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儿近些日子只怕心情不大好,辛苦你和荣氏那丫头两个人平时多看顾着些,虑着这一层,吾还特地嘱咐了他们,今年太子的年赏要比寻常多一倍,多送些进补的东西和精巧的玩意儿。就是你多费些心思,打理好东宫上下。”
柳后说着,又重新给桃夭添了一碗燕窝。桃夭正准备言谢时忽而听得坤宁殿外一阵喧哗,殿内的两人不禁侧耳细听。原来是内务局的张先生重新拟好了过些时候除夕宫宴的单子给送了过来,顺便来给坤宁殿送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芒种姑姑,圣人这会子在做什么呢?可用过早膳了没有?那馒头可还得圣人喜欢?”张先生尖细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一开口便叫人知晓此人是个浸淫宫中多年的人精;明先生与之不同,一张口便知此人城府极深。
“难为您老这份心,现下娘娘正和太子妃一道用早膳呢。先生不妨进去请个安?”
张先生听了,浑身一颤,略有些心虚:“太……太子妃也在里头呢?”
桃夭听到这里,面色不改,只轻轻看了柳后一眼,柳后被这眼神弄得很是蹊跷,忽而瞥见她身上那件半旧的大氅,当下解过味来,只是对着外面扬声道:“芒种,把张先生请进来。”
只见芒种领着一个沟着身子满脸贴笑的男子进了内室,其穿着打扮与明怀一致,唯一不同的便是腰间的系带上不如明怀考究奢华,这边是如今大内内务局的总管——张仕恩。
“臣张仕恩给圣人、太子妃请安。圣人万安,太子妃殿下金安。”
张先生赔着笑脸施了一礼,桃夭原想叫他先起来,想起这是在坤宁殿,并不是在东宫,便也不说话,只是将碗放下,她不好在柳后的地界上狐假虎威。
“张仕恩,今年各宫的年赏可都送过去了?”
皇后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碗中的一粒红枣,面上看着笑意盈盈,只是眼底划过一缕彻骨的寒意,张仕恩原本赔着的笑脸在此刻越发心虚。
“这几日正送呢,圣人可是有什么吩咐?”张仕恩甚是心虚,有一滴汗珠从乌黑色的纱帽帽檐下滑落,晕在他竹青色的衣裳上。
“不管什么要紧的差事都给吾先放一放。”皇后重重地将手中的那只青花瓷碗撂在膳桌上,发出‘叮当’的响动,倒是把守在殿门口的芒种足足吓了一跳,张仕恩见皇后发了火,忙不迭地跪了下来,手臂抖得跟筛子似得。
“大过年的,吾也不多跟你计较。主子交代的事情做的这般拖泥带水,吾没叫人给你拉到慎刑司去打廷杖已经算是给你几分薄面了!”皇后一双凤眼狠厉无比,桃夭坐在旁边不禁打了个冷战,皇后冷笑几声,继续斥骂:“今儿起,扣了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拿去给你底下的内侍去包红包罢,今日务必把东朝处的年赏发下去!要是再敢拖拖拉拉的,你就提头来见吧。”
张仕恩抖着身子磕头谢了恩,脸色白的跟一张纸似得退了出去,约摸着没两步就听见外头几个内监急急忙忙的叫嚷了起来,大约是腿软的厉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你也忒好性,年赏这种东西被克扣了今时今日才来言语,到底年纪轻不敢声张,要换做吾年轻的时候,非得叫他张仕恩剥了层皮!”皇后嘴上喋喋不休的轻声斥着,却拉过了桃夭的手,轻轻抚着。
“原不大乐意为着这点子小事来打扰娘娘的,如今这般,倒是儿臣的罪过,叫娘娘这般生气,合该要定定心神才是。何必为那起子不懂事的奴才气坏了身子呢?”桃夭微微一笑,将刚刚芒种递过来的茶盏奉给了柳后。
柳后饮了口茶,思量了片刻,转头对着芒种吩咐道:“你去内务局还有尚宫局走一趟,先传吾的口谕,说今年除夕的宫宴就交由太子妃来安排,再叫荣奉仪从旁协助就是。淑妃的事办的有些潦草,叫他们这一次好好操办,要热闹一些。”
芒种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便要往外走,只是才迈出去便又被皇后叫住。
“还有,谁要是不服太子妃,按宫规处置。晚点的时候吾写了教旨你给送过去。”说罢,皇后转过身来望着桃夭笑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忙着推脱,这件事情你只管放开了手去做就是。官家那边有吾去说,也叫这个新年能过的有些滋味。”
见皇后已然安排下去,桃夭也不再多说,只是略微在坤宁殿坐了坐,陪皇后说了会子话便回了会宁殿,只是人才刚刚迈过会宁殿旁的园子,就见不少宫人抬着东西匆匆忙忙地朝着库房那头子,莲花拉过一个宫女仔细问过,方才知是宫中的年赏下来了,此刻只怕整个东朝的下人们都涌去了库房领各自份例里的年赏去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人都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今儿要拉着本宫投壶么?这会子人都不见了。”赵琛晨起梳洗后看了几页书,想起昨天德懿来报的那桩案子来便有些心绪不宁,只好寻些乐子来打发打发时间,岂知这偌大的太子宫除了白策外便并无其他人,一时间有些疑惑。
“殿下躲在太子宫里睡了这几日还不知道,这外面要翻天了。咱们的年赏迟迟不见下来,还是今儿早起太子妃去坤宁殿里求回来的。”白策一边磨着手中的一柄匕首,一边回着话:“这会子大家都跑去领年赏去了,殿下且再等等吧。”
赵琛听了,低头默默不语,一盏茶的功夫后便只身出了门,往会宁殿的方向走去。自他被禁足这些日子以来便一直心绪低迷,只把自己闷声关在了太子宫里。虽然他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他和皇帝还有陶潇三个人所演的一出戏罢了,但他从小到大就没被罚过什么,终究这面子上过不去。
今日听身边人说起此事,便想起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过到会宁殿去瞧瞧,只单单行至会宁殿的殿门,就见荣氏身边的琼华和桃夭身边的莲花坐在了正殿门前的廊下正在说笑。莲花眼睛尖,见着赵琛来了,忙起身来迎,一旁的琼华也敛了脸上的神色起身来,二人恭恭敬敬地朝着赵琛行了个礼。
“荣奉仪也在里面么?”
赵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二人起来,闷声问了一句,说话间呼出一团白花花的雾气,衬得他一张原本清秀无比的脸越发贵气,颈上围着的一圈黑狐皮毛油光水滑,一簇簇狐毛迎着寒风摇曳,在这冰雪琉璃世界里分外显眼。
“奉仪正在里面陪太子妃说话呢,今儿皇后娘娘的旨意,说让太子妃安排今年的除夕夜宴,请奉仪从旁协助。殿下快些进去吧,外头天寒地冻的。”
莲花掀起门口的帘子,朝里头扬声道:“二位娘子,殿下来了。”
这厢桃夭早早叫人在殿中的炭盆里埋了几个芋头,荣氏来了两个人便靠在内室窗户下的桌边一璧剥着芋头,一璧说着接下来除夕宫宴的事情。听见外头莲花的通传,两个人用帕子擦了擦手,便起身请安。
赵琛挂着一抹极为温和的笑进了内殿,他今日身上穿着一身朱砂红色的圆领,脚上蹬了一双鹿皮做的翻毛靴子,踏进殿内时,扬起的袍子一角带起了一圈身上的落雪,一红一白,煞是好看。
“都是在自己家里,可别拘着礼了,都快起来吧。”
赵琛坐到了刚刚桃夭坐过的座上,桃夭按规矩坐在了次位,玉奴从旁边抱来了一只小小的凳子请荣氏坐下,安排妥当后,桃夭便也用银钳子从炭盆里扒拉出一个飘香软糯的芋头放在了赵琛跟前的餐碟上,笑着道:“殿下今日来的这般巧,刚好就还剩下了一个。殿下也跟着尝尝,凑个野趣儿。”
赵琛素来不大爱吃甜的,原本见了这芋头是没什么胃口的,不知今日是怎么的,便也随着她们二人细细用银叉子吃了起来。
“方才在外头听见这里热闹,便进来瞧瞧,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
荣氏笑了笑,道:“圣人今日发话,请太子妃操办接下来的除夕宫宴,正在这儿商议呢。”说罢,见玉奴从外面端了一盏茶进来,荣氏坐在了边上,顺手接过递给了赵琛。赵琛默然接过,也不去瞧荣氏,只安心弄着那芋头,荣氏见了,脸色有些讪讪地坐了回去,桃夭不曾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有些心虚。
“仿佛给殿下惹麻烦了。”
“这是哪里的话,该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是。”赵琛抿了一口芋头,徐徐说着:“方才来的路上听见几个黄院子在那边唠闲话,说今年原本被克扣的年赏是你去母后那边求来的,倒是辛苦你走这一趟。”
说到这里,赵琛喉头一哽,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这事儿原是我的不是,要是没有禁足这回事,也不至于落到这份上。”
“殿下说这话倒是见外了,我与殿下乃结发夫妻,岂有不相互帮衬的道理?倒是今日这件事情,就怕我做不好,平白地给殿下惹来非议。”桃夭脸色微微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只光打理整个东宫便足够令她头疼的了,不过做着做着便也能够顺手起来。好歹在现代她也曾经做过老师,什么人该去做什么,她心中也有些数,勉强算触类旁通罢。只是这宫宴又不同这些事情,不是像在学校组织个什么才艺晚会一样,这种事情要是做不好,在这个封建社会只怕是要成为她一辈子的笑柄,更甚者若是犯了什么皇家的忌讳,只怕连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
上一回坤宁殿的事情叫她足足惊了一跳,在宫里讨生活,那是在和权力顶端的王者打交道,若是不警醒着些办事,那也是要掉脑袋的。看看淑妃便知道了,连侍奉了数年的枕边人都能够轻描淡写的处置了,更何况自己不过还是个小小的太子妃呢?
“你既说与我是结发夫妻,你又何必在意这些?我看母后此事交给你来办倒很是妥帖,你也借着这个机会练练手,你若能把宫里的宴会操办好了,将来这东朝的雅聚、小宴你也能够上手些。”
赵琛扬起眉毛一笑:“更何况你能够做些事情,撑起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这也很好。”
桃夭听到这里,眼里漾起圈圈涟漪,波光粼粼。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听到的为数不多的赞成她的话。
晚间,赵琛和她们二人在会宁殿一道用过了晚膳,才一路步行回了太子宫。只是才进书房,便见一男子身披鸦青套头貂裘,因着这些日子落雪,晚间时分天色昏暗不易察觉,若不是此人座旁奉了一盏烛台,只怕赵琛都不会察觉此人的存在。
“许久未见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赵琛眯了眼睛,那男子缓缓摘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帽围,正是长安侯梁博涵。
“长安侯许久不见,怎么换了这身衣服来,天太黑,倒足足吓了我一跳。”赵琛自顾自地往书桌前走,亮起了一盏灯,这殿内方才亮堂了一些。
“你这样穿戴必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是有什么事情么?”
“殿下聪慧。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前些日子郑霖怒击登闻鼓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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