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此诡谲蛊疫于夏南滋生,昨夜几人中又有谁真能安眠?
唐雨辗转反侧,将夏南王所言在心中一遍遍拆解,却越发觉得迷障重重。
其一,是接触者。
凡南疆人,或往来两境者先死;如果不“过多”接触,便可保无恙。
这点倒并不难想通,或许在南疆时,这些人便被暗中下了蛊,携蛊源入境夏南。虽有边境严查,可南疆蛊术也确实厉害,或可叫守查将士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可,蛊虫需要食物。
不论是当初的血井,还是后来的蛊人,宿主彻底死去,蛊虫定会急迫去寻下一任宿主,这与“勿过多接触便无事”也能对得上。
只是“过多”,究竟是何等程度?又为何有部分,如鬼哭村祖孙二人般,能安然无恙?
其二,是两种死状。
截然不同的死状:一种胸腹部有拳头大小的破口,内腑被啃噬干净;而另一种则全无伤痕,血尽而干。
若如两位死去巫师所言,有两种不同的蛊,为何死状又必分先后次序?
难道两种蛊虫有隐秘联系?
其三,是疫病的分布。
唐雨曾就此仔细询问过夏南王,想借此找出起源。却意外发现,疫病竟以点状均匀分布在夏南全境。
按理,疫病应自源处向外如涟漪般扩散,而非毫无关联的随机点墨。
这种方式,有些违反常理。
唐雨无心再睡,起身朝窗边走去。
此时黑夜已逝,晨曦微光丝丝缕缕穿透云层,洒于夏南各处,却驱不散笼罩城中的暗。
这些不合常理的细节,如今空想无益,终究需得她去查验尸体,顺带看看那祸起之地。
在夏南王的安排下,三人由府中老仆引至客栈门口。
但也只至门口,老仆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半步,脸上掩不住的惊惧,匆匆行礼后便离去,仿佛再多待一刻,就会沾染蛊疫。
而明明该是泛着烟火气的早晨,放眼望去,主街却空无一人,寂静到三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客栈门窗紧闭,门口无人看守,只有几张白底黑字的封条斜贴门缝。
门匾上“飞云客栈”四字以金粉写就,笔势遒劲,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那青檐斗拱亦是用得良材,木梁之上雕有精致花枝雀兽,足见店主当初经营的用心。也知下榻于此客栈者,绝对是殷富之辈。
可如今,昔日商客落榻之地,已是一具空壳,更是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进去吧。”
唐雨率先上前,伸手撕下了那早已失去意义的封条。
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声响,扑面而来是扬起的尘灰,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陈旧异味。
即使三人都有帕子遮掩口鼻,却还是难免嫌弃皱眉。
可出乎意料的,客栈内并无半点狼藉或杂乱。忽略掉因许久未有人来而积的那层薄灰,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干净规整。
桌椅都被整齐摆放,所有东西都码放在其位,仿佛店家只是闭店远行,或许过几日回来,又会重开客栈迎接来客。
心头有几分沉重,三人分散在一楼简单搜查。
唐雨在柜台下翻得一册住客薄,记有简略信息。
她正认真查阅,却忽觉左边角落阴影中,有窸窣响动。
被吓了一跳,慌忙往柜后撤去,待定睛一看,竟发现那是几只灰褐色的老鼠。
它们好似也被唐雨吓到,自柜角惊窜而出,惊慌地“吱吱”乱叫,飞快窜到墙边,消失在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望山岳闻声赶来,见只是老鼠也算松口气,笑着安慰:“别害怕,想来客栈中还有存粮,人又走了个干净,才招来这些老鼠。”
望着老鼠消失的方向,唐雨轻叹,无奈中带着丝嘲讽:“想这客栈,人都死绝了,可这些小家伙,倒是活得愈发自在。”
这些小生命,活在这被死亡笼罩的客栈中,非但不让人觉得生机,反而更添荒凉与唏嘘。
此时,萧方椋走近,环顾四周问:“此处,暂未发现异样。可要去楼上再看看,还是直接去后院?”
唐雨敛起思绪,考虑了几秒,道:“自然先去看看尸体。”
几人转到后院,荒草堪称茂盛,所有房屋都门窗紧闭,唯有一处如前门般,贴着官府封条。
据夏南王所言,最初还不知是蛊作祟时,客栈中死者尸体由官府带走验查处理。
可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仵作来不及验,衙役也无暇勘查现场,便先将新死之人暂置客栈。
后来蛊疫暴发,官府众人就再不敢靠近尸体,却也不好随意处置,索性将尸体一并封在后院那间废弃柴房。
想来,便是眼前这座屋子。
推门而入前,唐雨抬手拦住了两人,并从身上取出两方干净白帕递去:“保险起见,再遮一层口鼻,以防万一。”
随后,她又拿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里面是一种气味有些刺鼻的透明液体。
她均匀地将其洒在两人身侧,又在门前洒了些。那液体酒味强劲,还隐隐能闻出其中混合的陈醋的酸,与薄荷的凉,竟瞬间压下周遭的尘闷之气。
“我昨夜特意,用烈酒与药材制成的‘净恶露’,古方记载可防除时疫。”她一边撕开封条,推开屋门,一边踏入屋内继续泼洒,“虽不知这对那蛊虫能有几分效用,但……聊胜于无。”
准备妥当,唐雨才招手示意两人入内。
柴房内光线昏暗,数具尸体以白布草草覆盖,被依次平放在干草堆上。
唐雨上前,掀开其中一块。
意外的是,尸身在此停放近半月,不仅没有想象中浓重的腐臭,而且保存完好。
皮肉干枯发皱,紧贴着骨骼,尸身呈通体灰白之色,并未有任何外伤与血迹。死者神情安详自若,反倒令人不寒而栗。
此般景象,正如夏南王所言的第二种死法。
唐雨仔细检视一番后,眉头越蹙越紧,喃喃道:“不对……”
“哪里不对?”望山岳凑上前去看,好奇问。
“人死之后,血液只会停滞,不会消失。随时间推移,血液沉积于身体低位,会形成大片暗紫,就是人们常说的尸斑。”唐雨说着,还隔着白布将尸体翻过来,指向其背部,“可你们看这尸体,不仅没有伤口,血脉处也未有发绿,更不见半点尸斑。”
望山岳听完挠挠头,看向萧方椋,显然还不明白。
“这说明,尸体中血液尽失,已成干尸之势。”
萧方椋轻声解释道:“观南疆天气,虽已至深秋,天气转凉,却尚有余湿。尸身放此虽不足半月,按理该有腐烂之相。但眼下……不仅没有腐烂,没有蛆虫,甚至没有尸斑。”
这尸体,干净的有些诡异了。
唐雨颔首,语气更冷:“你们可还记得昨日,夏南王提及发现尸体时,也不过只失了血色,皮肉尚算丰盈。数日后,才干瘪下去,变成如今枯皮紧贴在骨骼的一具干尸。”
也就是说,死后其血还在不断流失,着实奇怪。
“会不会是蛊虫,一直在他体内吸食血液啊?”望山岳灵光一现。
“我原本也有此猜测。”唐雨眉心微蹙,沉声答:“可血脉经络是蛊虫重要的存活条件,不论是血井死者还是蛊人,都仍有血液流通。如非必要,蛊虫是不会彻底吸干宿主的。”
唐雨从袖中拿出银针在尸体上试过几处穴位,神色愈发凝重。
“如何?”萧方椋问。
“如我所想,体内没有蛊虫存活。”
她顺手将旁边另一具尸体的白布掀开,同样是一副完好的干尸。
萧方椋觉察到她寻找的意图,轻拍望山岳肩膀,“去找找,有没有身上带血洞的尸体。”
望山岳应声,快步逐一揭开那白布检查。终于,在其中发现一具腹部有破开的尸体。
这便是夏南王所述,第一种死亡形态。
三人围上前,唐雨负责细查那狰狞伤口。
与其他完好遗体不同,这具有血洞的尸身,伤口附近有较为明显的**,皮肉泛黑、发硬。但身上仍是毫无尸斑,也几乎没有血液留存。
唐雨取出向王府借来的验尸手套,带上后俯身靠近那道血洞,一寸寸地仔细检查。
片刻后,没有丝毫犹豫,左手竟探入那腹腔内部。
即使隔着手套,她指尖也能摸到一层滑腻触感,显然是凝固的尸蜡与具有革质感的坏死组织。这些迹象都表明,此尸体死亡时间,应该比刚刚那具“干尸”要早得多。
在腔腹中探查片刻,未觉有异,唐雨便缓缓抽出了手。
然而,当她目光落在左手时,却神色微变。
手套上,沾着些淡黄的蜡质与暗绿的腐肉组织。
她察觉到某处怪异,迟疑片刻,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食指轻轻擦下一些残留肉泥,然后在指尖搓开。
在手套白底的衬托下,近看勉强能分辨出,混杂在暗色的组织碎屑里,有些极其细小的绒丝。
它们极为纤细柔软,呈现不起眼的青灰色,有些像蒲公英的种絮,却缺乏那种纯白的轻盈,反而颜色发暗,质地也比之……更韧一些。
“这是何物?”萧方椋凑近细看,面露疑惑,“不像衣物纤维,也不似草木之絮。”
“不知道。”唐雨摇摇头,眉头紧锁,“但它与伤口深处的腐肉嵌在一处……我有种感觉,此物,定与他们的死因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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