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权者要的不仅仅是人力,还有物力。继府卫和年轻的家仆被“征用”后,袁府中的财物也开始被劫掠了。众多官兵冲入府中,一箱箱地往外搬运金银财宝,而袁府中已经没人敢出来力争了。
府中一名女眷冲撞了当差的,后者见她容貌俊俏,便起了歹意。后来府中所有女眷女仆包括十岁刚出头的的小姑娘,都被赶进笼子里,据说要被抓去服役。
女性如何服役?古代可没有女性服役的传统,应该是充当官女支吧……辰峰心生胆寒,看着那些小孩子,不敢想象她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好多次,他都想单枪匹马冲过去,至少把那些小孩给救出来……可是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若不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今日这样的局面还会不断重现。他能救得了几个人呢?
他悄然隐入黑暗中,火速赶回去,要尽快把今天了解到的事情告诉司马稚。可是,他满腔热血随即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栖身之处也像被洗劫过的袁府一样,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司马稚不见了!
【“羽化登仙了!”】
【“化成飞灰,尘归尘,土归土。”】
守灵那夜的红色棺木莫名在眼前摇晃,村中老人的解读穿越时空回响在耳边。辰峰被一种深深的恐慌支配着,像激发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对这种失去的感觉尤为深刻且不能适应。
真正经历过失去的人,穿越时空后又把失去的捡了回来,世上能有几人有这样的好运?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失去了,不能再失去了……
“司南……”
铅色的天空,厚重的乌云很低,压得人间透不过气来。凛冽的北风刮着人脸,却感觉不到寒冷和疼痛。
少年司马稚被五花大绑着,跪在法场中央,后面插着一根“斩”字令牌。
给他执行死刑的,是摄政王懋公。
一同被抓来的还有远侯和他的几位仆从,也都一一跪在法场上。他们都面露惧意,唯有少年司马稚一脸平静。
他今年不过十一岁,却已经历经不凡。如今,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恐惧了。
亲人远去不过是昨日之事,今日,轮到他面对刽子手的屠刀了。
他抬头远眺,目光仿佛穿过人群,望向了遥远的西溟。
那里曾是他孩童时期无比向往的神秘领域,是曾祖父搏击惊涛的死生之地。
是死地,也是生地。
少年越是冷静,掌权者越是疑虑。无声的核桃在他手里盘着,却不如往日果断。
百姓们几乎倾巢而出,法场下面站满了人。还不断有人流水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官兵们拦也拦不住。
远眺的目光被浑浊的暗影笼罩住,司马稚回过神来,平静地看向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施压的掌权者。
干掉一个不会喊叫的猎物总是不那么痛快,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不能再留了。现在,刀俎上的鱼肉就该立刻被剁成烂泥。
懋公抽了抽嘴角,背过身去,是他对司马氏最大的尊敬。
明晃晃的大刀划破凜风,司马稚的双眼坚定而澄澈。就在他准备赴死之际,一把声音急忙说道:“摄政王众目睽睽之下处死司马氏,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挥舞的大刀戛然而止,因为懋公回过身来了。
这话其实说到懋公心坎上了,可求饶的话迟迟没从少年口中说出,却是出自一个籍籍无名的虚名侯。
懋公并没有看向说话的人,而是问司马稚:“你当真不怕死?”
司马稚缓缓开口道:“其实,摄政王心里比我恐惧一百倍吧。因此不得不站出来,要亲眼看着我倒下,方能解决心头隐患。”
“聪明的人总是不长命。”
司马稚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摄政王不怕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定然是认为,这些百姓不过贱命一条。看到又如何,他们随时都可以闭上眼睛。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替你解决这些百姓的人不过也是肉眼凡胎。他们的亲人或许就在这人群里,而迫于你的淫威,他们不得不把屠刀伸向自己的亲人。仇恨会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他抬头盯住懋公的眼睛:“总有人会惦记你的作为,总有人会传颂你的‘丰功伟绩’。你想清洗干净,洗得完吗?”
已经不是单纯清除司马氏一族就能挽回局面的了,雪球已经滚起来,越滚越大了。
司马稚全然没有惧意,时刻挑战着懋公的忌讳。一旁的远侯却替他的性命担忧,替他求饶:“公子虽少年意气,可所说不是没有道理。公完全没有必要染指这种不利的声名,反正,昌安城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是的,为何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这场死刑呢?要弄死司马稚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为何要这样做呢?”懋公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因为本王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司马氏是如何扭曲事实,最后被本王就地正法的!
“在你们自以为是的秉笔直书里,真真假假,颠倒是非,无中生有,辜负历代君王对你们的信任。
“司马稚,你知罪不知罪?”
司马稚的话语比他更加斩钉截铁:“我们司马氏,数百年来忠心耿耿,一片赤诚。
“公想把司马一族赶尽杀绝,无须找那么多理由。命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拿去。”
百姓们被这掷地有声的稚子之音打动了,许多人悄悄抹泪。甚至有人义愤填膺,暗暗握紧了拳头。
“公若坚持自己的王道,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是非功过,自由后人评说。”
懋公此时那叫一个后悔啊。真不该让司马稚开口的,这小儿的嘴巴堪比金针,针针见血。再要给他冠罪名都无从下口了。
懋公转过身去,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却不得不用一种看似平静的语气说:“上路吧。”那尾音里的无奈反而把气势拱手让了出去。
司马稚闭上眼睛,安静地赴死。
脸上有点凉,原来,下雪了。白色的雪花从九天落下,亲吻他的脸颊。
无论人间道如何变幻,那日月星辰,不曾陨落,四时更替,也总是如期而至。就像王朝,总也是在人心浮动之下,不断地有人抢着登台表演。简言之,不过是换了一批戏子而已。
壮硕的刽子手再次提起大刀,刀身掠过空气时发出尖锐的摩擦音,足够令人闻风丧胆了。大刀在空中定格片刻,刷地挥舞下来,朝着司马稚的脖子砍了下去!
“唰——”地一阵火花四溅,瞬间融化了空中的雪花。懋公只感觉皮肉一疼,几滴鲜血在眼底下飞溅起来。
一支箭从他面门飞过,擦过颧骨,差点要了老命!瞬间,又有什么飞过去!他赶紧矮身一避,寻求庇护。
随着“哐当”声起,那把行刑的大刀被击飞了。利器径直刺入了坚硬的木柱,尾巴因为惯性还在不断晃动,细看竟有三支箭羽!
那巨大的力道,让它们在击飞行刑者手中的大刀之后,还能穿透厚厚的木柱,入木三分。
更是差点刺穿懋公的脸颊!
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又射了过来。苍劲有力的箭镞闪着寒光,直取懋公命门!
“啊——”一名侍卫的胸膛绽开了血花一朵,竟是被人拽去当了人肉靶子。
更多挡箭牌挡在了懋公面前,这位昔日曾沙场角逐的相国,现在掌控一国命运的摄政王,此刻也不得不想着退为上策。
什么人竟如此勇猛,能把摄政王逼得手足无措?
司马稚没等来脖子大出血,等来了那个相识还不足数日的男子。只见他背着箭矢,在空中一边滑翔一边数箭齐发,每一支箭都逼得法场上的敌人节节后退。
变数?又是那个变数!懋公红了双眼,为何每次他要给司马稚一个痛快的时候,别人都让他不痛快呢?
那个人到底是谁?上次被他一脚踢得腕部还隐隐作痛,这一次,又要来坏自己好事?司马稚身边怎么有这么强的人?
辰峰也是形势所逼。在懋公一门心思要斩首司马稚的时候,他引箭发射,箭镞带着一根绳子穿过风雪刺入了法场的柱子上,成功搭建了一条空中“索道”。
靠着这条索道,他从高处一跃而下,双箭齐发,射飞了刽子手中的大刀,又射得懋公躲进了人肉盾墙里。那本是他计划中最理想的状态,把行刑的大刀击落,再逼退懋公。可辰峰自认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他也根本没有信心一边滑翔一边射飞大刀,可现在他的箭矢真的击中了!
人命关天,无暇多想,只能不断地往法场上放箭。
司马稚知道他英勇,却不知他如此英勇。为了自己,他公然与懋公作对。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能三番两次救自己于水火?
但凡在当兵的时候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偷懒,今日他辰峰可能都无法完成这临时索道的搭建。他庆幸自己体力和耐力都不差,更加庆幸的是,当时的环境,是有利于他这么做的。
现在,他一门心思要救出司马稚,可手中长箭终有射完的时候。彼时,他也成功滑到了法场上。解开活结纵身一跃,犹如一只孤鹰瞅准了猎物,飞冲下去。
重重地咬住了猎物!
承受他飞冲而下完美撞击的士兵当场口吐白沫。
孤鹰的身姿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还有那两只乌黑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猎物,看得猎物心生胆寒。谁也不敢直接冲上去送死。
人墙里的懋公,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此刻,他也被震慑住了。
那是一双什么眼睛啊?是战士的眼睛!是在战场丛林里掠食的战士的眼睛!
懋公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那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否则,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场。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场!
不仅仅是别人有那种感觉,就连辰峰也觉得自己如鱼得水。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一个人挑战一群人的自信浑然天成,惧意是不存在的东西。
辰峰在数十人的围攻中挥舞着两把刀,灵巧而精准,一刀多个犹如切西瓜。红色的汁液满天飞,染上了洁白的雪花,红白喜事笼罩着这诡异的战场。
敌人一个个倒下,又一**涌上来,长枪短剑铜墙铁壁,辰峰纵然是十刀流也占不了上风。
何况只是二刀流。
辰峰不到一米九的身高,身材也不是十分健硕。可这个时代的士兵基本都一米八以上。他们穿着兵服,训练有素。身上没有任何护甲的现代退伍军人,在越来越多的士兵团里,能战到现在还没倒下,已经相当不错了。
可辰峰杀红了眼,骨子里的好胜心反而源源不断地涌现。撕破的布衣下,染了血红的肌肉更加坚硬,更加坚毅。
这战斗的艺术啊!
多少次,他已经逼近懋公身边,刀刃擦着对方面庞而过,只差一点点就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懋公多次陷入困境,不免开始挂彩。这些年声色犬马的日子过多了,早就荒废了锻炼,还手也无力。在辰峰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懋公只能铸起一道道人墙。平日训练的死士,此时已经倒下不少。
辰峰知道在解决这个大麻烦和救人之间,必须二选一,一口吃不成胖子。
然而司马稚被带走了,越来越厚的人墙挡在中间,辰峰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心中更加焦急。
如果不能把司马稚救出去,他纵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司马稚也不能干等着别人来救。他用自己唯一能活动的嘴巴……咬人,咬掉了一人的耳朵,接着试图趁乱逃离。只要他不在懋公手里,辰峰应该就能打出去。可惜,小小的个子很快被抓了回去,挨了一记,疼得眼冒金星。然后眼前一黑,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眨眼就不见了那个身影,人头攒动里没有司马稚,辰峰有些乱了阵脚。
“司南!”他没注意自己喊出来的竟是养父的名字,“司南?!老头子!”
哗啦一声,衣服被削掉了半边,后腰挨了一刀。不深,却引得他怒火大发。
他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吓得士兵们纷纷后退。然后他单手掐住了一人的脖子,仿若泄愤一般往死里掐。殊不知在这不太明智的举动下,后背又挨了一刀。
他们以为这次能拿下这个刺头了,然而,刺头的斗志才刚刚被点燃。
救不到人,就战死吧!
他好像被一股莫名的信念支配了,开始更加疯狂的诛戮。
懋公今日所后悔之事,不仅仅是多此一举把司马稚绑在法场上,更是后悔自己招惹了一个瘟神!
要知道,他带来的士兵不过千人,眼下已经被这个瘟神干掉了一半。
这些士兵在瘟神面前,就像被动挨打的活靶子,速度和力量都远远跟不上。
“留活口!”懋公被打得狼狈,却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有些神志不清了……他真的要留下这个瘟神吗?
他或许很快就会体会到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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