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书房内，断了一只手的狐妖站在屏风外则，伸长脖子向内张望，完好的那只手不停握紧再张开。
狐大娘更喜欢和跟班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呆在这种雅致的环境感觉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啊。”
屏风后的人向狐大娘招招手，见狐妖仍不为所动，干脆直接走出来，把她按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
狐妖面前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身着杏花粉的直领对襟短衫，搭配着薄荷色的百褶裙，婉约的垂云髻用一支春带彩的翡翠发簪束好。
怎么看都只是个书香门第的人类女孩。
“抱歉，在下愿意退双倍定金……”
连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失败让狐大娘放弃了平日里弯弯绕的场面话选择直接开门见山，这个雇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狐大娘不想与其有过多纠缠。
钱没了随时可以再赚，命没了才是真正完蛋。
“嘘——”
少女用食指抵住狐妖的嘴唇，同时，特制的红泥小壶在炉火上发出哨子一样尖锐的声响。
随着少女的动作，闻起来有些刺鼻的奇异香味钻进狐妖的鼻子。
“别急，时间还早，让我们先喝口茶。”
少女嘴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忙前忙后，像一阵轻快的风。
伴随着茶水倾倒入杯中的声响，与绿茶不符的浓烈的茶香迅速弥漫到整个书房，让狐大娘下意识皱眉。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这是种植于灵脉之上的明前碧螺春，嘿嘿，可是连妖皇都喝不到的好东西。”
雇主盛情难却，狐大娘虚握住茶杯边缘，出于礼貌浅抿了一口。
诡异恶心的味道瞬间穿透了狐妖的嘴巴，有那么一瞬间狐大娘想直接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这和直接喝棺材水有什么区别。
片片分明的叶片摸起来像是高度腐烂的肉块，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狐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狐大娘以袖掩面将剩下的茶水全部吐到衣袖上，看向少女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抱歉，狐某平日里随便惯了，浪费了您的一片心意。”
“别拘谨，叫我吴忧就好。”
名为吴忧的少女观察着狐大娘的一举一动面色如常，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成功戏耍对方的得意，脸上始终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
“这茶味道不错吧。”
少女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露出了满足陶醉的表情。
“其实一开始我就对抓住她不抱希望，因为那可是路明熹，拥有‘飞光’之名的天才啊！”
吴忧理所当然的狂热语气让狐大娘在心里破口大骂。
怎么又是一个疑似和目标有奇怪关系的雇主，她最近是遇上衰神了吗？
大概在半个月前，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摸到了狐大娘与其跟班们的临时藏身处，希望能帮她找到叛出宗门的师姐。
一开始没有人或妖愿意接下这个一会哭一会笑，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姑娘的委托，狐大娘也是。
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委托只有蠢货才接……
直到吴忧报出了一个无法令妖拒绝的数字，并且当场支付了定金。
接！
她狐大娘最喜欢助人为乐，钱是小事，主要是想助人为乐。
如果这单成了，跟班们也能过上一段时间的逍遥日子。
狐妖晃着尾巴，自信的在吴忧提供的誉纸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为了防止交易的其中一方私自反悔的小手段。
现在，狐大娘只想扇死当初光顾着傻乐数钱的自己。
警惕心都被狗吃了。
起先以为只是个胆子大的有钱人家姑娘，没想到比阿鼻地狱的小鬼还要难缠。
狐大娘作为一名作亦正亦邪，为了钱几乎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的侠盗，最讨厌雇主与目标之间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你们就不能学学她一切为了钱吗！
狐大娘要养活一家老小这么多张嘴巴，她很清楚自己没有挑剔雇主和目标的资格，但这也太离谱了。
上次的雇主和目标曾是一对恋人。
上上次是两个死对头。
上上上次是宿敌，啧，这个更糟。
这是她出门不看黄历的报应吗。
“我嘱咐你的话都带到了吗？”
吴忧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围着散发低气压狐大娘打转，发尾轻扫过狐妖的心口。
狐大娘僵硬点头，避开了往自己身边凑的少女。
吴忧捧住脸，像只好奇的猫咪。
“她的反应是什么样的？生气了吗？”
“很冷静，没什么反应。”
狐大娘回答的同时微微侧头，开始用余光寻找一会合适的逃跑方向。
当时吴忧下达完委托后直接用传送符离开，和她的出现一样突然，让狐大娘完全不知道如何查起这小姑娘的底细。
该死，她早就该想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与吴忧接触时，狐大娘就会像突然失了智一样答应少女的所有要求。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让你说这样的话吗？”
吴忧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等狐妖应和自顾自往下接着说。“当然是让她不要忘了我。”
够了，我说够了。
面无表情的狐大娘只想快点赔钱结束这场闹剧，她不想成为这群颠人游戏的一部分。
大不了直接撕掉誉纸，直接回妖都以后不在人族的地盘混。
反正积蓄也是有一点的，拿出来应付跟班们的日常开销还有治病足够了。
“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的。”
吴忧的目光隐晦的在狐妖的短肢上停留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惆怅。
“自从路明熹和我彻底翻脸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如果能让我在见她一面，就算是被大卸八块也愿意。”
少女旁若无人陶醉一番后突然转移换题。“对了，我还从来没问过你呢，你是什么灵根，修为怎么样？”
“金丹期，金火双灵根。”
狐大娘不知道少女的用意，但还是一板一眼回答，她现在只想早点找借口溜走。
“还不错。”
吴忧的脸上总算带上了点真心实意的笑意。
“没用的东西，用来做花泥倒也不浪费。”
狐大娘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发现一刀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什么时候？
狐妖倒地，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
吴忧嫌弃的把还在抽搐的尸体踢到角落，眼睁睁看着屏风上的君子兰“活”过来，覆盖住狐大娘，“吃”掉脚下的血液。
青石砖地板光亮如新。
吴忧擦干净手，亲昵的点了点屏风上的花朵。
“我来找你喽，大~师~姐~”
*
“阿嚏——！”
路明熹捂住嘴巴，接过顾璟初递过来的手帕。
嘶——突然有中不祥的预感。
“师尊？”眼神不由自主瞟向
“我没事。”
路明熹用没伤口的那只手拍拍学生，“可能是有人在想我，没办法，谁让你师尊我太受欢迎了。”
“我的脑袋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呢。”
听了路明熹的话，顾璟初握着师尊小指的手不自觉用力。
“放别怕，有师尊在没有人敢动你。”
顾璟初小声反驳，“我没害怕……”
“咕噜~”
狼崽子还想再说点什么，斟酌半天反倒是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计。
“饿了？”路明熹从袖中摸出几颗糖塞到璟初手里，“先忍忍，我们走小路很快就到了。”
顾璟初跟着路明熹钻进另一条岩峰中，入口处还有画得很丑的……小猪？
顺着学生的视线，路明熹也看到了上方略显模糊的涂鸦。
“那是我以前画的鹿，用特制的颜料涂上，只要秘境不塌就不会消失。”
路明熹有戏尴尬的轻咳几声。
“那时候年轻，画的也随意，不大好看。”
“不丑，很可爱。”
路明熹转头，看向学生清澈的异色双眸，只是笑着轻轻敲了敲学生的脑袋。
“油嘴滑舌。”
狭窄的空间仅能让一个人弓着腰通行，要是现在有从身后偷袭顾璟初甚至没法转身迎击。
顾璟初不喜欢狭窄阴暗的地方，这会让她想起黑市关自己的笼子。
但路明熹在的地方是安全的。
这段小路不长，复行数十步，便豁然开朗。
前有光亮，所以闭眼很重要。
亮光打在顾璟初的脸上，狼崽子眯着眼观察着周围环境，若不是眼前想水晶般晶莹透亮的植物，她甚至有了已经离开秘境的错觉。
原因无它，这里实在是与玄烛宗的环境太像了。
“拿着。”
路明熹从落叶堆中扒拉出几颗闪光的小蘑菇丢给学生。
顾璟初低头嗅嗅，确认没毒后，撕下一点放进嘴里。
像是在吃没放盐的嫩鸡肉，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璟初……”
拿着其它能吃的东西返的路明熹回咬住嘴唇，显然是在忍耐什么，“那写蘑菇要煮熟才能吃。”
直接生吃会怎么样。
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狼崽子只觉得一整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放大。
怎么回事？！吃菌子的幻觉？
顾璟初低头，发现自己变成了还没有师尊膝盖高的.真.狼崽子。
“嗷呜，汪！”
狼崽子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说出自己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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