跃,滚动,围绕人类转圈,配合地拱脑袋,到后面甚至做出更高难度动作。
看到动物尽心表演,贺途莫名的难过,觉得这间屋子密不透风,压抑至死。
他似乎和海豚互换,感受到的不理解的欢呼和围困的身体,变成被凝视观赏的玩物,只为提供情绪价值。
贺途似是听到夏珂清清的笑声,怀疑看去。她沉浸在表演中,灯光把眉眼照的亮堂堂,她的嘴里嚼着珍珠,并未发现他的视线。
而另一边,或者说是全厅的人都在高呼,尤其是精彩部分,有人拍手叫好。
贺途的难过显得格格不入。
他如坐针毡,坚持陪她看完整场表演。
结束后,夏珂想要拍照,贺途排在队伍里,尽量不去看池子里的可爱海狮,划拉手机或是漫无目的地扫视广告牌。
夏珂看穿他的勉强,贺途如实解释。
“可是你想啊,它们在这里,有食物,有饲养员的照顾,而且没有天敌,多安逸。”
贺途斟酌这个词:“你认为它们供人类戏耍很安逸?”
“怎么能叫戏耍呢。”
“它们本该在海里,这四面墙对它们来说就是牢笼。”
夏珂否定了他的想法,“海里肯定很自由,但是这里相对安全,它们配合演出,完成任务,说白了和人一样,打工换取酬劳,酬劳不过是保全自身,好好生存。”
贺途以为自己幻听,“不跟你讲了,讲不下去。”
夏珂噎住,喝口奶茶顺气,“你讲不过我。”
“是,讲不过你。”他低头看她,眼神难解。
前面排队的大叔听的有趣,微笑回头:“你们两个真有意思。”
夏珂嘀咕:“如果是我,下辈子我乐意在这当海豚,反正当人的话也是打工,都一样。”
“不一样,”贺途说:“我才不在这。”
夏珂心揪一团,装作玩笑,闲聊:“我们不在一起咯。”
贺途没反应,她差点哭出来,摸摸鼻子,眼眸有些湿,她仰起了脑袋。
细想其中原因,可能是贺途来过两次,没了新鲜感,在意表演的残酷性。她安慰好自己,“早知道你不想看第二遍就不让你来了。”
贺途是第一次看,上次夏珂中途离开,他也没心情。
夏珂不强求:“你出去等我,我合完影就去找你。”
“我就在这陪你。”
“不用你陪。”
硬要他留下,不是强人所难么。夏珂拿手肘碰他,“没事,你到外面吧。”
贺途看她坚持,说了好。
他从队伍里出去,朝门外大厅走去。
夏珂从没认真看过他的背影,从来都是他在等她。
他那么清瘦俊俏,走在人群里,身高的缘故总是引人注目的。
夏珂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见。他独自离开的画面牢牢印在脑海,抹不掉。
夏珂合完影就出来找人,一个女孩惊讶:“你是不是夏珂?”
“是我。”
夏珂压了压帽沿,没想在这会遇到粉丝。
“我看过你的电影!可以签个名吗?”
夏珂大方签了,并握手,合影,热心告诉粉丝:“展厅里有只小海狮超级可爱哦,还有一只有点懒,要给好吃的才肯营业。”
下一批看表演的要检票了,人稍多了些,又有几个粉丝认出来夏珂,不出一会,夏珂被包围在人堆中央,每个人都要签名和合照。
“好,一个一个来,不能挤。”
夏珂应粉丝要求签在衣服上,手机壳上,她耐心十足,提醒大家不能扰乱公共场合的秩序。
女孩们送来礼物,夏珂委婉拒绝:“不好意思,公司有规定,玩偶不能收。”
“姐姐,你是一个人来玩的吗?”
夏珂签名的笔顿住,抬头看向说话的女孩,视线上扬,贺途站在走廊对面,背靠墙站立,面庞一半笼罩在暗蓝色顶灯的阴影里,非常沉静。
夏珂心头一沉,被贺途这样目光盯着,字写的都不顺畅了。
另一位女孩自说自话:“肯定有经纪人在,是吧。”
她为自己聪明的脑瓜感到自豪,反问夏珂,等待夸奖。
“……嗯。”
声如蚊讷,汗颜无地。
贺途呼吸滞了一些,面不改色,好像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夏珂被簇拥在人群里,笑容真诚,嘴角的弧度灿烂。
他凝望着出了神,发自内心为她高兴,既欣赏,又有对自己的惋惜。
偶遇的粉丝越来越多,夏珂只顾签名,再未抬起头。
笑声时不时飘来。
他目光移开,留恋地挪回来,许久,默默转身,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拿手扶了下额,鼻息颤了颤,男人挺拔的肩膀抖动着。
他攥紧拳头,走出人多的地方,躲进空无一人的昏暗拐角,脚步疲乏,像只空瘪的气球,落寞地埋头,渐渐地,有了低而压抑的抽噎声……
夏珂好不容易从粉丝那里出来,发现贺途已经走了。
她抱着一堆拍立得照片,爱不释手,她发微博,发朋友圈,发自拍,无法自拔,因此也没有察觉贺途不在家。
客厅没开灯,冷冷清清。
她感觉到少了什么,这才放下照片,跑进书房:“贺途?”
“贺途。”
没有回应。
夏珂看看时间,下午六点半,也许是学校有急事,这么一想,打消了她的不安,回卧室拿手机。
她先是听到一阵风声,不由地担心:“你在哪?”
“楼下,买了你最喜欢的梅花糕,板栗奶茶现在还没有,想着给你换哪个口味。”
“我不喝奶茶了,你快回来。”
“马上就来。”
夏珂知道他没走远,放心舒口气,转了转座椅,继续欣赏今天和粉丝们的合照,回了几条何静文的通告消息,说收到。
殊不知,贺途就在楼下,望着主卧窗户。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活动中心的跷跷板上,那么高一个人,缩着身体,晚风吹动他的鬓角,夕阳西下,地上的影子被拉扯很长。
小区对面的幼儿园放学,小朋友们鱼贯而出,黄昏落尽前的两小时,充满人间烟火气。
贺途买好了梅花糕,上楼的时候回想起一个画面。
夏珂五点下车到家,六点半才想起来给他电话。两天后,她又要飞湖南录制节目。
这样的日子过得像没有头。
夏珂在家等着,原先是想她来做饭,但是她一会一句:“家里的盐在哪?”“调味料换牌子了?酱油用哪个呀?”“贺途,我找不到鱼盘。”
明明是女主人,对这个家如此陌生。
最终还是贺途下厨。
夏珂心情好的时候话就密了,和贺途说粉丝们有多可爱,送了许多小玩意儿,几天之后有开机仪式,会再见到粉丝,等等。
贺途沉吟片刻,“我们不谈这些,换个能聊到一起的话题吧。”
夏珂看看小礼物,虽不懂他为什么不愿意听她分享,但还是放下了。
他们不再说工作,可谁也没有主动找话聊。
贺途叫了她一声,“上次我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
夏珂当头一棒,残酷的回忆席卷,眼眶瞬间红了。
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控,“你让我想想。”
贺途说好,“我不催你,也不吵架了,我们都好好想一想。”
他要婚后踏实的日子,他要一个小家和可爱的小孩,他要细水长流的甜蜜和朝朝暮暮相伴的妻子。
她要为了梦想东奔西走的充实,她要咬牙也不回头的决心,她要丰富的履历和奖项,名利双收。
注定分散的两个人,结局已摆在面前。
夏珂承认,她自私娇纵,被贺途照顾惯了,把他的付出和索取当做理所应当,以为他会永远无条件地等她。
两个相爱的人在古怪的气氛中接受将要到来的告别。
贺途一言不发,不停地给她碗里夹菜,夏珂强忍心碎,没有胃口,吃的越来越慢,也不常抬头。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贺途的眼眶红了,把纸盒捞过来,给她夹菜的手没有停下过,她的碗里堆出小山。
“一定要分开吗?”
夏珂浑身颤抖,声音从碗里浮出来,她咬唇,对这顿饭食不知味,只能舔到咸咸的眼泪。
贺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答。她提心吊胆,明知结局,一颗心像水上浮萍,飘荡不定,惶惶紧张,随后听到他明了地嗯了一声。
她脸色苍白,坐直的半身瞬间硬化,犹如被抽走活力的腐木,四肢呆板,想再多看他一眼,脑袋像断电的机器,一动不动。
心脏碎的稀巴烂。
伤心到极致,眼泪流不出来了。夏珂忽然安静了,握紧筷子,没有歇斯底里,如木头人屏蔽掉所有的感官。
低头看见满登登的小碗,她十分委屈,唇角颤了颤,当做无事。
贺途只扭了一下头,便没有勇气再看她第二眼。
盘里的菜快要空了,全部送进夏珂的碗里。夏珂转身搂住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嗅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喉结抵在上方,一下下滑动,把苦涩咽下去。
“亲我。”
夏珂说:“像我们刚在一起那样。”
贺途看着她,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他的唇那么柔软,可每来到一个地方,她的心就重跌一次。
最后,落在她的嘴巴上。
蜻蜓点水般,不带一丝**的吻,就像年少时的羞*涩*爱*恋。
他的吻,像一个秋天,在缱绻的温情中,她遍体鳞伤。
夏珂强迫自己从中抽离,抬头看到他通红的眼眶,猛地松手,转过身去。
“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
贺途没动。
夏珂提了几分音量,情绪难抑,“我需要一个人安静会,我不想在你面前表现的太难看,求你了……”
贺途没拿外套和钥匙,“我就在楼下,有事给我打电话,”窸窸窣窣的换鞋声过后,他即要踏出门,添了句:“爱惜自己,别做傻事。”
一扇门把他们阻隔开来,接着世界安静了。
夏珂捂了捂胸口——心脏疼;揉揉肩膀——骨头深处要裂开;浑身没有一处完好,情绪反扑,通心透骨的痛苦将她穿透了。
她悲愤地甩开手臂,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后,目光变得涣散,泪水直流。
她的失声在房子里回荡,满是绝望和心碎。
无数只虫子钻入身体,磨牙吮血,横行暴虐,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让她体无完肤。
一行泪从左眼流到右眼,她使劲一抹眼睛,看到绿叶在窗板拂动,光斑跳跃,想起来大一夏天,贺途在操场上看见她的刹那,白净的脸上漾出似有若无的笑。
而后,身边响起班上女孩们的尖叫,男孩们的哄笑。
还有她有力的心跳。
夏珂仿佛和这座见证过他们爱情的房子融为一体,现在只剩下满目疮痍。她身在其中,摇摇欲坠,随时坍塌。
脑子里划过最后的声音,是一首歌。
轻轻地,像一只风筝飞过天空,绿叶缝隙泛出空蒙的光,显得格外明艳,让季节有了颜色,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
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她看到蓝天上飘走一朵,两朵云,自己枯枝般的躯体感受到一抹治愈的温暖。
“人理所当然的忘记
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她气息不稳,断断续续,缺氧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现在才明白歌词,她心里防线承受不住,理智塌得七零八碎。
人在伤心欲绝无法自控下会依赖外界获取感受,有时的疼痛对于丧失五感的人来说,是养分。
就在这时,家门打开了。
孟莲提着红色印有“特产”二字的礼盒站在门口,左右手交换了下一大袋鸡蛋。见到夏珂,瞳孔放大,把东西搁到柜台,着急跑来。
“怎么了这是?”
夏珂叫了声妈妈,孟莲就知道出事了。
夏珂像一只受伤的鸟儿,在外受尽风雨,湿漉漉地投靠进母亲的羽翼下,“……我要离婚了。”
她泣不成声,眼神无助。
孟莲的大脑有一瞬没反应过来的空白,看到她这副模样,万般心疼,下意识想把女儿拉起来,“没事啊乖乖,妈妈抱抱。”
一句话,让夏珂努力平静的心情顷刻间决堤。
她靠在孟莲的怀里,像个孩子嚎啕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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