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撞得窗纸扑棱棱响，廖明远的脸上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陈岁安心头微颤，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廖明远望向陈岁安，微微挑眉，质问道：“你师兄没和你说过这些？”
“说过。”陈岁安轻叹口气，自嘲地咧咧嘴角，“但没有后半段。那个坏人来了之后呢？”
“你看外头。”廖明远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眉心微蹙，“现在不过刚过晚饭，街上就连个鬼、连一盏灯都没了。”
陈岁安起身跟在人身后，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叫她没来由得想起去年路过的山庙。
那时夜里有风，天上有月，手中有刀有剑，心中有怨有恨，算来算去，和此时此刻倒也没差。
陈岁安收回视线和思绪，转头望向身侧之人，问道：“为何会如此？”
廖明远佯装随意道：“那些人来偷抢我家多了，难免伤及无辜，伤得多了，有能力的就出去了。那坏人本来是要来抓那些贼人了，哪想他自己反倒同流合污，还纵容那几个公子哥，欺压百姓，为所欲为。”
陈岁安眼神微变，正要开口便听见廖明远继续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为何不走？”
突然的问话叫陈岁安思绪一乱，冥冥之中，她好似也明白了廖明远的欲言又止，只沉思两瞬后认真道：“这是你的故土，不该是你走。”
廖明远回过身来，眼中带着丁点不敢置信的玩味：“对啊，那你可会替我把他们赶出去？”
“什么？”陈岁安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可是我师兄说了什么，但你会错了意。”
“原是我多想。”廖明远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许是他想亲自替我动手，所以未曾告诉你吧。”
心中疑惑渐起，陈岁安连忙问道：“廖兄，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何意？”
“此事以后再说。”廖明远随意地挥了挥手，将窗户轻轻关上，又回身走到椅子上坐下，“你要问我何事来着？”
话题结束得太过突兀，陈岁安满腔问号却也看能看出此人如今的情绪不对，便顺势道：“昨日来的那对方家姐弟，说是卫家的人伤了他们，这卫家是？”
廖明远抬眸瞥了她一眼，道：“卫家就是那家坏人，动手的人八成是卫家的老三，叫卫朝白，去年想要强娶李家的红姑娘，快闹得人家破人亡了。”
陈岁安的脸色也是阴沉的，细看上去不比外头的天色好上几分，“无人能管？”
廖明远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眼睛，反问道：“明知故问？”
旧事如浪潮打来，叫陈岁安周身的气压也骤然沉了下去，廖明远继续道：“当然，这些对他们而言不过小事一桩。日常还要拿人钱财，占人田地，你若有空便别只待在竹林里，出去瞧瞧吧。”
陈岁安脸色微微一红，问：“那廖兄，你觉得我如何解决此事会好些？”
廖明远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而后仰头认真道：“照我说，那最好的办法是全杀了。但你若是害怕也可以打个半死不活，还不给人医，这样所有人都爽快，你也不至于沾上血。”
陈岁安深吸口气，缓缓问：“可有更温和些的法子？”
廖明远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语重心长般道：“重病仍需重药医。”
话音落下，屋中突然只剩下一阵诡异的寂静。
明明时辰还不算晚，夏日的温度也灼人的很，但陈岁安还是莫名地品出了些许凉意，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我还挺好奇，既然你是医学世家，为何你哥武功却能如此之高呢？”
廖明远愣住，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知。因为本来他是好好学医，只是有天，一个老头路过我家说来抓点药，结果看到我哥说我哥是个习武奇才，我哥跟着去了，后来我就很少见到他了。”
近来习武成性的陈岁安心中好奇，脑袋一热直接继续追问：“这个老头，是谁啊？”
廖明远整张脸不自觉地皱起，一双略显潦草的眉毛皱起又松开，脸上的表情在说话间变了又变。
陈岁安连忙反应过来，摸着书桌便想外去，“廖兄，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你了……”
一串小碎步溜到门边，陈岁安正要关门告辞，便听着廖明远不情不愿道：“那老头在我哥参加武林大会前就死了。”
双手抻着门框的陈岁安动作一顿，廖明远又道：“替我将门关上。”
陈岁安连忙应声，近乎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廖明远的卧房。
夜间风凉，明月别枝，长街之上的打更声悠然响起，陈岁安抬手摸了摸腰间，却发现如今那空荡荡一片，当下便忍不住轻叹口气，耷拉着身体回了卧房。
心头事太繁，翌日一早，彻夜未眠的陈岁安就成了院中首个睁眼的人。
熟练地开好门、煎上药、做完饭，又和梁永欢嘱咐了几句，陈岁安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短刀配上，便出了门。
夏季的辰时二刻，天还不算大热，偶有风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凉爽。只是街上行人依旧不多，偶尔零星几个路过，也都步履匆匆，唯恐多出现在旁人眼中一秒。
陈岁安学着他们低头扭过几条窄路，却发现所见所闻大多如此，索性随意地拐进了一家店铺。
店中食客鲜少，半点人气也无，只一位妇人坐在桌前埋头用着早点。陈岁安特意压重了脚步，只见那人直接回过头来，先是一愣，而后赶忙笑着问道：“客官要什么？”
陈岁安眨眨眼，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牌子，道：“馒头，米粥，随便弄点来吧。”
那妇人应了一声，连忙收了碗筷往后厨去。
店中无人，陈岁安这才敢四处打量起来。
屋子看上去不小，但只有四套最简单的桌椅板凳，每套皆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个柜台，里头摆着几个酒坛。但屋中任何酒香也无，只有丁点泥土气。
陈岁安随意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抬眼刚好能瞧见那妇人在后厨忙活的身影。
很快，一碗粥外加两个馒头就上了桌。
和家中煮的粥相比，眼前的这一碗几乎称得上是寡淡，两个馒头也是稍微发黄，陈岁安戳了戳馒头的表皮，发现还有点硬实。
那妇人看她这样不由得拧了拧衣裳，一手因为尴尬略有些不自在地轻摆，道：“店里许久无人来了，你随便给点就成。”
“行。”陈岁安轻轻点了点头，顺道摸出丁点碎银塞到了人手中。
妇人面露惊喜，连忙道：“用不了这么多吧。”
陈岁安随意地笑笑，“我快饿一天了，你拿着就是。”说着，她又抬头眼带疑惑地望向那妇人，“只是我一路走来，屋子看见不少，怎么都没看见几个人几家店？”
妇人看了看屋外，“哦，许是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愿出门吧。”
“如今这天色尚早，我看这外头山高树多，大家也不卖点野货什么的？我还想着进城了可以买点吃的呢。”陈岁安神色认真，看上去好像真在为今日没有着落的午饭伤心。
“姑娘。”妇人缓缓将银子塞进袖中，又毫不掩饰地将陈岁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问道：“你外地来的？”
陈岁安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那你赶紧走吧。”妇人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外去，“别在我们这过夜了。”
“为何？”陈岁安将头一歪，故意眨了眨眼，露出了丁点十分符合年纪的单纯。
妇人看她这样忍不住连连叹气，忙在她旁侧缓缓坐下，将声音压低了些，道：“我们这乡里强盗土匪可多了，你长得这么好看，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别给人抓去当小老婆了。”
陈岁安心头一震，面露惧意，“强盗？土匪？”
妇人用力将头一点，道：“你看着那衣服好看的男的，就赶紧跑。”
陈岁安双手捧着粥碗，道：“多谢提点，那我往山里跑。”
“山里不能去。”妇人皱着眉头，毫不留情地否了陈岁安的提议，“这山也都是他们几家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有人打了什么东西，都是要抢钱的，你到时候往山里一去，说都说不清。”
说着，那妇人直接起身朝外头的马路一指，“姑娘，现在人还没起，你就在脸上摸几把土，赶紧沿着大路出城吧。”
陈岁安随着她的动作将视线落在大路尽头，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粥和馒头，轻声问道：“我可否吃了再走？”
略带几分扭捏的试探在店里响起，许久没有生意来的妇人忙收回视线，看了看那桌子，不好意思地附和：“店里太久没来客人来，你先吃，别怪我啊。”
陈岁安轻轻“嗯”了一声，端起碗仰头将米粥倒进了嘴中，又转过头问：“你说的这坏人是谁啊？为何大家不报官抓他们？”
“哪里能抓？”妇人无奈地摇摇头，“人和那官府关系可好了。”
贪财好色，强取豪夺，还有官府有勾连，不用多想，陈岁安便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那你知道他们平日里在哪吗？我好避开他们。”
“你看这乡里最好的那块地，你别去就成。”
陈岁安微微垂眸，而后便收了两个没吃的馒头，直接起身朝人笑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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