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素昧平生，你却一次次救我。既如此替稚儿着想，可否把你的来龙去脉说予我听？”
辰峰斟酌着自己的来龙去脉要怎么说，斟酌来斟酌去，发现还是撒个谎最容易。可是在养父面前撒谎，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公子啊，不是我不愿意说，是现在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
“为什么？稚儿很蠢吗？”
“当然不是。”
“那为何不能说？”
辰峰心说若是一味地隐瞒，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不如找个合适点的解释。即使现在不理解，总有一天能理解的。
于是，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差不多与他视线持平了，才说：“公子，你应该感觉出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很奇怪。这个世界上似乎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左右着一些事情，那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无独有偶，我能来到这里也很奇怪，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答案。”
辰峰一点也不担心他听不明白，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司马稚沉默了一会，问：“那个姓唐的老头也跟你一样吗？你们是一起来的？”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辰峰肯定地说：“对，我们是一起来的。”
他又沉思了会，出乎意料地说：“你能不能发誓？”
“发什么誓？”
“发誓你不是其他势力派过来潜伏在我身边的细作？”
原来他有那么多顾虑……辰峰其实挺心疼的，想他小小一个孩子，竟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长大，太不容易了。于是，爽快地朝天举起三只手指：“我发誓……”
“慢着！”司马稚凑近些检查了他发誓的手势，还帮忙掰正，似乎发誓是一件极为郑重的事情。
辰峰竖着三根手指：“我辰峰对天地发誓，我绝不是其他势力派过来的细作。我忠于司马稚，绝不出卖司马稚。如有违背，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还要问：“那个老头也跟你一样吗？”
辰峰有些为难了，但他总不能替唐参发誓，只好说：“要不，改天我让他也给你发个誓。”
司马稚不语，应该是选择了相信他们，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就坦诚多了。
“你知道，我为何要抓住那块断掉的舌头吗？”司马稚十分冷静地谈起此事，这件辰峰想起来都头皮发麻的事。
哪怕是当天，辰峰也只是撕一块布把舌头包起来藏好，而司马稚这个孩子，居然直接用手去抓握舌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鲜血淋漓的断舌，诡谲至极！
司马稚的解释是：“我是想看到真相。”
“抓住舌头就能看到真相？”
“非也。那天懋公大肆屠戮我族人，你知道为何身为太史令，我们会不偏不倚一字不差地书写同一句话吗？便是那句‘桓王三十五年癸卯秋 懋公弑君灭族’。”
辰峰说：“因为你们史官所坚持的道义，是要实事求是。”
司马稚十分严肃地说：“可你要知道，那天之前我不是太史令，我也不知道先王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昌安城中那些达官贵人是怎么死的。”
辰峰感觉有些十分重要的东西要呼之欲出了：“那……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写？”
“是孤挚告诉我的。”
果然，是那支笔！辰峰早就和教授讨论过孤挚，知道那支笔有问题，但具体有什么问题，司马稚会给出答案吗？
“那支笔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司马稚从袖中摸出一管笔筒，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孤挚毛笔，递给辰峰，辰峰居然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有点尴尬……辰峰忙不迭地解释：“你说得有点玄乎，看把我吓得。”
司马稚却像个大人那样安慰他：“放心，你不会看到任何东西，只有我们才能看到。”
辰峰只好乖乖地接过了孤挚。
他不是第一次摸这支笔，当然知道不会有怪事发生：“确实没有，难道你现在还会看到那些吗？到底是为什么？”
“那天，我也是第一次握这支笔。曾祖父说，在我成为太史令之前，绝对不可以动它。我以为只是因为尚未传到我手中不能造次，其实不然。”司马稚如今谈起过往，是十分冷静的，“只是因为曾祖父不想吓到我。而族人当中，除了历任太史令，肯定也有其他人知道孤挚的秘密，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所以，你看到了……懋公弑君还有灭族？”
“是的。”
相当肯定。
“所以，我以为我摸一下那块断舌，再使用孤挚，或许能还原发生在舌头主人身上的事，可是，这一次我什么也没看到。”
这就是扑朔迷离的“量子力学”吗？辰峰对量子力学压根就不熟悉，根本不知道是一种什么理论，自然也解释不了，只有唐参教授能解答这个问题。
“今晚我所说的，你不准告诉任何人。”司马稚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不，辰峰知道这句提醒不过是巧合而已，他不可能知道教授的来历。
司马稚能对他和盘托出，自然是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稚儿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稚儿没有可以倾诉之人，也没有人能替稚儿去寻找真相，除了你。”
“你不是看到真相了吗？还要找什么？”
“不，远远不够。孤挚给我的只是一个结果！”司马稚的话语掷地有声，“你不觉得，单凭这个结果，我们拿懋公毫无办法吗？”
“是啊，公子所言极是。”辰峰又想到了一件事，“这个结果，就一定真实吗？”
“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好吧……”
“那死去的二十二人，度思情，还有孤挚，这些都太奇怪了，无法用常理解释。”
“是……”
“你们的来历也是这样吗？”
辰峰不敢说绝对一样，但至少跟孤挚是脱不开干系的。所以，他点了点头：“对。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我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的，也许解开了那些谜团，我的来历就迎刃而解了。”
司马稚不再追问他和唐参的来历。寒冷的夜，他的胸中激荡着滚滚热血，声音都颤抖起来：“不管背后有什么神秘力量在作乱，稚儿都要找出真相，揭露它，让煜国的百姓审判它，还大煜太平！”
掷地有声，刮目相看。一个稚子尚能有此决心，辰峰有什么理由不奉陪呢？
因此，他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或许有些仓促有些冒进，但他真的很想帮上忙。
“公子，其实……也许有人能解释那几件怪事，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司马稚有些意外：“哦？既然有人能解释，稚儿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不，公子你别应得那么快，因为我们那个时代的知识跟你们这个时代的知识，太不一样了。到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我们是在忽悠你，装神弄鬼，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这也是我迟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辰峰得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最终是拒绝还是接受都是正常的。因为让一个古人接受后世的科学，是一件破天荒的事，不是吗？
可他语境里的担忧，岂是十一岁的司马稚能想象得到的？
没错，辰峰打算让唐参来解释那一切！
成不成功，得走着瞧了。
唐参教授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穿越过来，三番两次欲置司马稚于死地，却屡次失手，失望之余决定隐忍下来，继续潜伏在司马稚身边，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而辰峰对他丝毫没有怀疑。或许在辰峰刻板的印象里，一个二十一世纪备受人们尊敬的教授，为科学鞠躬尽瘁，他能对古人有什么坏心呢？
因此，着急帮忙的辰峰将唐参推到了司马稚面前，让这位想要借着不能干扰历史发展过程必须低调行事的教授无所遁形了！
当晚，辰峰和司马稚回到栖息的院落，司马稚恭敬地将在柴房里过夜的糟老头子请进了里屋，奉为上座，并亲自敬上香茗一杯，说：“稚儿有眼不识泰山，竟让教授睡柴房！请受稚儿一拜！”
当即弯腰深深一揖，吓得唐参教授不知所措，赶忙将辰峰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
辰峰说：“没办法，纸包不住火了，我们现在必须跟公子坦诚相见。”
“所以，你把我们……穿越来的都告诉他了？”否则司马稚怎么喊的“教授”？他知道“教授”一词是什么含义吗？
辰峰一副求人帮忙的诚恳姿态：“教授，你坦白说说，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用量子力学解释？你不是一直在研究吗？你要帮帮他！”
“这……”唐参教授感到十分为难，“虽然我是觉得可疑，可我都还没参详透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你别跟我说，跟公子说！”辰峰将他推回座位上，不管如何，先赶鸭子上架。
唐参的“隐身计划”泡汤了，面对司马稚求知若渴的目光，他脑子里快速地盘算着新的“计划”。当然，在外人看来，他深思熟虑的样子是十分符合一个学者的形象的，绝不会有人怀疑他内心里的小九九。
在司马稚和辰峰的焦急等待中，唐参捋了捋光秃秃的下巴，似乎那里有一撮山羊胡子，并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公子如此诚恳，老夫当知无不言。”
司马稚欣喜若狂，赶紧奉上香茗，唐参双手接过，喝了这杯茶。
喝了茶，便代表是一条战线上的了。
由于先前唐参只是一个“下人”，司马稚在和远侯、辰峰讨论问题的时候，许多时候都没带他，而他也有意离得远远的，因此，他现在是一个“对时局不太清楚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谈论的许多细节，不知道断舌和红衣男子、不知道昨夜声东击西发射令箭的事。
辰峰给他查漏补缺，完了说道：“教授，你赶紧给公子解释一下，这些事里的奇怪现象是怎么做到的？”
唐参却感到十分为难：“公子啊，并非老夫不愿意说，而是我也不确定你们这个时代里的怪异现象，是否真的可以用我们那个时代的科学来解释。这样吧，我先给你上一课，到时候由公子你来判断，二者是否为同一个东西。”
不愧是教授，上课是专长啊。司马稚求知若渴，早就坐得端正等待教诲了。
为了让古人能接受，教授尽量说得浅显易懂：“我们先来简单讲讲什么是科学，什么是物理学和量子力学。”
他找来一块木头，借司马稚的孤挚笔，和了墨，在木头上写下了三个词。
弯弯扭扭的，辰峰只感觉有点眼熟，司马稚却全都懂。
“科学，物理学，量子力学。”司马稚读了出来，那是用小篆写的三个词语。小篆是这个时代的文字，难怪辰峰看不懂。
“什么是科学？公子你且当它是一种信仰。”教授说，“就像我们对天神地祇的崇拜，认为天和地是盘古开辟出来的，人类是女娲用泥土捏出来的。它是一种朴素的世界观，讲述着宇宙的开端，大地的形成，人类的诞生。这是我们华夏族人代代相传的世界观。
“因为我们人类，总习惯寻找自己的来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司马稚和辰峰神同步地点了点头。
对此辰峰深有体会，他是谁？他父亲是谁？他母亲又是谁？为何谈及亲生父母养父总避之不及甚至大发雷霆？
人类天生就喜欢发问和思考，毋庸置疑。
教授说：“时间是一直不停地向前发展的，今天过完到明天，明天过完到后天，今年、明年、后年，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一千年后……越来越多的人类后代子孙发现天神地祇早就解释不了方方面面了！
“人类的生存环境里，从吃喝用的锅碗瓢盆，到保暖的衣物，居住的屋舍，骑乘的车舆，春耕秋收的粮食，哪一件不是人类运用自己的智慧制造出来的？它们并非是神仙变出来的！
“制造物品的过程不是神仙的指引，而是人类自己掌握了技术、遵循大自然的结果。技术本身就是科学。
“科学一直都在，但要人类承认它的存在，并发展出更多理论，却是不易。”
唐参教授稍微停顿了下，确认司马稚能够理解科学的定义之后，才指着木头上的“物理学”字眼，说道：“物理学是一门自然科学，是科学里面的一个分支，它注重于研究物质、空间、时间、能量，特别是它们各自的性质和彼此之间的相互联系。”
唐参分别对空间、时间、能量进行讲解后，继续说：“而物质，是由许许多多肉眼不可见的微观粒子构成的。世界上的所有实体，包括你、我、他，这个桌子、这根头发、这粒灰尘等等，通通都是物质。”
“物质！”司马稚轻声重复这个词语，“我是物质，你也是物质。”
“没错，我们不过是物质。后世的我们有仪器可以观测到物质里面的微观结构。”为了讲清楚这个问题，唐参教授找来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说，“我们肉眼只看到这个物质是一个灰蓝色的石头。公子，你觉得它里面有什么？”
司马稚的理解是：“石头如此坚硬，它是实心的，并没有内部孔洞，里面可藏不下什么东西。”
“好，那我们把它砸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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