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聪慧。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前些日子郑霖怒击登闻鼓一案。”
长安侯说着,随意拣了一张太师椅坐下,今日他乔装而来,故暂且不讲究什么君臣礼数,赵琛刚从会宁殿那边回来,方才席间其乐融融,亦没有什么天家规矩,此时此刻见他这般随意倒也自在了许多。
“本宫料着你这几日要来,不过不曾想你来的这般快。”赵琛说着坐在了书桌旁的小茶几前,亲手取出一罐今年年赏发下来的小龙团放在茶碾子上轻轻滚着,道:“听说,那郑霖进京后第一件事情并不是直奔登闻鼓,倒是先去了你府上?所为何事?”
“殿下的耳报神倒灵,那郑霖的确来过我府上,倒是说出了几件要紧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梁博涵开口前往殿外看了看,确保无虞后朝赵琛走了几步,低声回话:“郑霖来报了三件事情,一是那国舅爷确实死的蹊跷,发配的那地方虽是乡野田间比不得京城,但他们几人是从东京城出去的,故格外讲究些,但只偏偏这国舅爷在去道馆里斋戒了几日后回来便发了天花,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封来,递给了赵琛,赵琛皱着眉头接了过来,借着烛光打开来仔细一瞧,竟是那国舅爷临终前的亲笔。
“此乃国舅爷所修的遗书,我瞧着越发不对,便给殿下送过来瞧瞧,许对殿下有用处。”长安侯只顾低声说着,却没瞅着赵琛越发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双手。
赵琛自读那信后便有些血气上涌,信上几笔字迹虽然潦草,却暗含天机,只叫赵琛觉得像是在这般数九寒冬的天气里被人用冰水从头浇下一般,脑门的那根青筋突突地猛跳,每呼吸一顺都像是度过一年那般漫长。
“这信简直是一派胡言!”
赵琛将那封信重重地拍在茶几上,眉眼间愁云万里。长安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见赵琛神色有些恍惚,心里暗暗叫了不好,赶紧住了口,朝着殿外唤了几声。白策自从上回梁博涵在太子宫行刺未果后便一直提防着他,见此刻内殿里突然叫嚷了起来,便急急忙忙地闯进内殿,见赵琛不对,两三步上前扶着他坐下。
德懿听见动静也进了殿内,见状便下去熬起了赵琛素日里喝的安神汤药,白策火速从旁边的小银茶壶里斟上一盏凉水递给赵琛,眼带疑惑的往桌上的物事探去,目光在触及那封信时不禁犹豫了片刻。
“明穆皇后崩逝乃今后柳氏迫害。”
白策倒吸了一口冷气,指尖一抖,手上的茶盏冷不丁地发出一声脆响,赵琛回过神来,反手一拖,那茶盏应声落地,白策还未反应过来,便迎来了赵琛一句歇斯底里的斥责:“混账东西!管好自己的眼睛!”
赵琛一直以来都厚待下人,甚少发这样大的火气。一则是因为他从小生长在皇后身边,自他记事起便一直接受姜国以‘仁’、‘孝’治天下的理念,皇后素来又叫他以各类天家规矩约束自身,故他平时体贴下人,也不曾发火刁难;二则,他心中总是记起当日被柳后处置乳母这一件事情,认为奴婢虽然是奴婢,但总归是人生父母养,也是迫于生计或许才来宫中伺候主子,否则又有谁生来下贱甘愿为奴的?
白策被这一句话唬的不轻,自他伺候起赵琛来,便不曾听过什么重话,今日这一闹虽然是他的过错,却也惹起他满腔委屈来,此刻眼眶红了一圈,只默默地蹲了下去捡着地上的碎瓷片,也不告罪。
赵琛自知方才失了分寸,余光瞥见了白策眼角的那一抹微红,一时间颇有些心疼,这个孩子自幼年时期便一直跟着他,这么些年来没打过也没骂过,赵琛几乎就快拿他与德懿两个人当成自己的手足一般,如今这么一句话,倒是要花些功夫好好宽慰了。
“殿下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天寒,可别再气出些什么病症来,那不是又给太子妃殿下添了件麻烦事儿么。”
德懿捧着一盏浓黑的汤药进了内殿,见白策还蹲在地上捡着瓷片,长安侯又等在案前,开口劝了几句便携了白策下去,继续留他们二人说话。
梁博涵略略叹了口气,道:“殿下且宽宽心……”
“当年两党在朝堂上相互厮杀,是荣相故意设局,叫群臣坚信我和阿理两个人已经为了太子之位在宫中分庭抗礼,我总以为荣相是被冤枉,钻入圈套里的那只兔子,却不曾想原来我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赵琛冷冷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老师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才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吧。”
有泪痕从赵琛的下颌滴落,他喉头上下翻动,整个人像一只失去了提线人的木偶一般,了无生气,侧对着长安侯的那半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梁博涵仿佛觉得,相较于他这个痛失所爱的人,眼前这个太子殿下才是最可怜可悲的那个人。
原本该是天之骄子,备受未来姜国子民顶礼膜拜的少年东宫,自打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一直被人视作棋子,一颗能够无限接近权力中心的棋子,仿佛从前那些在深宫中仅存的天家恩情,那些点点滴滴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逢场作戏。
“郑霖说这些的时候……可曾给过你什么证据……”
长安侯静静站在灯下怔怔出神,听得这一句方才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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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了一整天,怕娘子口干,婢子特地叫小厨房炖了一盏梨汤来,这会子温温的喝下去对嗓子最好不过,娘子尝尝?”
桃夭刚刚梳洗罢,只是捧了一卷话本子懒懒地靠在铺了狐皮绒毯的美人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玉奴捧着一只莲花状的青瓷碗进来奉上。这原是她的一点小巧思,见今日晚膳时赵琛和奉仪都在,便私下猜测桃夭今日忙顾着说话,自己并没有吃饱,便私下叮嘱了小厨房熬了这个呈上来。
“难为你心细些,这会子嘴巴里就念着一口甜的。”桃夭见那梨汤色泽莹润,瞧着颇有食欲,便接过来,细细吃着,道:“莲花虽然是自幼服侍我的,但还是个贪玩的年纪,素日里这些事情倒是辛苦你。”
玉奴笑了几声,从旁边取过一双鎏金柄制的小锤,轻柔地帮她锤着腿,道:“不过是婢子的一点小巧思,博娘子一乐罢了。倒是今日圣人所说的,叫娘子主理除夕宫宴的事情,娘子虑的怎么样了?”
桃夭摇摇头:“正是为这个头疼呢。”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满脸希翼:“玉奴,我记得,你从前是在尚仪局伺候的,想必是参与过这样隆重的宫宴吧?”
“只是从前参加过一回罢了。那还是咱们殿下刚刚获封寿王的时候,官家和圣人那年高兴,就叫内务局和尚宫局大办了那年的除夕宴,那一阵儿宫里上下都忙得跟什么似得。”玉奴一边说着,手上捶腿倒是也没停。
“那年两局的宫人们可是卯足了劲儿办的宴席,婢子揣摩着今儿圣人的意思,只怕是想叫娘子比着当年的席面弄出些新花样来,这是头层的意思;其次娘子要是办好了,那也是替咱们东朝争脸面,也是为娘子您将来执掌内廷做个铺垫么。”
桃夭点点头,仔细听着玉奴讲当年的盛宴排场娓娓道来,心中已有了一番思量,如此胡乱地睡了一夜之后,次日晨起便打发宫女去两局传话,叫那几个领头的宫人于午膳后至会宁殿正殿来筹划今年宫宴的事情。
主子发话,奴婢们哪敢不从,更何况前几日张仕恩看人下菜碟的事情如今在内廷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道今年东朝封的太子妃背后是皇后,故此几个掌事的也不敢怠慢,在桃夭还在用午膳的时候便已经候在了会宁殿的廊下,就等着里面通传。
桃夭是在用过午膳之后才知道外头一直有人候着,不由得惊了一跳,彼时她正由莲花伺候着换了见客的衣裳。此刻见外头虽然出了太阳,但仍冷得要命,见那几人的官服外边并未套着大氅斗篷,便白了莲花一眼。
“你如今的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宫里来人也不知会我。还叫人干巴巴地冻在廊下,明天起宫里便要说我拿架子了。”
莲花嘟囔着嘴,辩解道:“婢子也不过是想着,前些日子他们拜高踩低的,瞅着咱们东朝落魄了便要欺负过来,不如今天就借势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婢子知错了,再没有下回了。”
桃夭穿上一件真红色牡丹暗花纹的大袖上裳,腰间是一抹妃色的宫绦,底下是一条蜜合色宝相纹的长裙,她从状态屉子里挑了一副色泽光润的珍珠耳铛戴上,道:“不过你也是一番好意。叫他们多等会也好,省得他们觉得咱们是好拿捏的。”
话毕,几人便从内室步入正殿,待得桃夭入座后才叫那几人进来。只见张仕恩欠着身子与一个年岁与皇后差不多大的中年女子一道进来,两人身后还跟着十数个宫女内侍,恭恭敬敬地进来朝着桃夭施礼。
“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殿下金安。”
桃夭微微颔首,分别叫了几个内监搬凳子过来给他们赐座,又叫人按人头数每人奉了一盏热乎乎的茶汤来,方才开始商议宫宴的事。
“太子妃殿下,此次除夕宫宴,官家和圣人的意思是只消宴请京中的天家皇亲即可,几名宰辅相公以及品级较高的公侯王府便不用于除夕那夜入内赴宴。这是今年宫宴拟的宾客单子,请太子妃殿下过目。”
张仕恩欠着身子朝着桃夭奉上了一张红色烫金的单子,补充道:“原先已经拟了三次,这一回的原本进了福宁殿,官家在听闻是殿下您操办今年的宫宴后便说交给您来安排这一次的宾客名单,另则其余事情请秦尚宫禀报给您了。”
桃夭听到这里,眉头一皱。
“秦尚宫?原先当差的不是胡尚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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