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相府。
夜半三更,夜色如墨。
一位穿藕粉色襦裙的女子将耳朵贴在门框,听了半晌,等待守门侍候的丫鬟婆子都打瞌睡她才拾起包袱。
一侧没人守的雕花木窗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如羊脂玉的手探出,然后整个身体爬了出去。
这便是方计兰的女儿萧芷柔。
转过回廊,前方有一股急匆匆的步子,她立刻屏住呼吸,躲到檐下一根朱漆柱子后,却不知裙裾露出一截。
刘嬷嬷见状,警惕且色厉道:“那个不知好歹的贱奴躲在那?快出来!深更半夜,相府里岂容你乱逛。”
柱后人纹丝不动,不予理睬。
刘嬷嬷小心着又道:“是要我请夫人过来吗?”
“别,别。”萧芷柔听出是刘嬷嬷,她侧身出来,将包袱藏于腰后,“嬷嬷,是我。”
见是萧芷柔,刘嬷嬷稍一弯腰,语气立缓道:“原来是小姐,冒犯了。老奴还以为遇贼了。”
“我睡不着出来逛逛,”萧芷柔道。然后她问:“嬷嬷是从府外刚回来?”
刘嬷嬷提起食盒,不置可否:“夫人突然说想吃芙蓉莲子酥,老奴去做了来。”
芙蓉莲子酥酥皮用猪油起酥,以莲子容为馅料混合桂花蜜调香,捏成莲花状烘烤,莲香沁人。
萧芷柔知芙蓉莲子酥是母亲爱吃的点心,尤其是出自刘嬷嬷之手,堪称一绝。刘嬷嬷作为方计兰陪嫁丫鬟,在府中二十年自是地位高,在下人中跋扈了些,但也是为萧府担忧,且刚才是她躲藏,萧芷柔便不计较方才刺言。
“那赶紧去吧。”她道,“嬷嬷的好手艺芷柔也爱,下次多做些,送我院来。”
“好。”
趁刘嬷嬷经过她身边,萧芷柔转了个身将包袱又挡住。
确认安全,她才继续往萧府最偏远的后院。
她努力踮脚看院内每一个房间,烛火全熄,撷华院寂静深邃。
想了许久,她把包袱举起,扔进院内,然后准备悄无声息回屋。
可在下一秒,“砰”的一声,她的视线飘过一团黑雾,落在脚边。
是她的包袱。
被丢出来了。
怎……会,不是都歇了,没人吗?
刘嬷嬷刚才看见的是贼人?
当真进贼了?
忽然,“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她攥紧衣角猛地转身,却是虚惊一场。
萧沅站在哪,好整以暇地看她。
“姐姐。”萧芷柔稍许安心喊她。
萧沅回来多日并没碰面萧芷柔,但关于萧芷柔,芸儿在桐乡就给她看过画像,她略微了解。
似乎非敌非友。
萧沅刚才翻进院子,与一包袱齐同落地,她直接顺手就给丢了出去。
她以为是方计兰出新花样,打开门欲瞧个究竟,却见萧芷柔似被吓到的僵住。
萧沅比她大一岁,喊她姐姐没错,但萧沅没应她,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芷柔弯腰捡起包袱,几步到她面前:“知你急需钱,我来给你送东西。我身边有母亲的人,等她们睡着了我才偷偷出来,可你这里锁门了,我不敢大声惊动人。”
“下一次甩开丫鬟见你也不知何时,就想着把东西丢进院里。”
也不是她不能见萧沅,主要是不能接济。
萧沅看她沉甸甸的包袱道:“那你丢金银首饰是怎么回事,多此一举,不如银票来得爽快。”
萧芷柔不好意思道:“我最近准备礼物把现银都花光了,不得已出此下策,姐姐莫怪。”
萧沅:“为何这样做?与你母亲对着干。”
萧芷柔默了会才开口:“赎罪。”
萧沅饶有兴趣问:“赎什么罪。”
萧芷柔没说缘由,只劝她:“姐姐将包袱收下吧,我不能在此久留。”
莫名其妙。萧沅冷哼一声,这才失去耐心,讥她:“你知晓这意味什么,会发生什么吗?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怎知你是不是为母出气,待我留下东西,好等你们母女联手?”
“二人双簧,反咬一口,沆瀣一气,贼喊捉贼!”
她言语无情冷漠,不知是如柳叶刀剖开伪善,还是亲手把唯一善种播进冻土。
但林家四口就是这般披了一层伪善皮的人。萧瑾不肯带她来燕京,他曾说“燕京不好。这里权贵遍地,亲情缘薄,只有筹划算计、尔虞我诈、刀剑相向。”
方计兰容不下她,萧正楠觊觎她,她不得不防萧芷柔。
对他们而言,萧沅是外人,母女一条心大多是惯例,而且,萧芷柔刚才就有所隐瞒,谁知两人是否狼狈为奸。
萧芷柔抱紧包袱道:“我没想这么深。”
“终归是我们对不住你,你说这些我能体谅。”
她不气道:“我真的是好心。”
“是吗?”萧沅问,“你是偷偷出来,能确保万无一失?一路不曾遇见一人?”
萧芷柔拧眉,想到一人答:“遇见刘嬷嬷,但应当没事,我说睡不着出来逛逛,她没看见我拿包袱,十拿九稳。”
“我看是百密一疏!”
萧沅撂下话,将两扇门关上,翻脸无情地把人拒之门外。
回到房间,萧沅没点灯,她摸着黑把金条装进铜镜旁的匣子便躺床上入睡。
翌日一早。
需带人回来,萧沅不再翻墙,她从正门大大方方地出。
谁敢拦她!她就打到守卫换人值守,哼!
靠近大门台阶下那一对石狮,她自言自语:“辛苦你们了,我看应该让屋内人护着你们,他们才是蛇蝎猛兽。”
守卫见她认真地与石狮兄弟讲话,不由得又想起坠崖归来,下人私下说见鬼了的话。
他们瞬间脊背发凉。
萧沅先去换散银,然后一路往药铺走,甫一跨进门槛,就有一位擦药屉的伙计将幌子往肩上一搭,上前相迎:“小姐是请大夫还是买药?古大夫?李大夫?燕京最好的大夫都在本店!”
现在还早,店铺刚开门,购药人很少。萧沅认出是同一人,她道:“原来你这是统一话术。”
那伙计抬眼,忆起她:“又是你——”
接下来应当是赶她出去,别打扰做生意,小姑娘脚踏实地,好好做人,别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当哪家千金小姐的美梦。
上人大多都是世袭制,没得贵人提携,那就只能重新投胎。
但这次,没等伙计继续,萧沅用一根金条截了他的话头。
“都说了我是萧家小姐,偏不信。那个,带上……古大夫,李大夫同我一起去萧府。”
“得嘞,先前是小的有眼无珠。”伙计跑去后院催促喊,“古大夫,李大夫,贵客!贵客!贵客!”
撷华院。
胡姨娘背后垫着两个枕头,半靠在床上,伸出手给大夫诊脉。
芸儿站在萧沅身边。萧沅回来后起的比往日晚,她知小姐辛苦,不叨扰小姐睡觉,以为没醒,谁知小姐起得比她早,并把大夫请来家里了。
她家小姐越来越厉害了。
两人就静静的等着大夫。
大夫问:“夫人身体常年亏虚,是否有落过水没养好?”
胡姨娘眉眼不经意的暗了暗,藏着伤痛道:“是不小心落过水。”
两位大夫统一下结论,给出病症道:“夫人是寒痹,侵袭肝经遇寒加重,寒邪伤肺成寒喘。还有多年积郁,尤其是近几个月气机郁滞未及时纾解,郁久神伤。”
近几个月?那就是“萧沅”出事期间。萧沅问:“怎样治?”
古大夫道:“血气者,喜温恶寒,当以温阳散寒为纲。”
萧沅想,多晒太阳准备错。
李大夫接话道:“情志怫郁,诸病生焉,当以疏肝解郁为要,佐以调脾养心,内外共调,循序渐进。”
萧沅想,那就是保持开心,看花解闷,听曲消愁,潇洒自在。
这是她重生前的生活。
大夫抚须:“老夫去开些方。”
“多谢。”
萧沅陪在案桌前看两位大夫写药方,礼貌问:“大夫可会祛疤术?”
萧沅把芸儿叫过来,揭开她的裤腿,膝盖至小腿一条如蜈蚣状赫然醒目的疤痕,芸儿些许难为情,萧沅抓住她的手:“没事。”
其实她自己也有疤,但她不太看重,以前习武不小心都能把自个刮伤,她底子好,治愈能力强。
芸儿还是小姑娘,爱美。
大夫瞧过后顿了顿,摇了摇头,生肌美肤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
李大夫道:“老夫曾有幸遇见一位宫里的御医出游,他有一技能,专擅各位娘娘们皮肤维护。小姐是贵人,可以试试这个途径。”
古大夫接话说:“还有一种方法,若能请军营里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也行,他们见多识广或许能治。”
萧沅颔首:“好。多谢大夫。”
芸儿没想到萧沅一直记着,她深深感动道:“小姐,我没事的。”
芸儿送两位大夫出府。
屋内仅剩萧沅一人,她坐下又起身去窗边,推开窗便见到兰香在院外小径拿扫帚打扫落叶,兰香朝她福了福身,继续干活。
芸儿很快回来,经过兰香身边直接往她家小姐房间去。萧沅把剩余的钱给她:“这一份是还你,这一份你寄去桐县,里边有一封信,薛大哥和钟灵姐知晓该怎么做。”
“小姐不用还我,我的钱也是小姐给的,我替小姐攒着呢。”
芸儿心里明白,她们能活命多亏薛大哥和钟灵姐鼎力相助,小姐曾教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她将两份银子挪一块,虽是不足挂齿的报答,但她喜道:“这份一起寄去桐县。”
萧沅不擅长推搡,只道:“好。”
她闲谈逗趣说:“赌坊都去了。待你家小姐有机会进宫,给你把御医捉出来!”
芸儿:“……”
“芸儿知小姐神通广大、一言九鼎,但小姐千万别做危险的事了。”
“带上芸儿!”
萧沅:“…………”
这才几日,还能学了她的性子?
......
又过几日,春暖花开。
萧沅、芸儿和兰香一起在院里种植花草,满院芬芳,胡姨娘瞧着心情好多了。
萧沅还购了一棵大石榴树种于庭院墙角。
芸儿:“夏日可赏花,好纳凉。”
萧沅点头:“嗯,这墙太高,用它爬墙也方便。”
“啊……?”
主仆欢声笑语中回房去,便又有一封信。
这几日萧正楠被禁足书房,他只能书信给萧沅,一连好几封。
沅妹妹何时过来?
衣服可缝制好?兄长这边工具多。
萧沅看完信撕掉,衣服只是个幌子,她才不会过。她把兰香缝好的衣服交给芸儿:“送过去,告诉他不要再写信了。”
芸儿端起盛衣服的托盘出门,一脸嫌弃,走过长廊至莲池,忽然兰香追上她:“芸儿妹妹,我恰好要往这个方向走,我可以给妹妹代劳。”
“好啊。”芸儿将衣服重重地递给她,“我也不喜去,告诉少爷不要写信了,真是污人眼。”
“还有,你若再接信给小姐,我要生气了!”
芸儿知兰香本性偏方计兰,她也是这个方向,又去透露信息?
就是几件衣服而已,兰香也能心疼得紧,爱屋及乌。
芸儿心中十分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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