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曜咬在方才肖想的地方,鼻下唯余清甜气息。咬过后就抽身离去,收平衣襟,冷漠扫她一眼:“如果不想替你父母收尸,老实待着。”
丢下命令,头也不回走了。
至帐外,见到邬逊清癯身影,快步上前,语气变得礼敬:“先生。”
三人至另一座军帐内。
“主公。”邬逊抬手,躬身行礼,“贺少主公一统凉州之喜。河西全境皆入我们之手,今后同西域诸国商旅交通,再无半分阻碍。”
“先生请坐。”商曜去扶,温声道,“待我见过荀白,决裁边地事宜,再贺不迟。”
“实不相瞒,我已修书回去了。”邬逊笑道,“老主公和老夫人若知战事如此顺遂,也会放心。臣会尽快将凉州诸事梳理清晰,主公也好早归家看望。如今北地郡亦在我们治下,届时轻骑取道,最快半月可抵晋阳。”
语毕,向帅帐方向看去一眼。
商曜怔了一下,很快回道:“是。吏治繁琐,有劳先生。”
“帐内是谁家女公子?”邬逊依旧含笑,“少主公尚未娶妻,晋阳城内容复杂,此事还需审慎。”
商曜不语,韩朔却是个不长心眼的,欢天喜地答话:“军师放心!绝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女子。是凉州刺史姬昱的女儿。”
商曜面无表情。他有些后悔带韩朔来姑臧——但也是预料凉州事易,才选了最不灵光的随军,而将得力郎将暂时留在要地。
“我也是这样猜。”邬逊平静望着商曜,“早前听闻姑臧流有一捧清溪,姿容姝丽,倾国倾城。不想少主公这样好的福气,开进城池当日,已将佳人采撷。”
这话一出,笨如韩朔也觉出不对了,缩缩脖颈。
“先生误解。”他听见少主公答,“实则是郭颐投我——”
“郭颐来投,如何他义妹就到了主公榻上?”邬逊笑容一收,“我不是在意此女如何。那姬昱在洛阳做官时,文采卓然、吐哺握发,不计出身起用寒门郎官,其人品行介然如石,不说并凉二地,在天下读书人间,声名亦是如松如柏。少主公这样欺压他的女儿,叫人知道了,旁人会如何作想?少主公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得罪清流文人吗?”
见商曜默然,语气一软:“想要是可以的!略施些手腕,叫他亲手送上来就是。一个女儿罢了,主公发话要,难道姬昱敢不给?何至于这样强迫?动辄打打杀杀的,闹来闹去,像什么样子。”
韩朔又快嘴快舌:“先生,姬使君膝下可是只有这一个孩儿啊。”
商曜乜他一眼。
“哦?”邬逊惊讶扬眉,随即疑惑,“那这是得多美?引你们少主公做出这等不成体统的事。”
毕竟过去十九年来者皆拒,无媵妾、无女婢、无歌姬,什么也没有,从不在这事上叫他操心。转瞬之间习得霸王硬上弓那一套,耐人寻味。
“也、也不是美。”韩朔挠头,“不对,美是很美的。但她最特别之处还是在于野蛮,举止惊悚,像女匹夫……”
邬逊斥责:“人家是使君女。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见商曜始终一言不发,那颈间分明还有伤痕。不由得缓了语气:“主公想要此女?”
韩朔偷偷看少主公,后者却继续沉默。
但作为四岁为他开蒙、又亲手教导长大的夫子,邬逊实在太了解他,微微一笑:“总之不要伤人。”
韩朔一愣,暗道这事军师怎么也跟自己抢功:“先生——”
邬逊却已经将这事置之脑后,只又道:“天水和金城有几桩事,还要仲康坐镇拿主意,他未必有空过来,这才催我动身,尽早安排姑臧张掖事务。明日晨起我就去衙署,之后主公若有事,随时吩咐就是。凉州各郡官吏,我也会替主公打点妥当。”仲康是夏弋表字。
“我急寻主公,另有一要事。”邬逊沉吟,“先前金城护羌将军何敞奔逃,你我都以为是他事先撤守关中,然我和仲康近日得知,他就将妻儿原地藏匿在允吾县内。此人极有可能,并未离开凉州。”
凉州各郡,将领情况同中原有所不同。甘凉一带近些年的心腹大患始终是西羌,防御羌人的诸位校尉将军,名义虽有不同,却通常就是一郡驻军军权的持有者。
武威郡的董亓,服从姬昱调令;金城则是何敞,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此人乃是城阳王刘煜妻弟。刘煜又是当今陛下的同胞亲弟,质素手腕,的确尚可。皇帝膝下只一十岁小儿,许多事都倚仗着这个弟弟,是以宠信有加。
商曜一默,颔首道:“他知道我们迟早回晋阳,暗地通信洛阳求援,也可凭借凉州豪强东山再起。”
“正是。”邬逊捋须,“我让卫将军留守金城,也是这个缘故。继续找,全力找,若有何敞消息,即刻捉拿来报。”
“先生很是周全。”商曜示意韩朔,“请先生去安置。舟车劳顿,早些歇息。”
韩朔应是,向他使一个眼色。
邬逊哪有不懂的,无奈摇一摇头。人都到帐外了,还是脚步一顿,回身叮嘱:“罢了。说到底不过一败将之女,主公随心也无妨。但若此女实在性烈,须记不要闹出人命。姬昱清流名声,一定要给几分薄面。”
韩朔吓了一跳。心道哪有这么夸张,少主公连女子葇荑都未曾牵过,怎么就突然到了人命地步?
是那女子实在——他实在不知那些人是怎么传的,只有貌若天仙是真,其余什么娴静淑良、慎静尚宽,半个字不能信!
但他又深深理解。女子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也不过一具躯壳,顶着楚楚可怜的脸蛋手起刀落,那就不妙了。
少主公这颗心——拨动一声,万物生长。
韩朔神游天外。主公在战场上斩杀之人不计其数,脚下踩踏男子尸山,那在女子事上自然也需要更——
邬逊已经冷哼:“我瞧他这回失态,就有你推波助澜。待我回晋阳告诉大翁主,看她收不收拾你。”
韩朔是商昀婆母的娘家外甥,只是父母早逝,在族中早无人问津,还盼着大翁主可以代为主持长兄婚事。闻言立时耷拉脑袋,不敢回嘴,讷讷领军师进帐。
商曜甫一回到帅帐内室,下意识就有所戒备。他完全相信,连金丝软枕,此女都能当作捂死人的东西。
但室内一片昏暗寂静,连灯都不点。不由皱一皱眉,取火点燃灯芯,执灯迈向榻边:“在哪里。”
寂静片刻,听见她微弱声响:“把灯灭了。”
他立住脚步,耳力迅速判断出声音方位,快步过去,照亮角落。临溪蹲坐在地,紧紧抱着自己,脸颊深埋于膝弯:“我让你把灯灭了!听不懂人话?”
“你在做什么。”商曜将灯放在一旁,声线依旧疏淡,“被咬一口,自怨自艾至此?”
“你想今晚吗?”
高大身体一僵。
“我知道,无非是为这张脸。”临溪冷冷道,“我杀不了你,更不愿去什么晋阳,还要顾虑你为难我父母。伸头缩头都是这一刀,我就问你,要是不要。”
他却比她更冷然:“少跟我耍心眼。”
“你的军师都说了,”临溪贴着军帐四周厚实毛毡起身,字字用力,“全靠我父亲声名,叫你手下留情,保我一命。也就是只要不玩死,只要你尽兴,怎么都可以,我理解不错吧?”
“谁许你偷听。”商曜不为所动,“再有下次——”
“你先杀了我吗。”临溪猛地伸手,推开那角豆形青铜灯,“商曜,你记着。倘若动我父母家人,休怪我真的跟你拼命。”
他掀唇讥讽:“拼得还少了?”
她多少梗了一下,恨恨道:“随你怎么说。”
自郭颐反叛、凉州巨变以来,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不许自己恐惧,更不许倒下。局面也的确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虽痛失家丁,至少父母无恙,也未起战事,又手刃仇敌。
然今日一遭,听见眼前男子明明白白说出“回晋阳”三个字,心底深处却蔓延出一种更为深刻的惊惧绝望——也是头回意识到,不论过程如何,不论征服抑或情·/·欲,自己终究还是激起他的某种欲念。
看他态度依旧冷硬,怜惜是全然没有,好感更遥遥无期,喜爱如天方夜谭,却在相识次日,提出要她一道去晋阳。
若是旁人,她还笃定凭自己聪慧,能够周旋脱身;但短短两日交锋,她几乎没有信心,能够从这个男子手下全身而退。她不知要怎么对付一个软硬不吃、又毫无弱点的人。
她看清楚了,是以忽然疲惫。
下颌又被捏高观赏时,也懒得再反抗。
他这人心思古怪透顶。伸臂提回青铜灯,使烛灯落在二人胸膛之间,一手依旧牢牢掌住她脸颊。
窗棂之下流风四溢,分作一束又一束,无声无息将二人围困。烛光这在风间微微晃动,沿着夜风飘动轨迹,那昏黄温暖灯光便也在她脸上留下脉络,一点一点复映骨骼。
眼前人毫无征兆开口——
“的确美甚。”
声音发沉,是成年男子在独特时分的那种独特低哑。临溪垂下眼眸,扯动唇角。
而后忽然抬手,解他常服交领。
商曜微微停住。
她这也不叫解,一味拨拉扯离罢了。人倒是凑近了,馨香气息扑在颈项里,一边为他宽衣解带,一边讽道:“君侯想要,这美给你。早些腻味,就无需带我回晋阳,皆大欢喜。”
他怔了一下,她已经软软抱上来,面颊埋入他颈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线,语气可怜:“罢了,我不同你闹了。你无非喜欢我美,实则我也愿意将这美献给英雄。君侯八尺男儿,虎视鹰扬、渊渟岳峙,符合翩翩期许。”
他明知是美人计,明知必定有鬼——除非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有妖物将她夺舍。
身体却像被人点穴般无法自持,竟就抬臂,以掌心接住纤细腰身。
单手抱起,再打横护在胸膛里,一手抵腰,一手穿入少女膝下。
如捧一抔空气,将人轻易抱至齐肩高处,大步向榻上走。
月明星稀。
他以掌心贴她青丝,一言不发俯身下去,重重咬回那处“乖巧骨头”。
这人血性至深,连心生迷恋的部位也这样古怪。
姬临溪配合他,低低哼出一声,反手去摸枕下的交股剪。
他是不可能再给她刀剑傍身了,但竹娘听她温温柔柔说要裁整裂口衣角,连忙就将庖厨多出的一把剪子送过来。
临溪悄悄握住。
他在专心啃咬,似乎无知无觉。
她慢慢呼吸,忍住一阵剧痛——亲要这么疼吗?
商曜忽然退离一寸。借着月光,无声望住女子唇下。
他虽毫无经验,不至于这也不懂。
停顿稍顷,再度俯身——
姬临溪瞄准时机,猛地抬手!
她还是稚嫩,不知世上会有预备亲吻时也高度警惕的男子。腕骨遽然一痛,已被紧紧攥住,他人也灵活避开。
她自然不屈不挠,以手指将剪子胡乱往身上拼命递去一寸,到底听见一声嘶哑。
应当是成功戳刺到哪里了,他猛地掐住她手心,丢开交股剪,随即重重退后一步。
姬临溪不防失去剪具,立刻随机应变,从他身下滚逃至地面。一个箭步爬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跑。
路过桌案,果断抬腿,一脚踹翻那座青铜灯架,又迅速脱下已被他撕裂的外袍。
烛芯歪倒滚落而出,瞬间将那平纹稠衣点燃。
临溪原本怕火,这一息克服所有恐惧,伸手攥住尚未起火的衣料边缘,拼尽全力丢向宽榻方向,大声道:“叫你欺负我!烧死你得了!”
隔着火光,只觉那头男子依旧高大沉着,只眉宇晦暗,风雨欲来。
临溪只看一眼,一瞬也不多留,窜逃离开内室。连呼吸都屏住,一路狂奔至帅帐外,解开商曜的照夜白,毫不犹豫翻身而上。
守卫帅帐的兵士反应迅捷,立刻持矛阻拦:“女公子止步!”
对峙片刻,临溪欲夹马腹蛮力冲破,听见身后忽传淡然命令:“让她走。”
心下有一瞬间的怪异之感,却不肯深思。姬临溪高喝一声,座下通体雪白的骏马向外疾驰而去,撕亮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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