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应该都曾听过一句话，侠以武犯禁。”汪量顶着满场警惕的目光，不急不慢说道，“武林人各自身怀武艺，平日里切磋本领，亦或快意恩仇，以现有的律法看来都是不安定因素，是需要被制约的存在。”
“哦？所以汪捕头此行是来代表武务司前来警告我等不安定因素了？”印随冷笑，“是不是下一句就要敲打敲打我等，若是不安分就要如何如何了？”
印随此言自然没怀着什么好心思，成心想要撩拨在场的江湖人对汪量生出恶意。汪量却不为所动：“印掌门何出此言，若是朝廷想要敲打江湖人自有千百种手段。何必舍近求远，拟下新政又派在下千里迢迢前来？印掌门如此挑拨离间，搅动浑水，让在下心寒啊。”
印随还想说话，却见朱贤对着自己使眼色，话到嘴边变了个意思：“若汪捕头并无此意，那还请长话短说——毕竟我们这些习武的粗人可没耐性听你长篇大论。”
“呵呵，印掌门稍安勿躁，正要缓缓道来。”汪量无视了印随口气中的咄咄逼人和不耐烦，“江湖人和不会武艺的平民平日生活大有不同，故而过往将二者视为一体的律法总有不公之处，也总有着武林败类仗着武功欺压平民。这次的五道新政，主旨正是朝廷在不拘束江湖人的前提下，剪除那些仗着武力为非作歹的败类。”
“新政第一条，武人律——此乃针对武人编纂的新律条。自施行日起，朝廷不会再介入武人之间厮杀。毕竟江湖人之间的恩怨情仇通常是你死我活收尾，并非其中一人不愿出手就能终止的，若是强行禁止厮杀，最后存活的只会是没有底线之人。话虽如此，武人律禁止一切江湖人依仗武力欺压平民的行为，此处有律法一十八条，请诸位过目。”
汪量一挥手，身侧的小厮拿出了一沓提前准备好的简略武人律，四处传了下去，连站在外围的江湖人也被分了一沓，三五成群由识字的江湖人一条条念着解释着。站在汪量身侧的月尽欢也顺手拿了两张，迅速扫了扫，意味深长地看了汪量一眼。
这武人律本身并没有问题，不如说对于江湖人太过于优待了，优待得月尽欢有些看不懂朝廷的用意了——之前，江湖人在法条上被算作平民，很多事情虽然江湖人眼睛都不眨就做下了，但如果朝廷细细追责都是能被判个大罪的：比如恩仇厮杀，哪怕有人前来杀你，你被迫自卫反杀，按照新朝律法，杀人者绝无当庭被判无罪之理。又或者是刀具管制，江湖人不仅随身携带兵刃，更是整日背在身上招摇过世，这一切不过是仗着法不责众罢了。
而这武人律，将江湖人的很多行为正当化，并且以律条的方式落于纸上。一时看来确实是纯然对江湖人有益，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肯定也没有损失——毕竟这些行为朝廷确实难以禁绝，倒不如大气一点放开，只是在诸如“严禁武功傍身之人欺压平民”的底线上一起定死。
只是，这样一来，就又产生了新的问题。月尽欢思索着，但是似乎朝廷也想到了，不然不会有第二条新政。
“汪捕头，你这新律我已看过。”静心将写着律条的纸放在一边，“……我只问你一句，这律法几乎是将杀害之罪正当化了，自此之后，如果有人造下杀孽，你要如何得知应当对其参照武人律定罪，又或是通常的律条定罪呢？”
静心心思细，不少人得知律条的细节之后都在欢欣雀跃，庆幸未来可以自在出手的时候——而她的第一反应确是如果有人反过来利用这武人律又当如何。
汪量眼神闪了闪，对这女子生出了敬意：“阁下问出了个好问题，不愧是静心道长。”
“拟定新政之时，朝廷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第二条新政便是为此而生。”汪量看了峦重和月尽欢一眼：“二位，烦请上前一步，展示两位手中的……行侠令。”
嗯？这令牌原来就是汪量口中的行侠令？月尽欢嘴角扯了扯，合着这所谓的奖赏也不过是汪量宣告新政的道具之一，自己倒成了他的助手了。
虽然心中不爽被汪量摆了一道，但是月尽欢还是叹了口气举起手，手中银白色的令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此乃行侠令，乃是武人的身份象征。”汪量指了指月尽欢手中的令牌，严肃的说：“若身犯命案，且能够出示此令者，才能依照武人律判决。”
“还以为是什么高招，”鲁行不在意的说，“这种令牌，恐怕明日便满大街都是伪造品了，到时候这武人律恐怕也成了笑话，不出三月就得废除。”
汪量笑笑：“绝无可能。”
“哦？”鲁行兴味大起，“如此确信，何以见得？”
汪量又是一拍手，小厮立刻送上了一盆清水，和一盆烧的极旺的炭火。看的月尽欢嘴角抽抽，这汪量倒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虽说这也是应有之意，但是事事都有预案，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汪量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方形金属，随手掷入火中。反手又掏出一块，丢进了水里。
在场众人看的一头雾水，这又是何意？
冯飞云正要开口问询，却被林珏拦住：“汪捕头，这金属材质似乎有特异啊？”
汪量点点头，伸手指向了水盆：“诸位请看这水盆中。”
众人的视线随着汪量看了过去，看清水盆中情况的人都瞪大了眼：金属遇水则沉方为常理，但是汪量掏出的金属却浮在水上——难不成是空心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众人的想法，汪量没有出言解释，伸手捞出金属屈指一弹，声音清脆，并无空心的闷响——赫然是一块实心的金属。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汪量接过小厮手里的火钳，从火中夹出金属方块放在盆边上，拿着火钳铛铛敲了几下，随后夹着四处展示了一番，众人先前看得清楚，这块金属原本就是一个规整的方锭。寻常金属遭受烈火焚烧多少应当变黑变软，这金属块灼烧敲打之后不仅仍然银白发亮，而且毫无变形的痕迹。
“工部以多种金属混合，得到了这种合金，此合金水火不侵，一旦铸成便极难变形，又是工部秘方，以之为材料所制的行侠令，必无伪造的可能。”汪量展示完毕，正要将其收起，快触碰到之时只感觉余热未尽，索性丢到了水里降温：“拥有相同材质的合金，工部一共研制出四种，分别呈现黄铜色，银白色，赤金色和紫金色——这四种材质我们制成了四种品级的令牌，称之为行侠令。”
“行侠令不仅是江湖人身份的证明，更是参与行侠任务的必须之物……”
还没等汪量细说这所谓的行侠任务，刘霜叶已经开始发难了：“这令牌材质特异，想来只有官方能够发放了，但是你们难不成还能给所有江湖人都发一块不成？”
汪量的话头被打断但也不恼：“不错，确实很难发放给每一个人。武务司竭尽所能也只能在各大州府设立侠义阁，用以发放行侠令以及处理相关事务，至于人手一块，一时半会儿确实做不到。”
“真麻烦，不要了。”刘霜叶摆摆手，确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为了这么点事情要特意和黑皮打交道，还不够我麻烦的呢……纵然没有这块牌子，老夫也自信做事持正，不需要这破牌子给我作保。”
“前辈此言差矣，拥有行侠令是有着特权的。”汪量叹口气说。
“特权？什么特权，汪捕头细说。”冯飞云急忙追问道。
“拥有行侠令便可以前往侠义阁接受行侠任务，完成任务可以获得不局限于银钱的奖励以及侠名……更是可以在部分情况下使用官驿的功能。”
“你们武务司打的好算盘，这不是把我们全都变相收编了？”鲁行一拍桌子，冷笑着说。
“呵呵，朝廷的奖赏向来是三瓜俩枣，看来我们这些江湖人在你们眼中也不值几个子儿。”虽然素来不合，但陈源也冷冷地接了一句。
“诸位前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汪量早知道江湖人对朝廷的抵触，对几人的反应也早有预想，此刻虽然无奈但也只能耐心解释：“前辈们若是执意不愿领取行侠令，我们也不勉强。这行侠任务也是放在那边，做与不做朝廷绝不会有半分为难——只是如果前辈知道了这行侠任务的意义和奖励，恐怕还会抢着做呢。”
“嘿，”刘霜叶气笑了，“你也别用激将法，对鲁掌门用这一招好使，对我没用。我话撂在这，你既然拿话调笑我，若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剑快起来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月尽欢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刘霜叶平素还不至于为了一句话为难人，这般行事不知道是他自己感觉到了朝廷的行为暗含深意试图搅乱，还是……燕归尘事先有所交代。
“自会让前辈满意，”汪量笑的自信，武务司有备而来，怎么会拿不出能够吸引众人眼球的奖励呢：“武务司虽然英才众多，但是维持日常运转已是极限。因此才设立了行侠任务和侠义阁——武务司负责收集整合信息，发布行侠任务，由拥有行侠令的江湖人前去完成任务追剿凶犯，并且以报酬相赠。整个过程并不复杂，不用我多废口舌，想必大家更加在乎的是，报酬的部分。”
“完成任务可以获得侠名，这侠名算是一种侠义阁内部的货币。诸位可以消耗侠名换取各自需要的东西。”
汪量一顿，接着说：“有这块行侠令，诸位应该能看出工部工造的水平——使用侠名可以换取在工部定制兵刃的机会；大内秘藏的药丹各有妙用，效果远胜市井之物，也会出现在可以兑换的列表上；银钱之类虽然被人称作阿堵物，但是衣食住行一样也离不开，自然也在兑换的选项之中……”
“这些东西还只是寻常，”汪量扫过一脸“就这”的刘霜叶，笑着说：“若是侠名积攒到一定程度，而榜上没有所求之物，可以对朝廷提出更加符合自身情况的要求。”
“进入大内书库的机会，谋求加官进爵……或者是些别的，大可来侠义阁提出坐下一谈。”汪量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朱贤，朱贤依然老神在在，但是紧握茶杯的双手却让人得知他内心的不平。
汪量嘴角闪过若有若无的笑意，鱼看到饵了。
“武务司准备的东西确有几分诚意”刘霜叶咳嗽两声，只能勉强鸡蛋里挑骨头：“但说得好听，说知道到底需要多少你那所谓的侠名才能换取那些东西。”
“一切都会被在侠义阁中公示，前辈不必担心。”
“我看个清单还得特意跑到州府去？闲的我。”
“州府侠义阁只是领取侠名令的地方，所有城池都将会有侠义阁开放，县城可以去府衙设立的侠义处领取任务，或查看兑换清单、侠名榜和武禁册，但是提交任务还是需要前往城池和州府。”
“啧，你知不知道我们九兵派是在深山里，出来一次很麻烦的。”
“我们也有意在各大门派设置侠义阁方便门派弟子，若是诸位有意向，可以前往最近的州府和阁主详谈。”
“行侠任务具体有哪些。”
“种类不一，简单的缉凶诛凶，复杂一些的寻人追查提供情报。哪怕没有现存的任务，只要带来的情报或者诛杀的凶徒经过核实确有其事，那样也会获得同等级任务的侠名——当然，侠名发放会有延迟，毕竟调查清楚需要时间。”
“听着都是些需要本事的任务，那江湖底层的江湖人是不是就无法参加行侠任务了。”
“非也，侠义阁定期会发放押镖任务，负责运送作为报酬的物品或者重要情报前往其他的侠义阁。此种任务会优先交予令牌等级较低的持令人，除非运送物品尤其重要。”
刘霜叶和汪量两人一问一答，反倒是让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这行侠任务的细枝末节。
刘霜叶砸吧砸吧嘴，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法再为难人，这才感慨：“后生可畏，滴水不漏啊。”
汪量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笑着说：“还能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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