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聂从犀打算轻车简行,除了四时衣裳只带些书和丸药,可没成想及至出发的前一日,原本的樟木箱已经由一变五。天游正与坐在牛车上的丘阳探讨去常山的路线,聂从犀慢慢的靠近他二人,不言不语的盯着天游的后背,丘阳老远便看见了聂从犀,在她的示意下并未出声,直到她走近了才对天游说:“常山王宫的人带了车架来接女公子,昨日看那车辕不甚牢固,某遣人换了新的,眼下还得去看看,五郎君慢行、慢行。”
虽然丘阳没有言语,但天游是习武之人,感官本就敏锐,他自然是知道师姐正在靠近的。被师姐这样无声的盯着,天游还是倍感压力的,他深吸一口气,转头露出拿手的笑容,一脸无辜的说:“师姐,虽说师父将你下山的事情交由我安排,可丘阿婆说的话我哪敢不听。这一路上有卫士跟随,即便多一辆马车来装行囊也不打紧,可若是不多这辆马车,丘阿婆哪里能安心。师姐你这一走她本就万分不舍,若不是年岁已高,她必是要跟着去的。这辆马车,看似是师姐你的行囊,实则是丘阿婆一片慈心,便是为了让她老人家安心,师姐你也是要带上这些的……”
聂从犀眼里质问的小火苗一点点熄下去,忽然就不气了,毕竟这一走,大概很久都听不到小师弟的唠叨了。罢了,一辆车也没什么。等天游絮絮叨叨的说完,聂从犀才将手里的红釉罐子递出去道:“这是新制的岩茶,焙的时候加了陈皮,最合师父的口味。这几日早上给师父泡茶还可以用那个绿釉绘兰草的茶罐里的毛尖,入秋之后记得换成这个。”
师姐没和自己斗上几句,天游还有些不习惯,接过罐子之后俩人都有片刻的沉默。天游平时是个话多的,但此刻这种离别的情绪涌上心头却让他难得的不想寡言,他咽下胸口的酸涩,难受地说:“师姐,你要保重,我们都等你回来。”聂从犀见他这样,笑着说:“好了,看你这可怜样,便不深究你把轻车简行的要求抛之耳后的罪过了,守好山门,多加餐饭。”
山中天气多变是常事,一连几日多云燥闷的天气后,聂从犀出发这日竟出了太阳。只是这日光难以照进丁无恙的心里,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的眉心几乎要长出川字纹来,望着远去的车队,他突然出声道:“理心,我手书一封,你快马送去长安。”轻轻说完这话后,他便继续站立不动,直到车队逐渐远去不见,也未动分毫。
车队由两名卫士和两个丁无恙安排的武侍打头开道,丘阳驾着最大的那辆车走在其后,甘草随聂从犀坐在车里。紧跟着的一辆小些的车,坐着何媪和左娘,最后那辆车放的是辎重和行囊,车队最尾还缀着两个卫士。便是车架上没有什么标识,看不出来历,这样的阵仗也足以让人退避三舍。最近世道并不算太平,车队行走皆以安全为重,好在除了几段山路有些难行外,一路上走的还算平顺。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几乎没有需要在野外扎营的时候。卫士中有个姓孙的黑脸中年人,几名卫士都以他为首,做事十分稳妥。每天或紧或慢的赶路,晚上总能保证在某县的传舍住下。每过午时,孙卫士都会先派一人快马先行,为车队安排好晚间休息的地方,当聂从犀一行人抵达时,已有热汤饭奉上。这样周到的安排,似乎还是很将这位翁主当回事的。丘阳观察了几日,忍不住对聂从犀赞了一句孙卫士是个可造之材,却换来了甘草好几个不满的怒瞪,毕竟在甘草眼中,郑王后派来的绝不会有好人。旁人且不论,那个何媪就差把一个坏字写脸上了。左娘虽然恭敬,焉知肚里有没有坏水。总而言之,不是豺狼便是虎豹。
这日黄昏时分,车队行至一片溪流旁,孙卫士照例下令原地休整,并派人去前方探路。他曾在北方戍边,行事作风都带些边军的习惯,十分谨慎。原地休整时,丘阳及两个武侍依然不离聂从犀周围,时刻将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确认前方无碍后,孙卫士走到聂从犀的车架旁,恭敬道:“禀女公子,今晚车队能到平乡县,属下已派人前往打点。平乡乃是大县,这几日舟车劳顿,女公子可在此歇息两日再赶路不迟。”这一路上为保安全,众人只称呼聂从犀为女公子,并不暴露她的王族身份,言及常山王及郑王后时也只称主君和女君。
平乡属魏郡,地理位置十分特殊。魏郡与河内郡、常山国、陈留郡皆接壤,又有漳水从此流过,可谓是四通八达。平乡原本只是漳水边靠水吃水的小县,可每逢汛期总遭水灾,乡民不得不向外寻求新的谋生。不知从哪时起,有乡民开始将本地水产往别的郡运送,竟获资颇丰。其他乡民有样学样,也不拘于本地特产,什么陈留的酱瓜、常山的雪花梨,统统能成为买卖的主角。乡民们靠着自己的双脚,一来二去硬是将平乡走成了四地闻名的枢纽。先康帝于神爵之乱后重修各地受损官邸时,特将平乡传舍修建的格外宽敞些,以便各地往来。因此,平乡县一跃成为魏郡除郡治邺县外最大的城镇。
聂从犀想了想,示意甘草将车窗的竹帘卷起,问道:“劳烦孙卫士。不知平乡到常山还需多久?”
“禀女公子,从平乡出发,再走两日就能到常山边境。从边境走一日便是石邑,之后全是官道,十分好走。”孙卫士怕她久行疲惫,语带安抚,解释的十分详细。说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护卫贵人车架,且不说几位王子翁主,便是诸公家的年轻小辈都少有这样能吃苦的。这样长的行程,无论是乡间小道还是崎岖山路,五翁主都未叫过一声苦。晚间若有不能赶到传舍,需借宿村野的时候,五翁主也从未嫌弃过居所简陋,只要有热汤饭便够了。说句不该说的,这位五翁主甚至比王后身边那个老媪还好伺候些。这也难怪,这趟出任务前,孙卫士特意领了一坛好酒去找自己交好的卫长打听,明明是宫里的差事,怎么大家都避之不及,最后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结果就打听来些许密辛——听说这位五翁主很是命苦,自小离宫,不受重视,长于山野,比不得锦衣玉食养大的贵人们。孙卫士有时并不理解这些贵人,他自己是苦出身,拼搏半生就是为了给妻小挣个好生活,若让他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给别人养,他可是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放心。这五翁主大概也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年纪,还是个孩子呢,想到这,孙卫士态度更柔和了些,他道:“女公子若疲累,多在平乡歇息一日也无妨。”
谁成想话音刚落,何媪便将车帘一掀,语气生硬的说:“孙卫士还是莫改行程为好,女君遣我等前来是要速速将女公子接回去的,若路上耽搁使主君与女君久等,甚至出了什么意外,孙卫士可能担待?”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聂从犀敢打包票孙卫士的脸更黑了一些。她知道孙卫士是好意,好意她领了,可若因此让孙卫士吃瓜落却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并不理会后车的何媪,只温声说:“休整两日极为必要,一路行来人困马乏,若是真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这种状态怕是也疲于应对。之前山路颠簸,既然平乡是大县,正可将马车检查一番。若真有问题,修起来也便利,便是多花一日功夫都使得。”
孙卫士忙道:“女公子思虑周全,属下领命。”
何媪见他们无视自己,顿时怒火猛起,正待说些什么,却被左娘拉回车内。左娘深深的看了一眼车外一个矮壮的卫士,然后才将车帘放下道:“嬷嬷这是作甚,那毕竟是翁主,大王的血脉,你何故非要与她过不去。”
何媪冷哼一声:“罪人之后,也配称翁主?”
左娘脸色一变,忙劝说道:“嬷嬷慎言,王宫有禁令不许提这事的。无论如何五翁主是大王的骨肉,嬷嬷这般言语,万一被大王知道,岂不是给王后惹麻烦。”
何媪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左娘越劝她反而越生气,她的一片丹心全是向着王后的。作为郑家的老人,她十分清楚扎在郑王后心中最深的那根刺是什么,自然怎么看聂从犀怎么不顺眼,仿佛对聂从犀多些刁难,便可以替郑王后多出些恶气。左娘看何媪满面愠色,反而稍侧了脸,在何媪不注意的时候轻舒了一口气。
那边厢聂从犀的车里,也有个脸带怒气的人,正是一片丹心向着她家翁主的甘草。甘草的父亲是个老镖师,行走四海难免有几个不对路的,一次回乡探亲的时候被仇家买通山匪劫了道。虽说全家上下都懂些拳脚,可怎能敌过山匪的屠戮。遭难时甘草年纪还小,被母亲护在身下,逃过一劫。后来奄奄一息的小甘草被恰巧路过的贺夫人救下来,带回去疗伤。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贺夫人上奏先王,责令县尉出兵剿匪,还百姓安宁。甘草刚能下地便直冲到贺夫人面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要留在她身边当牛做马以报恩情。贺夫人见她可怜,并不要她当什么牛马,留她做个女侍骑,领份月俸养活自己。又因着甘草比聂从犀大不了几岁,便让两个孩子做个伴。没错,贺夫人便是聂从犀的母亲,那个被常山王宫刻意遗忘的人,那个不可以在郑王后面前提起的,锥心之刺。
犀犀手札:“能够活成别人的眼中刺,的确是我的本事,切记骄而不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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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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