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蛙鸣阵阵。
“一起走走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深山的沉寂,沐回头,银碎的月光驱散了他身上的阴翳,衬得整个人如雾似烟。
江问渠手里提了两个酒葫芦,主动朝他走来,清风吹拂他碎乱的长发,挡住了他明亮纯净的双眼,他将碎发拂到耳边。
见沐看着自己不语,江问渠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葫芦,一笑道:“走吧,以前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呢。”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赏月的绝佳位置,这里流萤飞转,清泉幽静,月光如银纱般笼罩在黝黑的山谷上。
只能听到轻风吹过,蛙鸣的浅唱。
江问渠迎头饮了一口酒,眉头轻皱,他看了看手中的葫芦,而后默默地把烈酒咽下,饮完这一口后他把葫芦挂在腰间。
沐无声地看着他的动作。
良久后,江问渠道:“谢谢你这几日的帮助,我和徒弟们会铭记于心,倘若以后你找我们帮忙,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偿还你的这份恩情……”
“你要说就是这个吗?”
沐打断他的礼貌客气的道谢,解下酒葫芦,饮了大一口酒,神情在月色下晦暗不明。
江问渠偏过头,既然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那么自己也不再绕圈子了。
沐面容平静,神色无悲无喜,在月光照耀下竟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态。
江问渠说:“我知道是因为当年之事觉得我付出太多,但其实,我们只是不亏不欠而已。”
“你忘记了,曾经是你给了我新生,教我领略这个这个世界的法则,教我识字,授我修行,在你知道我是外来者时,没有让我直面这个世界残酷,而是通过游历人间之时,慢慢让我接受冷血厮杀的世界也有温情的一面,既让我了解这个世界真谛也不至于让胆小懦弱的我吓破胆。”
“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每次遇到危险,你都义无反顾地救我,所以,仅凭着一点,我也愿意为你豁出性命。
江问渠笑了笑,笑容多了些洒脱,他继续说:“而且我还因此因祸得福,获得了新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修真界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往日种种不必再挂怀。”
听他说完,如树一样沉默的沐突然开口,言辞犀利像把刀子一样直接割开他的洒脱面具,问:
“既然往日种种不必挂怀,那为什么复生后不仅不回来找我们,而且抬头换面,遇到我们也权当作不认识?”
江问渠本来想跟对方和和气气地道别,结果被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心虚,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
他攥紧手中的衣袖,神态自若道:“只是复生后,什么也想不起了,最近遇到故人才想起当初之事,只觉得往事如烟,前尘已矣,希望道长你不要陷入往日执念而已。”
对方沉默两息后,问:“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江问渠只想搪塞对方,让其别再问这些不重要的了,于是信口胡诌:“前两天。”
沐雪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不语。
江问渠看着对方温润但却能直射人心底的目光,只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他听到对方不紧不慢道:“既然是前两天,那你三日前为何能知道,我身上魔气未除尽,帮助我疏导灵气呢?”
三日前就是他们回到山上的那一日,江问渠在对方的帮助下,吸收了冰淬青玉竹之后,结果发现对方身上存在一丝魔气,于是为了报答对方,就偷偷地就用木灵根为他净化魔气,没想到还被对方察觉到了。
江问渠无语凝噎。
他早就知道这人很执着,表面温柔,内里寒凉,只不过他善于用温文尔雅的面具掩藏着内心深处的真实自我,可能是装习惯了,演着演着就真的相信自己是‘风吹雨’的不执着与洒脱了。
不过也没必要苛责对方,江问渠又何尝找到自己的本真呢?
飘远的思绪被他抓回来,江问渠对他无奈一笑:“有些时候,有些问题何必问得那么清楚呢?”
比如沐为什么身上总有魔气却还能留在青云宗,比如来仪城的魔王为什么只是派出了几个弟子前去镇压,比如沐早有心魔却坚持要去来仪城,比如以《阴阳诀》这本堪比魔道的书籍怎么让青云宗亲传弟子得到,比如自己恰好是驱散魔气之人等等疑问,以前江问渠还会思考一番为什么,但现在江问渠已经不太关注这些了。
凝视着对方略有疲倦的眉眼,沐也跟着他长眉轻拧,他知道自己过界了,不想让对方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他换了话题,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跟他寒暄: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江问渠眉眼放松,撩开衣袍在他身边随意坐下,仰望漫天繁星,笑着说:“不错啊,种种灵草,教教徒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呢?”
沐也随他席地而坐,看月亮如勾,银辉照耀大地,说:“同往日你在时一样,练剑,抚琴,修补法阵,参悟古籍。”
江问渠笑笑:“那也挺好。”
沐没有回他,两人一时无言,默契地欣赏月色,只见辽阔的夜幕中,无数流星拖着冷蓝色的流光照亮天空,拖拽而过的白色痕迹自夜空如银粉般散落,似是漫天银河倾泻而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漫天清辉下。
江问渠专注欣赏漫天的星光,沐则是专注地望着他被星光映照的侧脸。
“好漂亮啊……”
沐想,确实很漂亮。
江问渠的视线回收,他的下颌线一阵紧绷,好像在为了什么摇摆不定的东西紧张,放在在膝上的双手反复紧握,最终他转过身,眼眸一抬,和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蓝紫色瞳孔缓缓对视。
这是从万妖城相遇以来,江问渠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沐只觉得,漫天的星河在江问渠的眼中熠熠生辉。
沉溺在这片星海里,所以接下来的疼痛都减少了几分。
江问渠语气平静地对他说:“你知道的,我没有什么扶摇直上、俯瞰神州大地,成为万人之上的大志向,以前的我没有,现在的我同样没有。如果能侥幸回到我的家乡那固然好,如果回不去那也罢,我们思想不同,注定不会踏上同一条道路。”
“就像我之前所说,往日之事不用再挂怀,愿你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
“功过相抵,之前的事情我早就原谅你了,所以就让我们在此告别吧。”
江问渠朝他举起酒葫芦,笑着将酒一饮而尽,空荡的酒葫芦被他随意丢入草丛中,他的脸色因醉酒变得通红,本人毫不在意地一抹嘴巴,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步伐略有些踉跄地走入黑暗丛林中。
沐在月光下缄默得如一只瘦长的影子,满怀的清月更显得他孤寂苍凉。
无论怎样的辩解都太苍白无力,江问渠最讨厌的是隐瞒和欺骗。
如果他的所有要求都无法拒绝,那这个要求为什么不呢?
泛白的指节轻摇着酒葫芦,沐神色寡淡地将清酒慢慢饮尽,像是细细品着穿肠封喉的毒药,他的身影随着暗淡的月光消失不见。
……
月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散了一地,江问渠孤身一人从茂密漆黑的树林中穿过。
起初,江问渠对黑暗很害怕很惶恐,所以他只能跟他人一路同行,一直跟追逐着别人的光芒,虽然有亮光,但自己还是会被周围突出、未知的黑影感到恐惧。
后来,他自己只能孤身走入这边丛林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同样可以点燃烛火,那些阴影不过是普通的树枝、石障,只要勇敢踏出第一步,就会发现这片丛林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而现在可能他也会为其他人留下一盏灯,让在黑暗中迷路的人暂时放下恐惧,拥有走出黑暗丛林的勇气。
穿过这片黑暗,暖黄色的灯光映入眼帘。
古庙里点着一盏青灯,烛光昏黄,但是照亮了整间屋子,澄明神情专注地正伏在案上认真练字。
“灯光太暗了,明天再练吧。”
师父温柔的声音在澄明耳边响起,澄明乖巧地放下笔,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是师父孤身一人回来后,他不由得惊讶问道:“咦,师父,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人呢?”
江问渠轻柔地笑了笑,“他回去了。”
澄明看着师父,眨了眨眼:“哦,可是她一直帮助了我们很多啊,我们还没有报答她呢?以后该怎么遇到她呀?”
看着澄明无法报恩、有些失落的样子,江问渠深感欣慰,他轻声道:“会有机会的,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
江问渠在一张空纸处写下名字,交给澄明,澄明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奇怪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但是他想,师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深意,于是认真地背下那三个字 ,并把那张纸条藏在怀里。
澄明拍拍胸脯,对江问渠认真保证:“师父,我会记得报恩的!”
“乖,去睡吧。”
澄明在进入灵囊前,回头看了江问渠一眼,他总觉得师父自从回来后,神情就有些不太对,就像那盏昏黄的烛火一样,既温柔又落寞。
他想安慰师父,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江问渠的再一次催促下,他才放弃想法,乖乖地去睡觉。
算了,安慰这件心思细腻的事情,他还是找师弟茆隐问问怎么说吧。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青玉案·元夕》
南宋·辛弃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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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月下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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