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云虽是沉着脸从夜色里走出来,但府中一众仆人见他严肃,他们的反应却与平日不同。
若平日见到萧平云这副浸入骨髓的威严,他们连呼吸都得放轻,可今日的反应是一家主心骨出现,使他们安心。
“你们都下去。”萧平云不怒自威道。
萧平云将聚集的下人都谴走,只留下萧家几位年轻人。萧老夫人身体不适,也趁此先行离开。
紧接着,大夫携风尘,脚步慌张地走进来,蹲下给方计兰看诊。
刚一搭上脉,方计兰如惊弓之鸟缩回手。她眼神无焦,呓语连连:“鬼啊,有鬼啊,她是假的,她是来索命的。”
“滚开,都滚开。”
“我是主母,谁敢害我。”
方计兰嘴里念着是一家主母,可她此刻发鬓全散,俨然没了主母的形象,她回顾过往,她始终无悔改之心。
“母亲,母亲。”萧芷柔抱住她,制止她的乱动,大夫才得以再次搭上她的脉搏。
从舌苔到眼瞳,大夫诊脉良久。
萧芷柔问:“如何?”
大夫颤颤地道:“夫人惊惧过度导致神志混乱,怕是……怕是失心疯了。”
萧芷柔闻言,她抱着母亲的指骨在发颤。从母亲的哭嚎与呓语,她是最先猜到的人,可身为女儿到底寄予希望。
她几年前在外祖家偷听到母亲和家人产生争执,提起旧事。从那时起她就知她不是外人艳羡的嫡女,每每面对萧沅,她逐渐接受事实,不是嫡女就不是,她不贪慕虚荣,只愿一家和睦。
一家人何来高低贵贱。
可现实不如她所想。
哪哪都透着森严等级。
萧沅的生活捉襟见肘,年小的萧芷柔对现状无能为力。
她原先想与萧沅交好,帮助她,可母亲很快发现,还给她身边安插了丫鬟。她那时才十一二岁,她斗不过母亲身边培养出的、精于算计的丫鬟。
对自己的孩子,她是合格的母亲。
她爱她的母亲,所以后来试图劝解,徒劳无功。
但好在两方相安无事。
转眼三四年。
去年九月,芸儿有事,萧沅亲自出府去药材铺取药,达萧府门口,偶遇下学归家的兄妹。
萧沅立在府门口,让他们先进府。她羡慕这个年纪可以去学堂的人。虽有胡姨娘在院中教她读书识字,但到底不一样,此画面的心情不可冲淡。
萧沅的长相太出挑,从马车下来的萧正楠打听起她,起了心思。
后来被方计兰发现,于是有了几个月后的雪天路滑坠崖计划。
自此,萧府的相安无事演化成两股势不两立的力量。
渐渐长大的萧芷柔,到底是没能解决问题,她愿景停留在这一刻,她只能抱住自己的母亲。
她怨不得,恨不得人。
而萧正楠听说母亲疯了,他直接愣住,咚地一声,跌坐地上,他眼前发黑,脑袋发懵。他的母亲失心疯了?那他今后的生活谁能护?从来都有母亲为他兜底,他有了舒适圈,他害怕把解决问题的能力交给自己,他对未知的陌生感到害怕。
待他缓过来,他猛地站起,看自己父亲面色阴沉,他朝萧沅扑去:“是你!是你害了母亲!”
萧正楠的扑腾很没有攻击性,萧沅无需任何掩饰会武功的动作,她左挪一步,萧正楠直接扑空,踉踉跄跄,撞向林见德,前倾跪地,抓下林见德伪装面容的胡须。
林见德:“……”
真容显,再无回旋。
“林大人?”萧文卿认出此人。
但她更多的注意在萧沅身上,原来她提醒过他。
江氏见儿子多嘴,拉了拉他袖子。
“我可以为夫人瞧瞧,或许有救。”林见德被五花大绑下,争取机会道。
“去死吧。”萧沅捡起桃木剑,将淬毒剑尖压上他的脖颈,平静道。
突然,萧平云开口阻止:“住手。”
“他是太子推举的人,不能死在萧府,我会上奏,自有定责。”
“那就交由父亲制裁。”
萧沅挽着剑花,她当然知晓不能此刻杀林见德,这是她送给太子的第一件礼物,后边还有许许多多件大礼。
皇家自古亲情淡薄,失望堆积多了,老皇帝一定会对太子心生防备。
萧平云见萧沅一套流利的挽剑动作,萧沅也淡定从容,把桃木剑交给他:“父亲收好,这上面有毒,算罪证。”
萧平云接过桃木剑。
他低头看,将手柄握紧。
今夜他心中也五味杂陈。他记得稚儿小时候也有一把木剑,还是作为父亲的他,在温书之余抽空做的。
一个小小少年,挥着剑喊:“稚儿长大要做行侠仗义的英雄。”说着,小小人身体一转,一屁蹲坐在草地上。
胡彩青跑过去,竖起儿子,笑他:“才几岁的小娃娃,自己还站不稳就要行侠仗义啦?陪在爹爹身边没少学知识,稚儿悟性很高。”
“我院中的青罗,父亲见过了吧?”萧沅对陷入沉思的萧平云明知故问。
“嗯。”萧平云点头。
何止见过,还领教了青罗把他身边跟着出行的人打得求饶,就为了让他返府。
若不是他认出哑婆,这会应当在衙门。
不过萧平云没说途中曲折,否则父亲威严何在。
萧沅解释道:“跟她学的。女儿这手剑花可有观赏性?”
不等萧平云回答,萧沅又道:“女儿天资聪慧,不出半年,这燕京高手中必有我一席之地。”
是杀手才对。她暗想。
萧沅算是给身边人一个会武功的铺垫。且解释之前所言,不会武功但在学。
这时,萧正楠站起大喊:“父亲,是她害了母亲,父亲不惩治萧沅?还能听她夸夸其谈?”
萧沅:“天赋异禀。”
“住嘴!”萧平云呵斥他,萧正楠被吓得脖子一缩。
“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若不是你对妹妹……”萧平云念着其他人在,他把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若不是你,你母亲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
今夜一出戏,三方各怀鬼胎。
最终以萧平云的出现结束了这场戏,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话有份量,院子里的人散了。
不过,萧沅手头的事还没完!
她推开窗户潜入萧老夫人寝屋。
萧老夫人今夜被吓得不轻,她睡不着,可躺在床上觉身体不得动弹,嗓子沙哑。
儿子萧平云出现后,她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不知道除邪祟的后续怎么样了。
屋内漆黑仅有零星月光洒进来,突然一只手将半边帐帘挂起,她平躺着问:“谁?”
“祖母,是我。”
萧老夫人听出声音,轻声道:“是沅孙女啊,怎么半夜到祖母这来?你父亲那边事情处理好了?”
“嗯。”萧沅用淡淡的口吻,“处理好了,所以第一时间来通知祖母。”
萧老夫人暗觉不对,她看不清萧沅此时的脸色,她声音平淡像例行公事来通知,可为何半夜来,没人通传来?
是例行公事!
她平静得像来收人的黑罗刹。
萧沅告知道:“母亲疯了。”
“该轮到您了。”
萧老夫人浑身一紧,她哑着声音:“沅孙女,这外边可有祠堂,佛祖看着你,你不能大不敬啊!”
“在外边呢,看不着。”萧沅失笑,但见内屋有一座小的金佛像,她手一挥,将一块布飞过去,盖住。她道:“神佛托梦告知您要除邪祟,难道没告诉您晚年有这一劫?”
“你……要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吗?”萧老夫人梗着喉咙,她痛恨此时的自己连床都起不来,呼救无法完成。
萧沅顿了顿,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她虽姓萧但不是萧家人。
“祖母,您放心,我不会要您的命。”萧沅缓缓道,“余生,您还可以为您的孙子祈祷。”
“你要做什么?”萧老夫人用指尖扣住被褥,“你要动楠儿?”
“动不得?”萧沅在床沿坐下,她挽起萧老夫人的手,萧老夫人死死拽住被褥的手被另一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松开。
暗夜里沉默一会,像陪伴。
萧沅掖好被褥,悠悠道:“祖母信佛念佛,曾说人各有命。我想,兄长一生都不愿与母亲分离。”
萧老夫人:“……什么意思?”
“母亲疯了,当然要送去庄子上养病。而兄长……忧母过度,思母成疾,退学博雅堂,一起去庄子上。”
“祖母放心,我不送您过去。”萧沅瞧着被褥下的身躯颤抖,她道,“您还可放心,我会让您活着。在庄子上我会设一个祠堂,祖孙虽分离,但心是连着的,有人远远地陪你吃斋念佛。”
“你,你……”
萧老夫人被一只雪白细长的手掐住喉咙,在奄奄一息时,萧沅会让她喘息,那生不如死的感觉频频涌上心头。
像头颅被人按进水里,又捞出。
循环往复。
“疯子……你才是疯子。”
萧沅离开后去了萧正楠的房间,又辗转到萧芷柔的院外,萧芷柔并没睡,她在看守母亲。
穿过夜色远远望去,油灯亮起的屋内,萧芷柔苗条的身形坐在床边替母亲擦脸、捋头发,擦着擦着,她憋不住眼泪。方计兰不会知晓她哭,可萧芷柔下意识站起,她转身去八角架上置放的铜盆前,将方巾和双手都浸水里,假装洗帕,豆大眼泪啪嗒啪嗒地往水中掉。
萧沅没一会就走了。
在桐县的时候,萧沅为识人,让芸儿给她看府中重要人物的画像时,她就知她们不是一路人。她上京的目的只有复仇,阻碍她的人她会不择手段扫除,若萧芷柔恨她,无可厚非,各凭本事吧!
次日。
萧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计兰在邪祟现场疯了,萧正楠半夜疯了,萧老夫人半死不活了。
萧平云先把此事瞒了下来,若有人透露消息,杖刑。
方计兰总不能不出现,只得对外称染病,需去庄子上静养。萧正楠暂退学,行孝悌之道,陪同养病。
朝堂上,萧沅不知萧平云是如何上奏,没与萧府关联。萧沅也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萧平云有手段,她应当欢喜才是,毕竟萧府此刻被牵连倒台,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重要的是,林见德行怪力乱神的事没得跑。
官员怪力乱神在梁朝是大忌,若人人都如这般,看谁不顺眼便找一个江湖术士指其为邪祟,指责到皇家头上,妖言惑众,岂不是天下大乱。
此风气绝不可长!
林见德被罢免官职,杖百杖。
这等于是死刑,但打板子的人属太子麾下,下手控制着,加之林见德身子骨硬朗,生生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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