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城的夜,被醉仙楼的喧嚣与灯火点燃。赵无极那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特有的、不容拒绝的邀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三楼雅座间漾开层层涟漪。
竹帘微动,却并未掀开。沈妙清越而略带慵懒的声音从帘后传出,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疏离的平静:“世子殿下厚爱,心领了。只是小女子习惯独酌,不喜人扰。”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楼内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满堂皆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纹丝不动的竹帘。这女子……竟然拒绝了逍遥王世子?她知不知道赵无极在帝都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他身边那些护卫随便一个都能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
赵无极脸上的玩世不恭也凝固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与……被冒犯的愠怒。他赵无极在帝都纵横脂粉堆,何时受过这等冷遇?更何况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但他毕竟是王府世子,城府非比寻常。那丝愠怒很快被更浓的兴趣所取代。越是难以得手的花朵,采摘起来才越有滋味,不是吗?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用折扇轻轻点了点掌心:“佳人果然与众不同。是本世子唐突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轻佻,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过,相遇即是缘分。这壶‘洛神醉’,乃是醉仙楼珍藏,本世子特意点来,聊表心意,还望佳人莫要再推辞。”
他身后一名护卫立刻上前,将一壶造型精美、酒香四溢的玉壶放在了沈妙雅座的帘外小几上。
这是以势压人了。送出的东西,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雅座内,沈妙看着帘外那壶价值不菲的“洛神醉”,深琥珀色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她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纠缠,更讨厌被人强迫。
就在她准备将这壶酒连同小几一起“送”还回去时,一个温和清越,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悄然响起:
“阿弥陀佛。赵施主,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不知何时,那月白僧衣、俊美近妖的“玉面佛子”净尘,竟去而复返!他手持锡杖,宝相庄严,目光平静地落在赵无极身上。
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是在为帘后那女子解围?
赵无极眉头微蹙,看向净尘,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几分:“原来是净尘大师。怎么,佛门弟子也管起这风月闲事了?”
净尘单手立掌,神色不变:“佛渡有缘人,亦劝无缘客。施主执念过甚,恐生心魔。”
“心魔?”赵无极嗤笑一声,摇着折扇,“本世子行事,但求随心所欲,何来心魔?倒是大师,三番两次出现在本世子面前,莫非……也对帘后佳人有意?”
这话已是近乎挑衅,带着浓浓的恶意。
净尘却并未动怒,只是眼底的悲悯之色更深了些许,轻轻摇头:“痴儿。”
他不再理会赵无极,目光转向沈妙所在的竹帘,微微颔首,仿佛在示意什么,随即转身,再次飘然下楼,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经净尘这一打岔,赵无极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由得一滞。他盯着净尘消失的方向,眼神阴晴不定。这秃驴,坏他好事!
而帘后的沈妙,在净尘出现又离开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清冽空灵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语,悄然拂过竹帘。这气息……与她怀中那枚玄色墨阁客卿令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和尚,果然和墨阁有关!他刚才的“解围”,恐怕并非单纯的慈悲为怀,而是带有某种目的性的试探或……示好?
沈妙心中冷笑。这洛水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各方势力,牛鬼蛇神,都开始粉墨登场。
她不再犹豫,指尖微弹,一股阴柔巧劲透帘而出,轻轻拂在那壶“洛神醉”上。
“啪嚓!”
玉壶应声而碎,琼浆玉液混合着瓷片,溅了一地。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酒洒了。”帘后,沈妙的声音依旧平淡,“世子殿下的好意,无福消受。”
说完,她丢下一锭银子在桌上,算是酒菜钱和赔偿,随即起身,毫不留恋地掀开竹帘,走了出来。
当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灯火之下时,尽管易容掩去了部分绝色,但那高挑曼妙的身姿,清冷疏离的气质,以及那双深琥珀色、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依旧让整个三楼瞬间失声!
无数道目光,惊艳的、贪婪的、忌惮的、好奇的,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赵无极也看得怔了一瞬,随即眼中爆发出更浓烈的兴趣与占有欲。这女子,果然绝色!难怪如此傲气!
沈妙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步伐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站住!”赵无极身侧一名护卫厉声喝道,上前一步,伸手欲拦。
沈妙脚步不停,只是在那护卫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肩头的瞬间,看似随意地侧身、拂袖。
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护卫只觉得一股诡异刁钻的劲力顺着对方衣袖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蹬蹬蹬”连退数步,撞翻了旁边一张桌子,碗碟碎落一地,狼狈不堪。
而沈妙,已如一片轻羽,飘然下了楼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护卫一眼。
三楼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赵无极铁青的脸色,和那满地狼藉的酒液与碎片。
……
离开醉仙楼,洛水城的夜风带着水汽,吹拂在脸上,微凉。沈妙漫步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将身后的喧嚣与麻烦暂时抛开。
赵无极的纠缠,净尘的“解围”,苏晏的匆匆一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盘旋。她需要尽快理清头绪,找到前往墨阁总阁的途径,或者获取关于下一块弑神枪碎片的线索。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座横跨洛水、气势恢宏的石桥——望仙桥。桥上车马如龙,桥下画舫凌波,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是洛水城有名的销金窟。
沈妙站在桥栏边,望着桥下墨色流淌的河水和点点灯火倒影,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一阵清雅幽冷的莲香,随风飘来。
她转头,只见桥的另一端,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着素白如雪的广袖流仙裙,身姿窈窕,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挽住部分。她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看不清具体容貌,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却又仿佛蕴含着漫天星辰的眸子。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又仿佛是整个天地灵气的汇聚点。
“药王谷圣女,苏浅雪!” 桥上有识货的人低呼出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叹与仰慕。
药王谷圣女?沈妙目光微凝。又是一个重量级人物。
苏浅雪似乎也注意到了桥栏边的沈妙。她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沈妙身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医者观察病患般的审视,随即化为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
她并未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沈妙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姿态,清冷孤高,却又并不显得无礼。
随即,她转身,衣袂飘飘,如同月下仙子,翩然消失在桥头的人群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莲香,证明她曾来过。
沈妙看着苏浅雪消失的方向,眉头微挑。药王谷的人,嗅觉都这么灵敏吗?还是说……她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比如,那缕弑神枪魂的气息?或是与寒冰蟒搏杀后残留的些许冰寒毒素?
这些顶尖势力的传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她在桥头又站了片刻,直到那缕莲香彻底消散在夜风中,才转身返回下榻的秋水长天阁。
回到房间,关好门窗。沈妙取出那枚玄色墨阁客卿令牌,尝试再次注入内力。
这一次,令牌的反应比在云雾山时更加清晰。背面的云纹亮起稳定的微光,一股微弱但明确的方向感指向北方——正是天机城的方向。同时,一股信息流涌入脑海,是关于墨阁总阁在天机城的大致方位,以及一个简单的联络暗号。
“总算有点实质性的指引了。”沈妙收起令牌。目标明确,接下来就是尽快赶往天机城。
她又拿出从王秉承那里得到的精细矿脉图,以及自己那块完整的“钥匙”玉佩,仔细研究。玉髓矿脉与弑神枪魂有关,那么其他碎片,是否也藏在类似的、能量充沛或者有特殊封印的地方?这张矿脉图上,除了标注主矿脉,还有一些分支和疑似能量节点的标记,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就在她凝神推演之际,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破空声!
不是箭矢,更像是……某种暗器!
沈妙眼神一厉,想也不想,抓起桌上茶杯猛地掷向油灯!
“噗!”油灯应声而灭,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几乎在同一时间,“叮叮叮!”数枚细如牛毛的乌黑毒针,穿透窗纸,精准地钉在了她刚才坐的位置!针尖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有老六!!
沈妙身形如鬼魅般滑到窗边阴影处,屏住呼吸。【洞察】技能全力展开,感知着外面的动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异响。袭击者一击不中,立刻远遁,手法干净利落,显然是老手。
是赵无极派来报复的?还是青城派?或者……是其他盯上她身上“重宝”的势力?
沈妙眼神冰冷。看来,在这洛水城,她也无法安稳度过了。
她没有点燃灯火,就着月光,迅速检查了一下毒针。针的材质和打造手法都很普通,难以追踪来源。对方很谨慎。
这一夜,沈妙没有再睡,而是保持着高度警惕,同时运转内力,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身,结算了房钱,准备离开洛水城,继续北上。
然而,刚牵着马走出秋水长天阁不远,在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时,一道紫色的身影,带着香风,突兀地拦在了她的马前。
是慕容嫣!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色罗裙,脸上施了脂粉,试图掩盖之前的狼狈,但眼底那抹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却挥之不去。她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两名万花谷女弟子。
“沈……沈师姐!”慕容嫣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之前是师妹不懂事,冲撞了师姐,师妹知错了!还请师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师妹这一次!”
她说着,竟对着沈妙盈盈一拜,姿态放得极低。
沈妙勒住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表演。事出反常必有妖。慕容嫣这种人,绝不可能真心认错。
“让开。”沈妙声音冷淡。
慕容嫣身体一颤,却并未让开,反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双手捧上,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师姐,这是妹妹特意寻来的‘百花玉露丸’,对内伤和恢复内力有奇效,算是妹妹的一点赔罪心意,还请师姐务必收下!”
她眼神闪烁,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沈妙目光扫过那玉瓶。【洞察】技能让她瞬间察觉到,玉瓶本身并无问题,但那瓶塞上,却沾染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昨夜那毒针同源的诡异香气!
果然有诈!
是想让她接触这瓶塞,然后中毒?还是这玉瓶本身另有玄机?
沈妙心中冷笑,正想随手将这碍眼的东西打飞,眼角余光却瞥见巷子深处,一道熟悉的、月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净尘?他又在附近?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暗中跟着自己?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沈妙脑海。
她看着慕容嫣那副故作姿态的嘴脸,忽然改变了主意。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玉瓶,而是快如闪电般,一把扣住了慕容嫣的手腕!
慕容嫣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只觉手腕如同被铁钳箍住,剧痛传来,那小玉瓶顿时脱手向下坠落!
就在玉瓶即将落地摔碎的瞬间,沈妙足尖微挑,一股巧劲托住玉瓶,使其滴溜溜旋转着飞向巷子深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净尘身影消失的位置!
“哎呀!我的药!”慕容嫣失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
沈妙松开她的手腕,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下次,换个聪明点的手段。”
说完,她不再理会面如死灰、呆立当场的慕容嫣,一夹马腹,青骢马长嘶一声,迈开四蹄,冲出了巷口,汇入主街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巷子深处,净尘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瓶塞已然松动、散发出淡淡异香的小玉瓶,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苦笑。他单手立掌,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随即袖袍一卷,将那玉瓶收起,身影缓缓融入墙角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巷口的慕容嫣,直到沈妙的马蹄声彻底消失,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和空荡荡的双手,一股极致的恐惧和后怕涌上心头,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低声啜泣起来。她知道,自己完了。没能完成任务,那个让她来下毒的人,绝不会放过她……
洛水城的朝阳,依旧温暖地照耀着这座繁华的城池,却驱不散某些人心底的寒意。
沈妙策马奔出洛水城北门,将那座充斥着阴谋、纠缠与短暂邂逅的城池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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