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渠骤然抬头看他,风听澜还是那幅神色淡淡的样子,脸色却向纸一样苍白,看到江问渠看向他,风听澜朝他温柔一笑,传音给他:
【问渠,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但等回来之后,我慢慢向你解释好吗?】
江问渠把头转向一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他不知道他这样一个毫无价值、即将要死的凡人,还有什么可值得他如此费心的。
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风听澜见江问渠扭过头,不想听他解释的样子,眸光暗淡了一瞬,而后他神色淡漠地对荧惑说:“天乙灵木在我这里,想要的话自己过来拿。”
荧惑眼睛危险的眯起,“既如此,你先拿出来让我看看。”
见风听澜没有动作,荧惑随意一笑,“看来这个人还是没有天乙灵木重要,那杀了算了。”
说着,尖锐的指甲在江问渠的脖子上狠狠划过,瞬间血如泉涌,江问渠咬紧牙关,比起身上的疼,心里的麻木更难以忍受。
“如果他死了,你更得不到天乙灵木。”
风听澜的声音仿佛竭力压抑着什么,像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奏,他伸出手,一个闪着金光的盒子出现在手心。
荧惑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向风听澜靠近,距离他一丈远的时候,停在空中,他盯着风听澜手中的盒子,笑着和风听澜对视说:“这样好了,我们同时交换。”
两人同时放手,身形交错而过,风听澜飞身接住向下坠落的江问渠,荧惑拿住了金光盒子。
荧惑拿过盒子打开一看,发现结果是一截带血的骨头,他愤怒地将盒子捏碎,对风听澜露出残酷的微笑:“欺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刚落,方才江问渠被风听澜止住的伤口岿然裂开,他的身体止不住抽搐,口鼻溢满了触目惊心的血。
风听澜这一生都没有像此刻那么慌乱过,无论怎么给江问渠注入灵力,喂灵丹,江问渠的血液都源源不断地从身体的各个器官流出。
“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
荧惑的声音就在耳边,眼看就要赤焰将失神的风听澜穿心而过。
江问渠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他拼尽全力将风听澜推开,燃烧的火焰瞬间将其吞没--
时间在此刻将一桢桢画面冻结,风听澜看着满身是血的江问渠推开他,看着赤焰穿进江问渠的身体里,看着江问渠满脸痛苦地朝他说着什么,看着鲜活的人瞬间化为灰烬,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也只是抓住了一抹自由的风。
万籁俱寂,百刺穿心。
徒手撕开血肉,剜去肋骨的疼痛不值一提,风听澜的时间从此刻定格。
“问渠!”
容景和刚赶到这里,就看见江问渠消失在眼前,还来不及悲痛,就见荧惑再次用烈焰形成的剑劈向风听澜,而风听澜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看着某一处。
“听澜,当心你身后!”
但没有用,风听澜任由荧惑刺穿了自己的心脉。
容景和见阻止不及,想抽出容钧划破时空,来到前三秒,但是抽出剑时,他却罕见的犹豫了。
如果回到时间前三秒,那么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是来不及阻止,悲剧依旧重新上演。
该死,为什么只能回到前三秒?容景和几乎咬碎了牙。
容景和只能作好风听澜重伤的准备,和荧惑拼死一战,恰在此时,长老们也都处理完妖魔,前来伏诛荧惑。
荧惑看到来人也不慌,虽然没有将天乙灵木拿到手,但是重创了青云宗的弟子们也算是喜事一桩。
正当他慢条斯理的将卡在风听澜胸骨的手收回时,却发现整个手臂一动也不能动。
荧惑震惊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像是死了一样的风听澜,发现紫色的魔纹又重新蔓延至他的脸上,而后这些毫无章法的乱纹突然排列有序地出现在风听澜脸颊两侧,最终从耳后至颧骨勾勒出带来死亡气息的曼珠沙华图腾。
“你竟然是……”荧惑难以置信地看着风听澜,但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躯干就像雪山一样慢慢被融化,分解,最后从风听澜胸前的黑洞渐渐吞没。
青云宗弟子近乎惊恐地看着风听澜,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师弟你……”
容景和无措地看着风听澜,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惊恐、慌乱、不解、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视而来,风听澜全然不理。
他只要一个人回到他身边。
天色一暗,承影吸收了所有的光华,打通了那间通往冥界的门,风听澜收起承影,想也不想地跳下去。
“听澜--”
见风听澜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容景和也赶紧趁那道深邃的暗门关闭前跳了下去。
江问渠已经不在了,他这个师兄不能看着自己的师弟白白去送死。
*
在哪?在哪?
风听澜在堆积如山的残尸亡魂里寻找着江问渠的踪迹。
死亡的气息不仅笼罩着亡灵们,同样腐蚀着风听澜的躯体。
他的右半张脸深可见骨,一双黑沉沉的眼珠犹如幽冥鬼火悬挂在眼眶,血肉模糊的身体上透漏着斑斑白骨,他整个人几乎是一具行走的骨架,和这里的亡灵没什么分别。
如果有人看到他,一定不会相信往日风光霁月的青云宗二弟子是这幅可怕的模样。
容景和上前,拉住冷静得近乎疯癫的风听澜,叹息劝阻道:“听澜,回去吧……”
他陪着风听澜在这里不知道找了多久,他们遇到过曾和江问渠有过一面之缘的青鬼、追逐过江问渠的马面,甚至找到找到过曾拉扯过江问渠的无数冤魂,却怎么也找不到江问渠的魂魄。
或许再也找不到了,容景和想。
眼看没有找到江问渠,风听澜和自己也快变成一堆白骨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风听澜扯开他的手,置若罔闻般继续往前走,血色的脚印顺着他走过的路不断蔓延。
“停下吧,荧惑之火能灼烧灵魂,问渠……或许早已不存在三界之中了。”容景和再次拦住他,近乎残酷地说道。
风听澜的身形一晃,勉力坚持了一会儿才没让自己颓然倒下,他抬眸看向容景和,眼睛像是一潭死水,他张了张嘴,万般话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说:“你回去吧。”
“跟我走!”容景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按住他的肩膀,打算强行带走他。
一把剑挡在了两人之间,犹如一道天埑划开了他们的距离,啸吟的承影发出阵阵哀鸣。
风听澜抬剑指着容景和,语气平静:“师兄,找不到问渠,我也不回去了,你走吧。”
容景和看着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瞬间火气上来了,指着风听澜的鼻子骂:
“你现在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你和问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错肯定在你,否则问渠一个从没有与人红过脸的人怎么会不辞而别!”
“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猜,肯定是你隐瞒了什么,导致问渠发现了难以忍受所以立马和你断交,但是我不信有那么多的时间你都没空和问渠解释。”
容景和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压住怒气道:“师弟,你总是把所有事情闷在心里,也总以为所有事情都能想你想象那样进行,到最后把自己也算进去,可结果呢?你反而伤了最在乎你的人的心!”
看着万念俱灰的风听澜,容景和内心止不住叹息,风听澜不会比此刻更明白这个道理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问渠也回不来了,只能救活一个是一个。
于是他面容冷肃质问:“你的命是问渠救的,你都敢去死,难道就不能苟且着活下来,找到时机救回问渠吗?”
容景和讲完最后一句话时,风听澜生锈的躯体终于动了,他死水般的眼眸中像燃起了一株幽蓝的火苗。
“你说得对。”
问渠给予的生命,他要好好珍惜。
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无论黄泉幽冥,仙山神界,亦或是人间百世,三千红尘,风听澜一定会再次找到他。
……
巍峨的宝殿上,道法高深的尊者神色威严,他讳莫如深地看着低下散发着魔气的风听澜,大殿一侧,李清许和沈流霜这些弟子们皆担忧地望着风听澜。
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殿堂,清虚道长语气不疾不徐问道:
“听澜,你可知罪?”
清虚真人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暴跳如雷,仿佛像往常一样和蔼可亲,但是容景和知道,这是师父真的动怒的表现。
他不禁为风听澜捏把汗,虽然知道是他的错,但忍不住为风听澜开口说明情况:“师父,听澜他……”
清虚真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能代表无辜死去之人给你师弟求情?”
只一眼,无形的威压瞬间将容景和压倒在地,容景和单膝跪地,为想要给风听澜求情的自己感到羞愧。
是啊,死去的问渠还有谁能还给他求情呢?
“弟子知错。”风听澜撩开衣摆,双膝下跪。
“成魔还是修道,你做好抉择了吗?”
清虚真人一声冷喝,殿外瞬间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修道之志,徒儿从未更改。”风听澜摸了摸贴在胸口的小木偶,语气坚定。
清虚真人连到三声好,目如雷霆朝风听澜击去,“既如此,那将就去洗灵池将你的一身魔气化去,此外,你还需每日到戒律阁领罚三百鞭,三年为期!”
“徒儿遵命。”
“景和,你出言不当,藐视生灵性命,听澜的处罚由你来施行!”
“弟子……遵命。”
清虚真人看着低下的神色或惭愧或黯然的徒儿们,他抚了扶胡须,神色悲悯道:
“知书而后忘情焉,抑性而后正身焉。不要空有一身本事,反叫心中执念误己误人。”
说完,大手一挥,拂袖而去。
身边的人都渐渐离开,容景和也拗不过他走了。
风听澜长跪在明堂没有起身,执念如身体被阳光照射,在地上投出一条细长的暗影。
他叩首于地,为自己的执念赎罪。
知书而后忘情焉,抑性而后正身焉。
这两句源自《解厄学》节情卷七——晏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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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成了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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