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冰衔开学数日都没把心思放在学校课程上，一半是留叹堂的缘故，另一半则是因为遵循自己制定的复读计划。事实上他原先根本不认识什么物理组实习生，要不是坐他斜前方那个叽叽喳喳的邱同学天天滔滔不绝讲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尹冰衔断不会记得眼前这个老师的脸。
——倒是很奇怪，他能看到这个解老师身上散发着一种攻击性极强的阴气。结合尹镜非的反应，难道……他们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停停停，趁着脑补的大戏还没朝离谱的方向滑去，尹冰衔决定开溜为妙。做蒙鼓人的滋味实在不佳，他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和南门琮会一次话；除了汇报阴洑的事，还要把接手这桩差事以来心中积攒的疑惑都问干净。
这个点老师们还没吃完饭，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且空调关机。为了防暑，物理组特把窗帘全都拉下来，导致如今这片十平米的空间里翻滚着闷热，油墨与旧纸张的味道扩散开来。青玹背对门口，慢条斯理地从全年级的作业堆里找到陶雪源所在班的那沓，声音带着实习教师特有的、刻意放柔的腔调：“自己过来找吧。”
尹镜非顿了顿，脚步有些滞重地挪过去。他转过来做口型：“你在门口等着。”
陶雪源看出他正在盘算些什么，因此只是默声飘在门边，探出脑袋目视着两人。
青玹顺势坐进办公椅，双臂交叉，笑意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目光却像探针精准地朝外望过来，落在陶雪源飘在半空的位置。她被这灼灼目光吓得连退几步——这人竟能看得见她？也难怪尹镜非一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这两人背后必然有些纠葛。
尹镜非捏着练习簿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页里，“我找到了，解老师。”
就见青玹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恼怒，很快又恢复了闲聊的语气，“我看你今天气色不大好？高三压力大？还是晚上没休息好？”
尹镜非抬头，眼神深处没有少女的懵懂或烦躁，只有深潭一般死寂的冰冷。他扯动嘴角试图笑得甜美些，肌肉却像锈住一样不协调：“还行。老师你竟然认识我？”
青玹的笑意加深，“虽然只是在你们班旁听过两次，不过你作业过程写得挺工整的，批的时候自然就记住了。老师关心学生嘛，天经地义。”
“原来如此。”尹镜非心中又涌出一个点子，将练习簿翻到最近一道做错的题，“老师，这题我订正了还是不懂，你能给我讲一下吗？”
“我看看。”青玹的目光从“她”的脸滑到了被指着的那道题，伸手接过，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尹镜非捏着本子边缘的手指。那触感冰凉，带着一种细微的滞涩感。“参考系没选对，应该……”
此后他劈里啪啦说了一堆仿若天方夜谭的理论——不过起码可以确定，青玹为了能在适当的时候围困他们显然做了十足准备，甚至负责任地把教学这门名叫物理的学科的资格给掌握了。正当尹镜非看他已经讲完、自己该走的时候，青玹却慢悠悠地把练习簿推过来：“就在这儿订正给我看吧，免得自己回去又做错了。”
尹镜非沉默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不知所措，盯了几秒钟后才落笔。
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只剩窗外的蝉鸣和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青玹看着“她”僵硬的动作和毫无灵气的错误解答，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女孩声音干涩：“改好了。”
他简短扫了一眼本子上混乱的涂改痕迹，点了点头，“行了，你拿回去吧。下次交作业前多检查几遍。”
尹镜非拿起本子，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
真·陶雪源早就因太过无聊把自己倒吊在了天花板上，颠倒的视角里看不清尹镜非走出来时晦涩的表情。
他抛来一个无语的眼神，意思是死到临头了她还想着玩。陶雪源顿时兴致全失，翻下来跟上自己的身体。
尹镜非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青玹触碰过的手指，皮肤下的寒意仿佛渗入骨髓，用力甩了甩手，眼神深处翻涌着被强行压制的暴戾和一种被毒蛇舔过的强烈恶心感。
“他早就盯上你了。”良久，他冰冷地吐出四个字。
“难怪他看得见我。”陶雪源飞速整理着思路，“你昨天说过我们的死法一样，而且你看到他这么大反应——是不是害死你也害死我的人就是他？”
尹镜非似乎被噎了半晌，随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语气比先前更冷硬，“这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不能告诉我！”陶雪源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一样射过来，“你一声不吭抢走我的身体去冒险，为什么却连冲着什么去都不肯说明白？”
“告诉你又能怎样？”他紧绷着表情，语气未见缓和，“徒增恐惧，扰乱心神。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
“就是乖乖听话？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你摆布？”她打断他，眼圈发红，“我不是你的盾牌！至少……也让我知道盾牌要挡的是什么！”
尹镜非没有立刻反驳。委屈和愤怒快速交织着，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传来自己低沉了许多的声音：“……学校里人很多，我不想和你争辩。你哭完再来找我，我先回教室。”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现在反倒成她无理取闹了？陶雪源为自己不争气的眼泪感到耻辱，原地抽了自己好几巴掌才好受一些。她现在心情十分糟糕，一眼也不想看到那对祖孙；可她又没有资格久留阴阳交界处，所以还得靠尹镜非提到的那种名为“阴洑”的东西。
想着，她就已十分屈辱地朝教室飘去。
这一日直到晚自习结束前面的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尹冰衔望着他们的背影，始终觉得莫名，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一个好几百岁的老东西和一个平时看着情绪很稳定的女孩竟然现在要靠自己来调解，尹冰衔实感操碎了心。
下课铃打响，他站起来一边极其墨迹地收拾书包，一边用余光打量那两人的神色。他们似乎都很凝重、不愿向对方让步，尹冰衔只好长长叹了口气，“你家住得远不远？要不我送你回去？”
一旁邱奈用一副不得了的口吻阴阳怪气道：“哟，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就今天，你管得着吗？”他重重翻了个白眼，“你天天怎么光顾着研究陶雪源了？暗恋她还是怎么？”
邱奈面色涨红，憋出一句“你有病啊”，便灰头土脸地顾自己的事去了。
尹冰衔也无心搭理，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二位冤家遂走到他前头去。三人并行出校门后，他斗胆跟尹镜非搭话道：“您能不能走前面一会儿？我有话和陶雪源说。”
尹镜非面无表情地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我好想点招儿，不然多拉低效率啊。”尹冰衔掩着唇低声说。
“没任何变化。他本来就是沉默的人，只是我现在也不想说话罢了。”陶雪源装作很倔强道，“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抢走你身体的人也不愿跟你讲出真相，你也会心累得没话说。”
“这点上我确实没有发言权，可是我现在心中的疑惑绝对不比你少。往开了想，就算他们密谋要害你，也百分百要我这个目击者陪葬。你不会孤单的。”
“你怎么讲话这么不中听？”她怒极反笑，“他们？还有谁是一伙儿的，你那个师父？”
说曹操曹操就到。尹冰衔最先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优雅的身影：只见南门琮斜靠在距他们五十米的一棵树旁，语气十分淡然，“晚上好啊，三位。”
一见他，尹冰衔就跟见了救星一样扑上去：“师父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都不知道这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南门琮只是慈悲一笑，而后目光深邃地在陶雪源的灵魂与□□间来回扫视。“只剩最后七天了，有什么感想吗？”
陶雪源显然以为他们在谈论自己的时日，大气也不敢出，殊不知南门琮话中所指是另一位蛇蝎般的女人归来之日。
然而尹镜非并没有接茬，只摇了摇头指着她的魂魄道：“她的生命已不足一周，当如何处理？”
“镜非，你应该知道现在首要的便是抢时间，这不是让你做慈善的时候……况且，她的事我们早就谈好了，对吗？”
陶雪源感到一阵眩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
“这是我争取来的结果，您就不要干涉了吧。”尹镜非正色，双拳无意识捏紧，“您只要告诉我最近的阴洑在哪里，我们会趁着休息日去一趟。”
“没那么简单……”南门琮苦笑着从树边挺起身，“她续了命，到最后不还得考验你能否硬得下心？”
陶雪源已经无心去猜他们的哑谜了。她十分恐惧地想，我再不吸几口阴气，到最后难保不死在这两个老东西手下……只是为什么尹镜非看起来一副很不情愿她死的样子呢？
“我自有我的考虑。”尹镜非垂眸看了一会儿陶雪源的这副身体，复语气强势道，“请您告诉我阴洑的地址。”
南门琮见拗不过他，自知一旦他作出了决定便有一百种方法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无可奈何道：“现代以来阴洑已经改名叫阴气旋了。濯郡地方太小，聚不住这么多阴气。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阴气旋在邻市白源……一个叫辰星大酒店的地方。”
。。。我只想知道我怎么又写了这么多字，明明已经尽力在缩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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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同学你不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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