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骢马踏着官道上细碎的晨光,将清河镇的轮廓与昨夜那场微不足道的风波一同甩在身后。沈妙端坐马背,心境如同这秋高气爽的天气,澄澈而疏朗。慕容嫣之流,不过是前行路上一颗硌脚的小石子,踢开便是,无需挂怀。
北上的官道愈发宽阔平坦,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其中江湖人士的比例有增无减。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躁动气息。关于“天机城武林大会”的细节也越来越多地传入沈妙耳中——推选盟主、共抗魔教是幌子,争夺前朝遗宝《天武秘卷》和传说中的“山河鼎”才是各方势力真正的目标。
对此,沈妙不置可否。她的目标明确而唯一——集齐弑神枪碎片。什么秘卷宝鼎,若能顺手牵羊,她不介意,但绝不会为此偏离主道。
连续数日疾行,人烟渐稀,地势开始变得起伏,远处隐约可见连绵山峦的轮廓。根据地图显示,前方即将进入横亘在中州与南疆之间的“栖霞山脉”余脉,官道需穿过一条名为“一线天”的险要峡谷。
临近峡谷入口,官道旁出现了一处简陋的茶棚,挑着“忘忧茶摊”的布幡。几副粗木桌椅摆在路旁,此刻竟坐了不少人,大多是携刀佩剑的江湖客,神色各异,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向幽深的峡谷入口。
气氛有些微妙。
沈妙勒住马,目光扫过茶棚。她需要歇歇脚,也让马匹饮些水。更重要的是,这地方看起来是获取前方情报的好去处。
她翻身下马,将马拴在棚外的系马桩上,走进茶棚,找了个靠边的空位坐下。店小二是个机灵的年轻人,连忙上前招呼:“客官,喝茶还是用些点心?”
“一壶清茶,两个馒头。”沈妙声音平淡。
“好嘞!”
她的出现,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即便穿着普通,易容也遮掩了部分艳光,但那高挑的身段和独特的气质,依旧难以完全掩盖。几道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不怀好意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
沈妙恍若未觉,自顾自倒了杯粗茶,慢慢啜饮。耳朵却将周围的低语尽数捕捉。
“……妈的,‘一线天’被‘黑风寨’那帮杂碎给堵了!说是要查什么‘朝廷钦犯’,过路都得交十两银子的‘查验费’!”
“黑风寨?不是听说他们老巢在西南黑风林吗?怎么流窜到这儿来了?”
“谁知道呢!领头的是个生面孔,叫什么‘鬼书生’宋玉,手段阴得很!昨天‘金刀门’的几位好汉不服,想硬闯,结果……唉,尸首现在还挂在峡谷那边的树上呢!”
“金刀门主可是登堂入室中期的高手啊!连他都……”
“听说那宋玉武功诡异,擅长用毒和暗器,防不胜防!”
“这分明是借题发挥,拦路抢劫!官府就不管管?”
“官府?哼,山高皇帝远,只要不闹得太大,谁管这闲事?再说了,谁知道这黑风寨背后有没有人……”
黑风寨?鬼书生宋玉?沈妙眼神微动。这名字倒是耳熟,在临州时就听说过黑风寨余孽流窜,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拦路收费是假,恐怕真正的目的,还是搜寻从云雾山出来的、可能身怀重宝之人吧。比如……她自己。
她放下茶杯,心中已有计较。十两银子她不是付不起,但没必要。而且,她讨厌被人拦路。
就在这时,茶棚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望去,只见三骑快马疾驰而至,马上骑士皆身着锦袍,腰佩长剑,气息精悍,为首一人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是‘青城派’的‘追风剑’刘云峰!”有人低呼。
沈妙抬了抬眼皮,还真是熟人。不过此时的刘云峰,比起在云来镇茶馆时的倨傲轻浮,显得沉稳了许多,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阴郁,显然他弟弟刘云峰的事情让他憋着一股火。他身后两人也是目光如电,气息不弱,都是登堂入室初期。
刘云峰三人下马,目光冷冽地扫过茶棚,在看到沈妙时,他眼神明显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狐疑,但沈妙的易容颇为成功,他并未立刻认出,只是觉得这女子身形气质有些熟悉。
他们显然也听说了前方堵路的消息,低声商议了几句,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黑风寨不足惧,但那个“鬼书生”宋玉,显然是个硬茬子。
“师兄,怎么办?硬闯吗?”一名弟子问道。
刘云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宋玉用毒手段防不胜防,峡谷地形狭窄,对我们不利。先看看情况。”
他们也要等。茶棚里的气氛更加微妙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聚集在茶棚的人越来越多,有商旅,有江湖散人,也有几个小门派弟子,都因前方堵路而滞留于此,怨声载道,却无人敢做出头鸟。
沈妙耐心地喝着第二壶茶,体内内力缓缓运转,调整着状态。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一个搅局者。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这栖霞山的风水注定今日不宁。
午时刚过,官道南边,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梵唱声。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月白僧衣、手持九环锡杖的年轻僧人,正缓步而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肌肤白皙如玉,眉眼慈悲,额间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宝相庄严。他步履从容,明明走得不快,却仿佛缩地成寸,转眼间便已到了茶棚近前。
这僧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那超凡脱俗的容貌气质,与这充斥着江湖戾气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是……是‘玉面佛子’净尘!”
“他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他在慈航静斋闭关吗?”
“玉面佛子慈悲为怀,武功深不可测,说不定他能帮我们过去……”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眼中露出希冀之色。
沈妙也打量着这年轻僧人。净尘?玉面佛子?名头倒是响亮。她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浩瀚而精纯的佛门内力,修为恐怕不在登堂入室后期之下,而且气息圆融,显然根基极为扎实。更让她注意的是,这僧人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悲欢,带着一种悲悯与疏离。
净尘走到茶棚前,并未进去,只是单手立掌,对着众人微微躬身:“阿弥陀佛。前方路途阻塞,诸位施主可是为此烦忧?”
他的声音温和清越,如同山间清泉,洗涤人心。
立刻有人抢着将黑风寨堵路收费的事情说了一遍。
净尘听完,眉宇间掠过一丝悲悯,轻叹道:“贪嗔痴慢,皆是苦海。堵路敛财,有违天和。小僧愿前往一试,劝说那位宋施主放下屠刀,与人方便。”
说罢,他便要转身向峡谷走去。
“大师且慢!”刘云峰忽然开口,他走到净尘面前,拱手道,“那鬼书生宋玉阴险毒辣,擅长用毒,大师虽佛法高深,但恐遭小人暗算。不如我等与大师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也是想借净尘之力通过峡谷,同时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
净尘看了刘云峰一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却并未点破,只是微微一笑:“施主好意,小僧心领。只是化解干戈,贵在心诚,人多反而不美。”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云峰脸色微僵,不好再说什么。
净尘不再多言,手持锡杖,步履从容地走向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一线天”峡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月白色的背影上,屏息凝神。
沈妙也放下了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这和尚,有点意思。她倒要看看,他是真能以佛法度化恶人,还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峡谷内并无想象中的打斗声传来,反而是一片死寂。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峡谷入口处,那月白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净尘依旧纤尘不染,神色平和,仿佛只是去散了个步。他手中,还提着两个昏迷不醒、穿着黑风寨服饰的汉子。
他将那两人随手丢在路边,对着茶棚方向,声音清晰地传来:“阿弥陀佛。障路的荆棘已除,诸位施主可以通行了。只是切记,莫生事端。”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也不看众人反应,手持锡杖,继续沿着官道,向北飘然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茶棚内外,一片哗然!
就这么……解决了?那让人谈之色变的“鬼书生”宋玉呢?黑风寨其他人呢?
众人又惊又喜,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朝着峡谷涌去,想要看个究竟,更想尽快通过这险地。
沈妙没有急着动身。她等到大部分人涌入峡谷后,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付了茶钱,牵过自己的青骢马。
走进“一线天”峡谷,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两侧是高达百丈、如同刀劈斧削的峭壁,最窄处仅容两辆马车并行。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兵器和零星的血迹,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是某种迷药或毒药的气息。
峡谷中段,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名黑风寨匪徒,个个昏迷不醒,脸色或青或紫,显然都中了招。而在这些匪徒中间,一个穿着文士衫、面色苍白、嘴角残留着黑血的中年男子靠坐在岩壁下,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正是那“鬼书生”宋玉!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支断裂的判官笔。
没有激烈的打斗痕迹,仿佛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瞬间制服。是那诡异的迷药?还是……那年轻僧人有更可怕的手段?
沈妙目光扫过宋玉,在他断裂的判官笔和袖口处一些不易察觉的粉末残留上停留了片刻。【洞察】技能让她大致还原了过程——净尘以自身为饵,吸引了宋玉的注意力,暗中释放了某种极高明的、连宋玉这等用毒行家都未能察觉的迷香或毒功,瞬间放倒了所有匪徒,并重创了宋玉。
好一个“玉面佛子”!慈悲为怀是表象,雷霆手段才是内核。
沈妙唇角微勾,不再停留,策马穿过躺了一地的“障碍”,顺利通过了“一线天”峡谷。
峡谷另一端,果然如茶棚之人所说,挂着几具尸体,看服饰正是“金刀门”的人。而先她一步通过的刘云峰等青城派弟子,以及那些商旅江湖客,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生怕那僧人或黑风寨还有后手,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妙倒是不急。她寻了一处僻静溪流,让马匹饮水休息,自己也坐在溪边巨石上,取出干粮慢慢吃着。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月白僧衣、俊美近妖的面容,以及那双悲悯却疏离的眼睛。
“净尘……玉面佛子……”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溪水。这和尚,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那身精纯的佛门内力,以及瞬间制服黑风寨的手段,都显示出他背后传承的不凡。慈航静斋?那可是与天机阁齐名的佛门圣地。
他北上,也是为了武林大会?还是……另有目的?
休息完毕,沈妙再次上路。穿过栖霞山脉余脉,前方的地平线变得开阔起来,沃野千里,城镇村落星罗棋布,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中州大地特有的繁华与厚重气息。
距离天机城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傍晚,她抵达了一座名为“洛水”的繁华大城。洛水城因洛水穿城而过得名,水陆交通便利,商贾云集,乃是中州有数的大城之一,据说其繁华程度,仅次于帝都和天机城。
缴纳了不菲的入城税,沈妙牵着马,行走在洛水城宽阔整洁的街道上。但见楼阁林立,店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叫卖声、丝竹声、笑语声不绝于耳,一派盛世景象。比起云来镇、清河镇,此地更多了几分帝都般的雍容气度。
她注意到,城中的江湖人士更多了,而且明显分属不同阵营,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暗流涌动。随处可见佩戴着各门派标识的弟子,以及一些气息强悍、眼神锐利的独行客。
沈妙依旧选择了一家相对安静,但规格更高的客栈——“秋水长天阁”入住。这家客栈临洛水而建,环境优雅,消费不菲,能有效过滤掉大部分底层的喧嚣。
安顿好马匹行李,沈妙决定去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用晚膳,顺便探听消息。
醉仙楼位于洛水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高有五层,飞檐斗拱,气派非凡。此刻华灯初上,酒楼内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跑堂的小二穿梭如织,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菜香和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沈妙要了三楼一个临窗的雅座,点了几样精致小菜,一壶清酒,自斟自饮。目光则透过竹帘,扫视着大厅和楼下街道,耳朵捕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信息。
“……听说了吗?‘剑阁’少主叶孤鸿三日前已抵达天机城,扬言要在武林大会上剑试群雄,夺得盟主之位!”
“叶孤鸿?那个‘天外飞仙’?听说他的‘孤鸿剑法’已得剑阁真传,年轻一辈罕逢敌手!”
“哼,狂妄!‘霸刀山庄’的少庄主雷烈也到了,放话要用他家的‘雷霆霸刀’劈了叶孤鸿的剑!”
“还有‘药王谷’的圣女苏浅雪,‘唐门’的暗器天才唐无影……这次大会,真是群星璀璨啊!”
“别忘了朝廷!据说六扇门总捕头‘铁面神判’轩辕破也会亲临,还有几位皇子也都派了心腹前来……”
“魔教那边也有动静,‘七杀殿’、‘幽冥教’的人似乎也混进来了……”
“都是为了《天武秘卷》和山河鼎吧?啧啧,这下可热闹了!”
信息量巨大。沈妙慢慢品着酒,将这些名字和势力一一记下。剑阁、霸刀山庄、药王谷、唐门、朝廷、魔教……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她的目标弑神枪碎片,不知是否也与这些势力有所关联?
就在她凝神静听之际,楼梯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穿着六扇门捕快服饰、神色焦急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上来,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落在了沈妙旁边的雅座——那里坐着一位背对着沈妙、独自饮酒的青衣人。
那捕快走到青衣人身旁,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
青衣人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尽管是背对着,但沈妙还是瞬间认出了那个背影,以及那独特的内息——苏晏!
他果然也到北方来了?是为了追查王秉承和二皇子府的案子,还是……也为了武林大会?
只见苏晏听完汇报,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他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清俊沉稳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与凝重。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恰好与竹帘后沈妙的目光撞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怔。
苏晏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有意外,有探寻,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他对着沈妙,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对那捕快低声道:“我知道了,立刻去办。” 说完,便与那捕快匆匆下楼离去,并未上前与沈妙交谈。
沈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苏晏的出现,在她意料之中。六扇门总捕头都要亲临大会,他这个银牌捕头自然不可能缺席。只是他刚才那匆匆一瞥,似乎隐含深意。
是发现了什么与她相关的线索?还是……单纯的公务繁忙?
她正思忖着,酒楼内忽然响起一阵更大的喧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楼梯口。
只见一名身着华贵紫袍、腰缠玉带、面容俊美带着几分邪气的年轻公子,在一群气息彪悍的护卫簇拥下,摇着一把镶金嵌玉的折扇,施施然地走了上来。这公子哥儿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风流,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逍遥王’世子,赵无极!”
“他怎么也来了洛水城?!”
“逍遥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权势滔天,这赵无极可是帝都里有名的纨绔,但据说武功也不弱……”
“他身边那些护卫,看到没?都是王府禁卫高手,起码都是登堂入室级别!”
赵无极?逍遥王世子?沈妙目光微凝。皇亲国戚也掺和进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赵无极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摇着折扇,目光在酒楼内逡巡,最后,竟然直直地朝着沈妙所在的雅座方向走了过来!
他走到沈妙雅座旁的过道停下,并未掀开竹帘,而是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帘柱,用一种带着磁性与几分轻佻的嗓音开口道:
“帘后的佳人,独酌岂非无趣?本世子可否有幸,邀您共饮一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三楼,顿时引来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或看好戏的目光。
沈妙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深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
麻烦,果然是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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