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要命丧于此吗?
他不甘心。他拼命地捶打、踢打着面前的木板,试图逃离桎梏。
突然,棺材板它自己开了。
小楼的恐惧霎时间达到顶峰。
难道那个人又来了吗?难道自己又要被抓回去了吗?
空气一瞬间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洒下的泥土。
月光下,他看到两张、哦不,三张熟悉的脸庞。
梁生忆肩膀上架着软绵绵的段姑娘,而解捷平刚帮他掀开棺材板。
解捷平把他从棺材里扶出来。
梁生忆对他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也做到了。之后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小楼平复着呼吸,拱手道:“多谢。”
梁生忆最后说:“失忆症治疗复杂,耗时长久,我建议你先去你被捡回来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回些什么。不过注意躲避,谢白估计得一个月之后才知道你‘死’了,彻底死心。”
小楼点点头,再次真诚道谢:“多谢。”
解捷平帮着谢白把棺材板盖回去,并把土填填上之后,死人便兵分两路、分道扬镳了。
行至一个客栈,段娘子隐隐有转醒的趋势。
梁生忆赶紧凑上去,让解捷平解开她的穴位。
梁生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不想说的话写出来也行啊。”说着递上纸和笔。
段娘子却愤恨地盯着二人,似乎在看什么仇人。
梁生忆怕她旧病复发,赶紧安慰道:“我们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把你从谢家救出来,毕竟……段昭还在宣源城等你呢。你还记得吧?”
听到女儿段昭的名字,段娘子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一些。
她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梁生忆予以鼓励的眼神。
梁生忆检查过她的舌头,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说不出话多半是因为心结。
但段娘子努力半晌,还是说不出话来。
终于,她叹了口气,将梁生忆手中的纸笔拿过来,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梁生忆其实也不太确定,但小楼想方设法想逃出来,若段娘子也是谢白随手捡回的,她不想看到她像小楼一样想逃逃不出来。
于是梁生忆斟酌着说到:“我们要去京城,你可愿跟我们一起去?”
听到这话,段娘子摇摇头,继续写下:
“我不能回京城。”
梁生忆看着纸上的字,眉心微蹙。
她写的不是“去”京城,而是“回”京城——说明她曾经在京城生活过,甚至可能家就住京城。
梁生忆在记忆里努力搜寻了一番,已经列出几个京城姓段的人家。不过这些人要么是不起眼的小官,要么是普通的街头小贩,也没几个达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
“你家在京城?”梁生忆思索无果后,又问。
段娘子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提笔写字,不过这次,她的手肉眼可见的微微颤抖。
“我叫段云舒。”她写到。
段云舒?好耳熟的名字。
梁生忆确信自己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眉头紧皱,不放弃记忆里的每一个线索,在记忆宫殿里仔细搜索。
突然,她灵光一闪,眼里划过一丝不可置信。
对哦,她差点忘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是嫁到京城去生活的。
六年前,南皋国来犯,林家年轻一代均随军出征。
时值祝天师右腿受伤,陛下与皇后东巡染病也染上怪病,朝廷乱作一团。
京中皇帝皇后双双病倒,昔日长公主驸马、当朝左相高剑代为掌政,成为事实上的“摄政王”。
当时军中细作未除,连战连败。
林家次子林郁仁的妻子半路被诊出喜脉,为保安全,众人只得先派人护送她回京,却没料到遭人设计,途中失踪。
梁生忆有次给皇帝送药,曾经路过御书房,听到过林郁仁撕心裂肺的哀求:“臣可以不要任何东西,只求找回云舒!”
他没有加任何前缀,比如“吾妻”“吾爱”,但梁生忆仍能感受到那份暴露无遗的真心。
梁生忆忽然想起林郁仁已经被林香赋一箭射死在城门上。
谁能想到,当年他与段云舒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两个痴情的人,竟再也没能相见。
梁生忆听说过,她从小被林家收养,与林郁仁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如今想来,她恐怕是回京城寻亲时看到了林家被满门抄斩的惨状,这才怒急攻心,被气疯了。
梁生忆说:“林将军,他一直没有放弃找你。”
听到丈夫的名字,段云舒眼角发红,眼睛里瞬间盈起泪水。
梁生忆狠下心继续说:“有没有人告诉你,林郁仁已经在战场上死了?”
段云舒倏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双手扒住她的胳膊,疯狂摇头,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梁生忆也可以看出她在说什么:“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
梁生忆任她抓着,语气却依旧冷漠:“我没有骗你,他刺探情报被俘,敌军将他活活悬于城墙之上,企图逼林家军退兵。林香赋深知不可失此良机,也不想看他多受折磨,便……”
段云舒闭上眼睛,眼泪掺杂着痛苦从脸颊上滑落,嘴里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嘶哑的吼声:“啊……啊……”
只有梁生忆知道这声音对于她来说有多宝贵。
梁生忆立马搂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安慰道:“林将军为国捐躯、问心无愧,若是在天有灵,也想看到你和段昭好好活下去。”
段云舒没有说话,但梁生忆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衣衫已经湿了一片。
梁生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脸重新抬起来。
她为了发出声音在奋力挣扎。
梁生忆看得心疼,又劝道:“恢复需慢慢训练调理,不在一朝一夕,你这样伤了嗓子,得不偿失啊。”
梁生忆继续说:“若你不想跟我们京城,我也可以理解。这样,我为你准备一些盘缠,你回宣源城,去接段昭可好?”
段云舒摇摇头,脸上挂着泪痕,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现在还不能回去找段昭,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段昭的行踪,她会更危险。
梁生忆也大概猜到了,问:“那你打算去哪儿,回谢府?”
段云舒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梁生忆语重心长道:“你可别做傻事啊。谢白此人心机深沉,却不见得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段云舒笑着摇了摇头,表情略显无奈,似乎在笑她会错了意思。
段云舒在纸上写道:
“他是我表弟。”
梁生忆继续深恶痛绝道:“表弟怎么了,当朝律法可没规定不能近亲成亲。在京城的时候我可见得多了!”
段云舒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她。
倒是梁生忆有些慌了。
就算段云舒想投奔谢白又怎么样?如今已经真相大白,把段云舒逼疯的人不是他,况且他尚未婚嫁,若两人情投意合,段云舒也不是不能重新追求幸福。
她正这样想着说服自己,段云舒突然开口,有些结巴地说道:“姑母,说,她会,帮我。”
梁生忆沉浸在段云舒居然这么快就能开口说出一段完整的话的惊喜之中,无暇思考段夫人说的“会帮她”是帮她什么,她为何又会如此相信“姑母”。
客栈楼下传来搜查的声音,梁生忆听出了其中一人的声音正是平日里他们打探消息的谢家家丁。
梁生忆也不再勉强,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小楼逃前,我曾让他将一半的功力传给你,虽不知他实际做到的有多少,但应该也能助你防身了。”
段云舒郑重地说道:“多谢。”
梁生忆最后叮嘱了一句:“小楼逃出来不容易,你回去若是找到合适的时机,尽快将小楼已经为了救谢白而死的消息透露给他,免得他万一控制欲爆发,四处搜查小楼的下落。”
段云舒点点头,表示知晓。
而后,解捷平熟练地抱起梁生忆,丝滑地跳窗逃走了。
段云舒走到窗边,瞟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之后,便轻轻关上了窗户。
谢家的家丁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段姑娘,您可看到那两个家伙往哪儿跑了?”
段云舒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为首的家丁正要带人去追,段云舒突然大吼一声:“站住!”
他们没听过段云舒的声音,如今头一次听见,如此霸气,被震得瞬间走不动路了。
一群人颤颤巍巍地回头。
段云舒酝酿了半晌,期间眼神威力不减。
终于,她开口顺畅地说了出来:“那二位医师是将我带出来,目的是帮我治我的哑症。至于你们,为何门也不敲就闯进来?”
她的声音染上几分怒气,连忙赔罪道:“姑娘息怒,也是老夫人找人心切,我们这才莽撞行事了不是……”
段云舒迷上眼睛:“哦?你的意思是都是老夫人的错了?”
家丁自知说错了话,立刻“砰”地一声跪了下来,害怕道:“姑娘饶命,是我们嘴笨,是我们莽撞……”
段云舒本来也无意为难他们,只是想为梁生忆和解捷平拖延时间,见此情形,便赶紧让他们起来了。
此时,解捷平已经背着梁生忆越过了两个山头。
梁生忆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地问:“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京城啊?”
解捷平闻言,小发雷霆道:“不是,真把我当老黄牛使啊?”
梁生忆:“……回答我的问题。”
解捷平:“今天是到不了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晚吧。”
梁生忆看了看周围的一片荒郊野岭,讪讪道:“在这里找吗?”
解捷平眨了眨眼,似乎也有些尴尬。
忽然,解捷平眼前一亮,腾出一只手来,指着一个地方道:“哪里有火光,应该有村子和人家,我们去借宿一晚吧!”
梁生忆少了一个支撑,不得不抱得更紧,她赶紧把他的手赶回原位。
不过,等她定睛一看,就发现了大事。
她吸了口气,瞪大眼睛说:“那哪里是有火光啊,那是着火了!”
“什么?!”解捷平也震惊了。
梁生忆迅速从解捷平背上跳下来,朝那村庄跑去。
“哎哎!”解捷平呼唤两声,也跟上她的步伐。
村民们都在救火,一个又一个的木桶盛着水,浇向大火,却于事无补,反而被扑面而来的大火吞噬了。
梁生忆和解捷平也纷纷加入灭火。
梁生忆突然想起来什么,把解捷平往外推:“你不是不能见大火吗,你先走远避一避。快去!”
解捷平坚持道:“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不行你让我试试!”
梁生忆心累道:“试什么试?我可不敢赌!”现在的解捷平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当牛马坐骑,变成另一个她可就时刻有可能小命不保了。
忽然,一间被烧毁房屋墙壁眼见就要坍塌下来,旁边正是一个奋力向外跑的小女孩。
解捷平眼疾手快,立马御着轻功飞进去,抱起小女孩往前冲。
墙壁在他身后重重地塌下,发出一声巨响,那声音混合在火光外众人的尖叫声之中,显得有些朦胧。
解捷平感觉有点头晕。
“大哥哥,你没事吧?”怀中的小女孩问。
解捷平摇摇头,清醒了一下。
他原地掉了个头,迅速地在火光中冲了出去。
有火燎过他的衣服,他的面颊,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因为火光而变形、模糊、失真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
他也再次见到了那张可以称得上是熟悉的脸。
小女孩被她的父母从解捷平怀中接走。
他们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只是抱着小女孩哭得稀里哗啦,不停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慰,偶尔夹杂这一句责怪,怪她为什么要乱跑,害爹爹娘亲找不到。
梁生忆眼中泛出泪花,举起拳头在解捷平胸口捶了一拳,接着又紧紧抱住他。
解捷平怔愣了片刻,而后轻轻搂住她。
但他不敢搂得太紧,可以说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怕她随时会消失。
喧哗间,一群人踏着夜色赶来,加入了灭火队伍。
尽管此时已经火势渐小,房屋也烧得差不多了。
等火完全被扑灭的时候,村子几乎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村民们都唏嘘不已,啜泣声不绝于耳。
但村长还是带头去感谢了前来帮忙灭火的那群人。
对方为首的人摆摆手,客气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近段时间南派魔教中人再度猖獗,我们青枫派作为正道魁首,吾辈众人扶危济困、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轻巧,高帽全给自己戴上了。村长只能尽量堆起笑脸,夸奖、道谢。
但村子已经没了,村民的情绪都像被埋在沼泽地里一般,低沉而失落。
“正道魁首?”一旁的谢捷平突然嗤笑了一声,走上前去。
他锐利的眼神透出杀气,盯着为首那人,微微勾唇,表情戏谑:
“假借已经被灭门的魔教之名,杀人放火的正道魁首吗?”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冽,穿透力十足。
此话一出,对方立刻皱起眉头。
“这位小友,为何平白无故污蔑别人?”
解捷平低头,又嘲讽地笑了一声,抬起头继续说道:“平白无故?火油是漠北特产,产地由青枫派控制,但南派魔教在南边,与漠北商路断绝三年。诸位请看,火场残留的火油罐印着“漠北黑石堡”,难道魔教会飞三千里买仇家的火油烧村?”
“你!血口喷人!”对方显然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如此简单粗暴地为自己辩解。
眼见对方情绪就要暴起,解捷平双手往下压了压,平和道:“好好好,就算不是你。”
他背起手,朝四周看了一圈,慢条斯理道:
“栽赃的蠢货听好了!你留的魔教令牌比老子的脸还干净,火油桶飘着青枫派矿洞的硫磺臭——左手偷青枫派的货,右手冒魔教南派的名,这脏水泼得够糙啊!”
一旁的梁生忆迅速思考。
青枫派早就被传出与朝廷有联系的传闻。
这座村庄临近矿山,近年来天泉采矿工程逐渐扩大,而这座村庄估计是不愿意搬迁,让自己的故乡成为矿山的村庄。
朝廷不方便自己行动,便派青枫派,假借反派魔教之名烧村,为朝廷开采矿山铺路。
想通这些,梁生忆不禁叹了口气。
如此想来,当初皇帝将梁家村人送去药王谷,对他来说倒是一举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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