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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主君

金城郡治允吾县外,城郊军营。

武猛都尉张广正在踱步,神色焦灼。卫棋不由开口:“将军不必忧虑,少主公一定会亲自来的。”

“是,是,我知道。”张广点着头,又站住脚步,“卫将军!君侯如何处置何敞,我绝无二话。但——但——”

卫棋礼貌颔首:“将军请讲。”

“但何敞是何敞,金城是金城,凉州是凉州。”张广捏住双手,“我知道你们和他有血仇。但——”

二十年前,商焕奉命驰援北地,多线用兵,并州南方诸郡,军备甚为空虚。彼时何敞任魏郡郡守,趁机攻入阳邑。

若只是寻常攻伐,那也常见,远远不至于“血仇”二字。然而这何敞行事诡异血腥,叫人捉了近百位老弱妇孺,逼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哭着易子而食。后又以屠刀解孩童骸骨,生火烤肉,大笑不止。

商焕立刻回师阳邑,虽驱逐何敞兵,听闻此事,面对阳邑城门,长跪痛哭不起。

但这件事发生时,商曜尚未出生。是以张广也不大确定,他会如何处置何敞。

怎么处置他都理解,却不能连累金城百姓。这与凉州人毫无干系。

夏弋四十上下,浓眉方脸:“这个自然。将军多虑了。”

卫棋抿唇不语。

近亥正时分,终于听见战马嘶鸣。张广早听说并州那位新的冠英侯只有十九岁——其实这事也很古怪,商焕明明有一个二十又七的长子。且商旸和商曜都是原配所出,二人并无身份差异。

这种情况,袭爵的却是次子,通常另有隐情。这是晋阳城内事,外人就不知情了。

但看清领头那少年过分年轻的眉目,张广还是吓了一跳。见卫棋等人单膝跪下行礼,连忙跟着低头。

来人声线也冷:“人呢。”

两名亲兵押着何敞到近前,蓬头垢面,满脸污浊。正要抬头,忽而发出一声痛呼——

一只耳朵飞了出去。张广睁大眼睛。

夏弋一惊:“少主公!”

商曜坐在照夜白上,低头看地上那抱成一团蜷缩打滚流血不止的人,不紧不慢擦拭剑身,面上没有一丝神情:“凌迟。”

“主公!”夏弋上前,“我看还是先——”

商曜打断:“把他那个家臣带上来。”

何敞手下有一文臣,名佟复,生于金城长于金城,极其了解西羌各部,是他用来联络羌人部落的心腹。卫棋把人带到那只耳朵旁,佟复腿一软,跌在地上。

商曜将那只耳朵踩在脚下,不轻不重地碾,微笑道:“还有妻儿。”

桑烨看一眼夏先生。夏弋和邬逊,一向是不赞同虐杀战俘的。

夏弋果然皱眉:“长叙!不妥。”

“我有分寸。”

卫棋闻言,立刻抬了抬手。佟家夫人和两个七**岁的男孩被拖上来,丢在佟复身旁。

商曜看了一眼,挑出一个,抓到身前,面朝佟复,抬剑悬其颈项。剑光闪烁,那小童即刻浑身颤栗,瞪大眼睛,望着父母。

佟夫人发出一声悲鸣,佟复扑通一声跪下:“我——我——”

商曜开口:“我要你办一件事。办好了,就不会有事。”

“我办!”佟复立刻点头,涕泗横流,“我办!”

“很好。”商曜忽然捉起小童右手,再看一眼,往他手心塞了一块米糖。

众人一愣。连男孩自己都错愕,低头去看那糖果,眼睛睁得更大。

商曜将他推回佟夫人身侧,起身到何敞身旁,懒得弯腰,用足尖挑起他右手臂。

小指整根断了下来。

商曜捡起来,丢进男孩怀里:“拿着。”

那男孩、佟复夫妇,连同夏弋张广等人,皆是一怔。

他低头擦手,口吻淡淡:“你听好了。一个男儿,只要不自怨自艾,哪怕没有一整只右手,左手写字也能当文官,左手持剑一样做将军。”

佟复眼中骤然热泪不止。那佟家夫人却忽发出尖锐叫声,也有了磅礴的气力,猛地抽出一旁亲兵的佩剑,直直冲着何敞而去,在其胸膛腹部连刺数刀,而后倒地,嚎啕大哭。

男孩怔怔,缓缓抬起自己右手。

在场众人这才看清,他的尾指那处,竟是空的。

何敞此人,早年游戏花街柳巷,伤了根本。成婚数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视若珍宝。然而这孩子出生时不知为何,右手只有四指。

一年前,佟复的长子佟谦过八岁生辰,何敞夫人带儿子来贺,众人调侃让两小儿比武。何家子输了,面对众人,紧紧藏起只有四指的右手。

两个**岁的孩子,小孩子而已。佟复夫妇当时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

然而过了半月,某一日下学,佟谦迟迟没有归家。佟复带人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城郊草垛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儿子。

人是活着,却没有了右手尾指。

佟夫人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听闻何敞特地送来了金城郡最好的医士,要夫妇二人亲自谢恩。

她拿起剑就要出去拼命,被佟复死死抱住拦下。夫妻俩抱头痛哭。

这时,佟复膝行上前,紧紧接住妻子。

何敞奄奄一息,仰面望着凉州天幕,嘴唇翕动,唯余气音:“洛——洛——”

“你姐夫很快就来陪你。”

长剑倏地从口刺入。商曜踩住他鼻骨,直直捅穿咽喉,依旧冷淡:“将头骨送去阳邑祠堂。”

卫棋拱手:“是!”

迟疑一息,还是斟酌开口:“他手下还有人,也旁观了当年……”

商曜打断:“不降者杀。”

夏弋慢慢松了口气。

桑烨开口,嘱咐亲兵:“带夫人和两位小郎君去休息。”

商曜已经转身进了帅帐。

张广望着抿住嘴唇、迟迟不肯走的小佟谦,再看一看魂不守舍的佟复,长叹一口气。

卫棋扶佟复坐下。

“听闻你和烧当羌的狼莫很熟。”商曜坐下,抬起眼睛,“快入冬了。他们预备何时劫掠金城?”

烧当是如今羌人中最强大的部落,狼莫则是首领。

“原定是十月底的。”佟复缓缓平复,低声答,“羌人也不傻,在城中都有眼线。如今何敞被抓,商队会立刻传回消息给狼莫。所以未必了。”

“他就从来不防吗?”桑烨握紧手,“就任由羌人来?”

“都是事先说好的。”佟复垂下头,“何敞让他们尽量不杀人,抢完过冬的粮食就走。百姓死伤小,冬日饿死的事情闹不大。”

众人露出不屑神情。商曜沉默许久,看向张广:“我原本打算让你接任金城护羌将军。”

张广一惊,连忙起身:“君侯——”

“如今也未改主意。”商曜颔首,“但要晚些了。”

夏弋一怔。

“佟复。”

佟复慌忙起身。

“二十年前你不过十来岁,尚在金城进学,与我无仇无怨。无论你是否为我所用,我不会杀你。”商曜直接道,“但我之后要你办的事,却可能送命。你想好,再答复。”

佟复默然。待他离开,卫棋疑惑:“这种小人——少主公信他?”

“他不算。”桑烨摇头,“佟复是金城本地人,痛恨羌人,一直平平淡淡做官。何敞来凉州当了这个护羌将军之后,也知道金城情况复杂,不能太过乱来,否则刘煜也兜不住。驻军有张广,文官有佟复,才一直没有出大事。但何敞有城阳王做靠山,张广是军功草根,佟复也不过举孝廉出身,两人都寒酸,不敢得罪何家。”

“这个‘尽量不杀人’,”夏弋捋一捋胡须,感叹道,“恐怕是这个懦弱文官能想到的最后的周旋办法了。他逢迎何敞,也是实在无可奈何。”

帐中一静。夏弋望向商曜:“少主公夤夜前来?”

商曜正要答,卫棋挠一挠头:“凉州使君家那位女公子没有说什么?”

众人这才肩膀一松,不约而同笑起来。

商曜垂下眼睛,也微微地笑了:“以后不准熙良写信。”

佟复回到帐中,安抚妻子许久,两人正要睡下,帐外响起一声:“阿父,阿母。”

佟谦入内,笔直站着。

“谦儿。”佟复招手,拍他肩头,“你别怕。今日那人只是吓吓阿父,他不会伤我们。”

“我知道。”佟谦握紧拳头,“阿父,我——”

佟复“嗯”一声:“你说。”

“我想去晋阳。”佟谦抬起头,“阿父,我想去晋阳。”

佟复夫妇一怔。

“我想去晋阳从军。”佟谦鼓起勇气,“我以前听说,十二岁就可进军营历练,长成后再上沙场。我现在——想去晋阳。不要姑臧,不要洛阳,不要任何别的地方。天下之大,我只想去晋阳。”

佟夫人捂住嘴,哽咽:“谦儿——”

佟复却轻声笑了。

他慢慢点一点头:“好。”

“以前……是阿父无能。”佟复轻轻握住儿子残缺右手,眼泪瞬间又断了线,“这回,父亲一定帮你挣个前程。”

佟夫人虽也恸哭,思及今日变故,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些许欣慰:“谦儿今日可看清楚了?是阿母亲自手刃那人——我确切听到了,他那时还有一丝气息的,是阿母杀了他。”

佟谦用力点点头:“所以我再也不怕了!更不会自怨自艾!”

佟复闭目片刻。

夜深了。身旁妻儿熟睡,佟复悄悄起身,走出这军帐,远远望见帅帐灯光依旧,深吸一口气,抬起腿。

商曜放下军简,神色并无意外。

“我会想办法,将羌人骗来。”佟复挺直脊背,“但我有一个要求。”

见对方不置可否,上前一步,狠一狠心,道:“我死之后,君侯能否将我妻儿送去晋阳安置?谦儿长大后,再替他谋个差事。他自己方才说,想去晋阳从军——”

商曜开口。极淡的一声好。

“也未必非要从军,沙场凶险。看他自己成人后,质素如何吧。都不强求。”佟复擦了擦眼睛,“但是,一定要让他们在晋阳安居乐业,不再流离颠簸。若可以,劳烦老夫人替我妻另行挑选一位品行过硬的并州男儿,要待我妻儿好。”

“可以。”

佟复踟蹰半晌,又郑重道:“一定要告诉谦儿,我是为抵御羌人而死。这是金城男儿最好的死法,没有什么好难过。”

商曜抬起眼睛。默然稍顷,道:“我会的。”

佟复躬身半晌,低声道:“我有一计。”

*

三日后,桑烨留下核验一应文书,张广暂管金城驻军。商曜预备动身回姑臧。

这几日给他的教训是,他就不能想起姬临溪。偶尔想起,心脏之中霎时浮起一种难以消解的躁意。

他知道本质不过**,摁下不准自己多想。

但翻过身,以手臂为枕,望向金城官驿这间上房的悬山顶,又觉得不只是。

那天她接过萤灯时,眉眼低垂,听话照做,难得透出几分娴静温婉。姬临溪不像姬临溪了,模样他也还是喜欢。

他不知怎么回事。分明头天见面就去过床榻的关系,而后更是一沾就起火,他每每亲她,腰腹不敢靠近半分。硬是拖到今日也再没有进展,说是他正人君子,未免自欺欺人。

冥冥之中,好似有些等待意味。

他确实可以等。

他父母一生一世,至今年近天命,仍在每日夕阳西下时挽手漫步。他虽不刻意图求,至少也愿意同等对待他的新妇。

阿母两个儿子,大兄生下来却见血晕厥。父亲不敢置信,反复试了许多次,最后母亲勃然大怒,不许大兄上沙场一步。

就只剩他了。

所以他从军极早,十四五岁就被丢进军营,跟着父亲四处征战,没有过风花雪月心思。再长大些,虽有生理之本能,草草解决也就是了,并无妨碍。

这几年他在并州的时日就不多,即便回家,时间还要分为陪伴父母、陪兄长喝酒、陪小妹玩耍,偶尔听阿姊诉苦、替她撑腰,更没有空余分给外人。

姬临溪恰巧又生得很美。

她是真的很美,只论五官骨相,精巧世所罕见。他从没否认过这一点。那时郭颐带她入账,他的的确确是怔了一下的。

一个人的脸怎么也不该——巧夺天工?或许是巧夺天工,骨骼精妙至这等地步,瞬间模糊地想。

但不要还是不要,美归美一霎,丢掉就过去了。不想杀人也利落,他听她字字铿锵落地,那挺翘眉骨鼻尖沾上血迹,颧骨向内收窄,让她有了英气,这时也沾染血腥气。眼睛也璀璨至极,腕骨垂落,薄刃寒光闪烁。

他竟在这种时刻对她生出男女之间最本源的那种渴望。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反复验证,反复、再反复。她只要露出蛮横果决的那一面,就往他心里多走一毫。

小娘子一刀砍落了他的心。

他知道是这样。

他足够骁勇,杀伐果断,不再需要女子于后宅深院供给柔弱迎合。也没有那么了解她,只靠直觉嗅出,和姬临溪过日子,不知多有意思。

想来此女见他受伤,完全不会哭哭啼啼。兴许一把拔出她那把轻如鸿毛的越女剑,气势汹汹叫嚣,要去给他复仇。

他想象她倔强果敢的模样,唇角就微微一勾。

随即又想起,她只这样维护过荀竞初,霎时面无表情。

这小娘子有毛病,怕是恋老癖好,他得给她扳回来。

他扳他的。至于她如何作想,他一点也不在意。

天明未明时分,远处山峦起伏,牵引晨雾缭绕。远远看见姑臧城楼,胸腔中忽然生出一分近似从前大胜归晋阳时,才会有的妥帖安心。

心中不由自嘲,叫那女子知道,不知会被讥讽成什么样。

才在军帐坐下,徐砺请见。

“少主公!”徐砺满脸欣喜,“傅将军加急信报!预计后日可达姑臧!”

韩朔咧开嘴:“总算到了!”

连日奔波,听得这句,商曜心下一松,温和笑一笑:“叫庖厨备下饭食,替归帆接风洗尘。”

傅以存乃渤海人士,少时因战乱流离,同父母一道向西漂泊。那会商焕恰在常山郡剿匪,见其骨骼英伟、臂力惊人,又得傅家夫妇磕头恳求,开恩将这家人带回晋阳,把小傅以存拨给商曜做陪练。

傅以存只长他半岁,近些年陪伴征战,军功赫赫,又是打小的情谊,说一句至交也不为过。

与韩熙良还不同,傅归帆是出了名的狐狸心眼多。商曜只需要说半句,他就默默有数。

不过一旦闯祸,在商焕面前互相出卖,恨不得对方挨打更重,也是寻常事了。

商曜承认,他心底有那么一点,将姬临溪带给傅归帆看的意思。

徐砺又拱手:“另,姬使君听闻傅将军要到,说原本有一场飨宴,是请并凉二州官吏庆贺冬时。索性一道接风,请少主公赏脸。”

韩朔倒是高高兴兴:“那是自然,两家都要结亲了。”

商曜点点头,推开已堆成小山的军简,揉一揉眉心,像是随口:“那女子近日如何?”

这事又不归徐砺管,何况邬先生不大喜欢姬使君一家人,不许他多去亲近。他看向韩朔求助,韩朔视若无睹,闭住嘴巴。

“应当都好吧。”徐砺挠挠头,“她成日待在家中,又没有什么事的。”

商曜一听待在家中,反而觉得不对。以姬临溪的性子,每日不去市集走一圈都奇怪。老老实实蜷缩房里,多半是在打什么坏心眼。

没有猜错。临溪转移完毕紧要物件,只待荀白回信一到,就跟着穆家的商队,前去金城“避祸”。

避祸是她说的,穆轻鸿称之为逃婚。

次日晚,姬昱用过饭又踱到前院,见只有西堂屋依旧亮着灯,知道是商曜在处理这几日积压公文,略略打好腹稿,抬手叩门。

“进。”

“君侯。”

听见姬昱声音,他抬一抬脸,礼貌点了下头。

“听闻君侯下令处死何敞。”姬昱没有落座,只是试探开口,“臣斗胆问过邬先生,他说军中事务早是君侯独立裁决,他也不大清楚。”

“使君不知他的官职如何得来?”商曜淡淡看他一眼,“他亲生阿姊是城阳王妃,城阳王夫妇与宫中内侍交好。何敞驻凉几年,羌乱愈演愈烈。”

“那不知是哪位并州将军接任呢。”姬昱目光一明,“还是君侯想等傅将军?”

商曜手一顿,下意识想嘲你凉州还不配用傅归帆,心中响一句“这是岳丈”,只随口答:“尚未任命。张广不大服我,暂且用着吧。”

何敞在任时虽羌乱不止,金城到底没有出太大的乱子,全靠此人。干实事却得不到擢升,郁郁不得志多年,眼见意志消沉,姬昱有心扶持一把,但到底不好得罪何家。

听说是用张广,姬昱立刻拱手:“谢过君侯。”

又主动替张广说好话:“君侯,这种草根将领我最了解。性子是倔强固执些,也不大会说场面话,实则不会生事,办事也得力。”

商曜唔一声,像是听进去了。

姬昱略一迟疑,又缓声道:“先前子昂之事,君侯肯让他身后留名。我原自负以为是给我脸面,然经内子提醒,说也有君侯不想这时明面上就彻底同朝廷对立之故。那这何敞死讯若传到洛阳,恐怕——”他目色微微有些试探。

商曜看着他:“不想得罪,和不敢得罪,还是有区别的。”

“有些人和事不值得,有些值得。”他低下头铺简,并不点名道姓。

姬昱自然能懂这一语双关,默然片刻,颔首回道:“内子近日在备嫁妆了。”

他就笑了:“她肯听话就好。”

姬昱也放松一笑:“君侯放心,一定稳稳当当出嫁。今夜翩翩在家——”

“不必。”商曜摇一摇头,“我还有事。让她休息。”

姬昱了然,临要走了,又回身道:“近几日翩翩一直心不在焉。如今君侯回了,我去知会她一声。”

商曜一怔。

攥在竹简边缘,短促笑了一声,姬昱这老狐狸。他才不信,他不在姑臧,姬临溪欢天喜地都来不及。

一听说“君侯归了”,临溪果然木箸一抖,碗中芜青顿时索然无味:“哦。”暗道一句倒霉,怎么张掖回信和双刃还没到,那厮先回了。

她承认她其实有些怕他。一是男女间绝对力量的差距,她已经很是清楚,她被郭涉掐脖毫无还手之力,郭涉却连商曜三招都未走过;二是……临溪也说不清。

或许是气这样一个人,却在她说出不信他一时兴起之后,亲自替她做什么蓝色萤灯,照她归家。

李芝兰看破不说破,只关心她广陵散练得如何。时下贵族女郎无一不是从小学琴,临溪亦是,不至于连最拿手的曲目都练不回来,闻言点了一点头。

姬昱含笑,捋一捋胡须。

次日酉时末,临溪从武堂回家,抱着剑蹦蹦跳跳。才要推门,远远望见那人长身静立,一手托着兜鍪,似乎也没想到会见着她,亦是忽然地转头,从树下望过来。

今日军营有事,他穿一身厚重玄色甲胄,又不像那日君子翩然了。只那铠甲就比临溪整个人还要长许多,面庞轮廓锐利而眉目硬朗,另有一分逼人的英俊。

临溪手心蜷缩,莫名回望半晌,轻挠一挠耳下。随后一跺脚,推开门往里躲。

可恶至极。他唯一做过有些人样的事就是做了那灯,抱她时也讲礼貌,虚虚按住肩背,不曾冒犯。但做完就自顾走了,连去哪里也不曾对她说,还要姬昱转告,可见也并没多上心,哄她开心罢了。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想要得到她,却一直不曾如愿。他想要像天下男子得到他们的女子般彻底而真正地得到她,仅此而已。以他的权势地位,一旦得到,再得至腻味厌倦,依旧没有什么不同。

临溪低头,揪着剑穗,努力无视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之感。

她才不在意。慢慢呼吸一次,昂首挺胸回家去。

城郊军营。

傅以存坐在马上,百无聊赖挥动剑穗。远远瞧见一小队精骑疾驰而来,神情一振,抬鞭向前,眯眼看定最前方之人:“少主公!熙良!”

“归帆!”韩朔欢快叫他,策马靠前,极低声说了一句“有弟妹,使君女”,退开勒住缰绳,“脚力挺快嘛。”

“冀州事了,一收到信,我就立刻过来了——”傅以存眯着眼睛笑,夹紧马腹,抽剑迎向商曜。

两柄佩剑在夜色中寒光闪烁,过了几招后各自退开,马首相接。

他扬声道:“君侯夫人在何处?”

商曜一笑:“话多。”

三人进帐落座,亲兵倒下茶水。

“此趟要我来,应当不是为凉州。”傅以存抬杯喝水,调侃道,“一路来见了几位郡守郎将,见我就热切叫将军,不像有过死战。”

“不是。”韩朔扯开一只胡饼,快嘴答道,“为羌乱。羌人狠毒,洛阳式微,连带凉州军备松弛,闹了有好些年了。”

傅以存怔了下,看向商曜。

商曜颔首。

“十五年前,烧当羌首领还与卑禾羌联合,率军攻入金城。那时姬昱在陇西做官,通晓羌语,挺身而出独自外访,成功离间其联盟,堪堪守住凉州。”韩朔拍拍胸脯道,“这才得了刺史的位置嘛。否则在凉州地界,一介文官晋升哪有这样快。”

刺史一向由文法儒吏担任,但近些年在凉州幽州等地,情况有所不同。抵御边防对将领要求极高,若无战事经验,轻易无法胜任。

“文官到底不能成事。”商曜道,“他若不是有荀竞初,凉州早就生变。”

“你要替凉州扫除边患?”傅以存笑起来,“姬使君这个女儿嫁得好啊。”

韩朔摸一摸鼻梁。

“与一妇人何干。”商曜抬手喝水,语气平静,“如今凉州在我治下。”

傅以存正色:“最晚后年,要在河南用兵——”

“所以我叫你来。”商曜低头,唇角一扬,“速战速决,不必赶尽杀绝。毁其主力,回晋阳去。”

傅以存了然:“如此。”

又调侃道:“凉州一向边防压力庞大。这么说来,姬昱是个有才之人,留用倒不只是岳丈之故。”

帅帐内安静一息。

韩朔使劲扇风:“热啊。”

商曜看着傅以存,又是姬临溪最讨厌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神情。

“你瞒不过我。”傅以存点了下食指,“在北地各州,他女儿算是个很有名声的女子了,听说连青州人都听过这号人物。闻其貌美如谪仙,出尘似神女……”

韩朔喷出口水:“噗——”

傅以存看商曜嘴角也抽了下,抬起头好奇:“难道不对吗?”

“什么神女。”韩朔恨不能动手指,苦于少主公虽亲厚却到底不好冒犯,“归帆,你仔细看主公唇下。”

傅以存定睛去看,确有一道很浅很浅几乎无法察觉的疤痕。

“正是那位神女拿剪子划的。”韩朔摊手,“我只说一句,此女剑不离身。每每见主公,还要多拿两把短匕,以备不时之需,恨都恨透了。”

商曜扫他一眼:“这句是非说不可?”

傅以存却畅快地笑了:“怪不得。”

“我们少主公,就喜欢这款。越恨他的,他越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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