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欢点的糕团已经摆在了面前，在三伏天里还有热气升腾——月尽欢扫了一眼就知道这绝不是立刻就能入口的东西。
等待食物端上来和可以入口都是折磨人的事情，这时候小二送的一小碟瓜子就显得如同救命甘霖一样。燕归尘拖过了面前的瓜子，有一个没一个地“咔吧咔吧”磕了起来。
月尽欢把瓜子碟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被燕归尘瞪了一眼。月尽欢当做没看到，抓了一小把也嗑了起来。几颗瓜子下肚，燕归尘嘴里模糊不清的说：“倒点茶，瓜子磕得嘴里发干。”
月尽欢随手把瓜子丢回盘里，晃了晃茶壶，既是想要让菊花泡开，也是想把热量散一散。
菊花的清苦味随着月尽欢手上的动作渐渐泛开，月尽欢给二人倒好茶水，正要再抓把瓜子，却被燕归尘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脚。
月尽欢皱皱眉，自己不过是吃两颗瓜子，燕归尘怎么还护食呢。正损燕归尘两句，只见燕归尘伸手又抓了一把瓜子，一边抓着一颗往嘴里送一边脑袋朝二人隔壁的桌子歪了歪。
隔壁那桌有什么特别的吗？
月尽欢隐晦的扫了隔壁一眼，邻桌是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大众脸，连衣服都没什么引人瞩目的，就像是大街上七成的人一样。
莫不是这二人先前说了什么让师傅注意到了？月尽欢伸手提起水壶，装作给二人慢慢添茶，心思却放到了邻桌的交谈上。
“诶，你说这好好地，知府怎么就横插了百草大集一脚呢。我那些老主顾昨天知道之后跟我埋怨了两个时辰，我最后没办法请他们喝了顿酒才算是安抚了下去。”路人甲郁闷地说。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路人乙似乎是个消息灵通的，“前些日子知府吃菌子中毒的事情……你知道吧。”
“这事城里谁不知道，动静那么大。”甲哼了一声，“城外山中出产的菌子可谓是梧城一绝，本地的老饕都知道现在这时节多产而味美。可惜之前知府吃出了事情，现在城里禁止那些野山菌，我有几个贪嘴的老伙计气的跳脚——但这和百草大集有什么关联？”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路人乙神神秘秘的说，月尽欢正想听听到底有什么秘密，这时却又被燕归尘踢了一脚。
月尽欢不满地的瞪了燕归尘一眼，燕归尘吐了一口瓜子皮，朝着月尽欢的茶杯努努嘴：“你自己看看你茶杯再瞪我。”
月尽欢一愣，急忙先放平了茶壶，再一看茶杯，已经满满当当，差一点就要溢出来了。
放下茶壶，月尽欢没空跟一脸戏谑的燕归尘斗嘴，继续偷听起了隔壁桌的闲聊。
还好，月尽欢只错过了一段甲为了央求乙细说而违心说的好话，这会儿正好是路人乙揭晓答案的时候：“知府他中的毒厉害。城中的大夫他都看遍了，包括药仙居也去过了，但是哪怕是药仙居也只是能将毒压制住，但是听说也只能再压上一个月左右。我们知府虽然不是年轻人，算不得早夭，但是听说平日很是注重保养——没有这毒，十年八年还是能活的，自然不乐意就这样归天。”
“然后呢，然后呢。”甲和月尽欢分隔两桌，但都嗑着瓜子听得兴起，路人甲不住催促着，想知道后续。
“这百草镇毗邻青山，多虫而潮湿，住着并不舒服。所以在那里住的大多都是常常进山寻药的采药人，包括那黄家也有人在此驻扎。按照惯例，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日都会在百草镇设置百草市集，方便采药人出手药材——但是懂行的人都知道，平日里的百草市集贩卖的不过是些普通的草药，虽然这百草市集出产的药物比别的地方品质都要高出一筹，但对于那些医道圣手来说，这普通的百草市集他们还看不上。”
路人乙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说：“但是每年二月十一和八月十一这两次市集可不一样，规模格外的大，东西也格外的好，故而被称作百草大集。”
“别说什么十年份的老黄精，人参灵芝在这百草大集上出现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路人乙呵呵一笑，“你看着吧，就这几日，那些名医就要在梧城纷纷出没了——我家的客栈早早就被人定下，这几日都不接散客，就等着那些大人物呢。你要是……咳咳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毛病，不妨打听着到时候请人看看。”
“去去去，你才有那些毛病呢。”路人甲笑骂，“不过，这和知府横插百草大集一脚有什么关系？”
“兄弟你真是愣头青啊。”路人乙叹气，“知府想要活命，只能找名医；而有那么大本事的名医，也不怕他一个知府；这么一来知府就只能挟大集以令诸名医了啊。想要参与这一次百草大集，就必须参加知府病情的会诊——这一点私底下早就传开了，只是没有明面上说，怕落人口舌罢了。”
“哦，原来如此。”路人甲也叹气，“知府他之前人似乎还不赖啊，怎么这次做出这种事情呢。”
“嘿，平素人好那是因为对自己没伤损，自然是换点生名咯。”路人乙笑了笑，“这会儿自己命都要没了，还要那些名气干什么呢——兄弟你还是太天真了啊。”
“哈哈哈，小弟还望兄弟你多指点指点。”
“好说好说。”
月尽欢听完了二人的闲谈，心下了然。再看了眼燕归尘，二人眼睛一对，已经得出了共论：岳雨歇想来是想让燕归尘出手救治知府，治好了一地父母官，此地的药仙居便得了大人情，日后做什么都方便。
明白是明白了，具体二人要怎么办还得再想想。月尽欢用手背探了探糕团，依然柔软，温度也能入口了。拿着筷子夹起咬了一口，月尽欢心里还在感叹这两个路人聊天时机正好，不仅说明了前情后事，还科普了一番百草大集的意义太方便了。
唔，这野菜糕团不错，入口绵软，包着的野菜也是好好去了涩味的，入口只余咸鲜清香。再试试甜口的艾草糕团，外皮混进了艾草汁，内里包着整粒的蜜豆，口感很棒。
月尽欢吃着艾草糕团，想到了自己在华州府糕团铺掌柜手上拿到的两张方子——这几日有闲暇时试一试好了。
也快到中秋了啊，月尽欢不由得叹了口气。胡思乱想着三两下吃完了自己面前剩下的食物，端着茶杯小口啜饮。
燕归尘的面和拌菌子也被摆上了桌，面条出锅的时候似乎过过冷水，已经不算烫了。燕归尘三两下搅匀拌料，端着碗就嗦起了面，边咀嚼还有闲心把拌菌子往前推了推，示意月尽欢尝尝。
月尽欢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随手夹了一口切成条的菌子塞进嘴，味道也不错，没做太多调味，基本都是菌菇自身的鲜美，又点了些鸡枞油，更是添色不少。
月尽欢忍不住又吃了两口，抬头一看燕归尘边嗦面边盯着自己看，疑惑道：“师傅您看什么呢。”
燕归尘吃着鸡枞油拌面吃的喷香，咬断了嘴里的面条，含着面条口齿不清的说：“看……你……”
月尽欢皱眉，听不懂一点。
燕归尘嚼了两口，咽下了嘴里的面：“拌菌子我还是不放心，就让你先试试毒看看你有没有反应。”
闻言，月尽欢额头青筋暴起：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
但是心知燕归尘这是玩笑话，纵然不爽月尽欢也只是翻了翻白眼。筷子一丢，也懒得再看燕归尘，垂眸盯着茶杯里几丝飘荡的菊花瓣，心思早就飘出去偷听茶馆中人的闲聊了。
先前谈论知府的两个路人虽然还在聊天，但都是插科打诨，没什么意义。月尽欢将注意力放到了别的茶馆客人身上，本地居民的生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都在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江湖人大多在埋怨现在进城不方便云云，倒也有人提起了行侠令，只是大抵是在城门处听说的，细节之处知道的还不如月尽欢清楚，也没什么意义。
倒是还没有人聊起武林大会的事情，月尽欢有些庆幸自己和师傅离开的早，不然等武林大会的消息跟着与会的众人散播开，不知道要给自己多添多少麻烦。
左听右听，月尽欢也没有再收集到什么有意义的情报，之前路人甲乙的交谈大概还是自己二人碰了大运。
月尽欢正打算问燕归尘吃完了没，要是吃完了就结账走人。这时，茶馆的角落里人声逐渐吵嚷了起来，引起了月尽欢的注意。
月尽欢看了过去，原来是说书人先前说的书都是些老掉牙的演义，说一句台下人接一句，赏钱更是半点没有，便换了一套：
“各位莫要看现在四处歌舞升平，人人饱暖，前朝可远远不如今朝。”
“三十年前北蛮入侵，靖平帝挥兵北伐，常年征战，国力渐衰，赋税频增。百姓早就难以生活，终于激起民愤，有义士愤其暴政，刺杀靖平帝。原本希望新帝能够体恤民心，休养生息，谁知事不随人愿。”
“昏帝岳阳、公孙妖后二人治国无度，行事无状。即位前只知道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他本应将百姓吃得苦全都收入眼中，但昏帝岳阳继位后，不仅没有暂缓兵马，反而好大喜功，出兵北疆，一时之内中土几乎民不聊生。”
“上天怒其无道，降下连年干旱洪涝，土地崩解，山洪咆哮。中原满目疮痍，那昏帝岳阳恐民心生变，谎称赈灾。三十艘大船浩浩荡荡从泰州驶出却只是障眼法，半年之后众多灾民却仍未见到半点米糠，大伙儿才知道这不过是昏帝的缓兵之计。”
“众人受苦受难，他昏帝岳阳却依然在泰州皇宫里歌舞升平，衣食富足。传闻当年无忧公主得知外界遭灾，却只问了一句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面，如此昏聩无知，让人心寒。”
“幸得新朝义勇，起兵四处安抚民众，发放衣物粮食，维护民生。安定灾民后毅然起兵北上攻入皇城，将昏帝妖后斩于殿上。随后受命于天，治理天下，方得这清平盛世。”
一通歌功颂德之后，那说书人又开始说起了些关于昏帝岳阳的野史情事，一时之间茶馆内嗑瓜子声响成一片，打赏的银钱纷纷入篓，传出了一阵俗气的响声。
众人听得兴起之时，甚至纷纷开始为说书人的胡编乱造添砖加瓦，有人胡说八道，有人修饰润色，有人通顺逻辑，一时之间，茶馆内竟然犹如什么文坛盛世一样，牛鬼蛇神一通乱舞，得意忘形，似乎所有人都很高兴。
有几个人却不高兴。
月尽欢第一时间就伸手解下了背后的剑，抓着剑鞘要冲过去砍人，却被燕归尘眼疾手快弹出一粒瓜子点住。燕归尘盯着月尽欢满是怒火却不停转动的双眼，吃完了最后两口面和菜，挥手叫来了小二结了账。
小二也不瞎，看着一边动弹不得的月尽欢，欲言又止：“这位姑娘……她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就是你们家的东西太好吃给她撑到了。”燕归尘挣着眼睛说瞎话，若不是职业素养实在出众，小二都想要翻白眼了。
“哦，小哥，问你个事儿。”燕归尘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小二，问道：“你知道城中可有个叫侠义阁的地方？”
“侠义阁？”小二挠挠头，“真是奇了，客官，您都是今日不知道第几个问小的这个问题的了。小的从小在这城中长大，还真就没听过这地方。”
燕归尘看看小二：这小二是本地人，恐怕平时都没有出城的必要，也没有武功傍身的——侠义阁恐怕刚建成不久，又只面向江湖人，小二不知道也不奇怪。
燕归尘正想说不知道便算了，小二却补充了一句：“不过城北似乎前些日子有栋楼被人盘下后围起来修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侠义阁……这话我跟其他问我话的人也都说过，如果误导了阁下，还请阁下见谅。”
“……小哥有心了。”燕归尘谢过了小二，多给了些铜钱当做赏钱，等小二离开才看向了月尽欢。
“冷静下来了吗，冷静下来你就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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