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反向传播就是一个利用误差信号,逐层调整神经网络参数的闭环过程。”
“我们可以把双层网络想象成两个人对话。”
讲台上的人略微停顿了一下,拿起粉笔板书,一边在黑板上画下两个相连的节点,一边继续道:
“A说话是输入,B的回应是输出。如果B只是被动接收,或者他的反应无法作为误差传回给A,这就成了一个开环系统——A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被正确理解,误解积压,最终导致系统崩溃。”
“而有效的沟通,就像拥有强大反向传播的深度网络。双方都需要根据对方的反馈,不断调整自己输出的参数,比如语气、用词、内容。”
说到最后,江怀听看向座位的眼神变得虚无,语气也轻了起来。
“所以,单向的信息传递,无论初衷多好,都是低效且危险的。这一点,在AI里是这样,在人与人的关系里,也一样。”
————
已经是秋天了,金黄色罩满了大地,满天都是桂花尸体的路上,江怀听开着车愣了神。
今天这节课上到最后他都已经有点恍惚。明明是讲着专业课,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他和谈方砚——
一个单向输入。
一个拒绝接收。
一个马上要崩溃的系统。
是的,他们已经冷战一个星期了。
但其实可以说是谈方砚单方面的冷战。
那天晚上也是江怀听恍着神,机械般冷淡地说出了“离婚吧”三个字。
谈方砚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也没给他解释什么的机会,假装接了个电话就跑回了公司。
之后给他发消息,一概只有一个字的回复:忙。
他们是大学认识的,同专业同班同学,还是室友。
大二那年在一起,两年后毕业,为了庆祝同时保研成功,他们拿攒了四年的奖学金来了一场环球毕业旅行。
半路上顺道结了个婚。
于是后来他们自己称之为蜜月旅行。
到现在结婚六年了,虽然两边的父母都不同意,他们却非常坚定,一直拿各种理由搪塞着,一个星期前谈方砚还应付了一次相亲。
谈方砚没告诉他,但他却知道。
因为那天谈方砚的父母同时叫了他去见面。
谈父谈母两人作为大学教授倒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只是各种弯来绕去的阴阳怪气,听的人怪累,身心疲惫。
于是那天晚上他就鬼使神差地提了离婚,但其实这些天他也并不好受。
离还是不离,倒是给个准信啊,就这么冷着算怎么回事儿。
江怀听真是讨厌死了他这动不动就不理人的性子。
“砰——”
“吱——”
江怀听下意识地踩紧刹车,可惜已经晚了,对面的车突然从十字路口冲出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撞了上来。
琥珀色的眸子彻底闭上之前,江怀听努力往路口对面看了一眼。
明明是绿灯。
————
再次醒来的时候,充满冰冷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只有刘昶一个人。
江怀听短暂地失望了一下。
“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的?”刘昶小心扶他坐起来。
“有点,”江怀听顿了一下,晃了晃脑袋,“晕。”
“你别动,我去叫医生。”
江怀听冰凉的手指插进发间,扶着头稳了稳,又感觉小腿也隐隐发疼,掀开被子发现已经打上了石膏。
没一会儿,刘昶跟着医生从他飘着雪花的视线中走进来。
“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例行公事地问。
“我……”
再次开口,江怀听发现不对劲。
他想说自己的头有点胀,却好像不知道“头”叫什么。
拧着眉想了半天,最后用手指了指太阳穴:“这里,有点胀。”
“应该是轻微的脑震荡,来的时候给你做了CT,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撞击一般会有点后遗症,多休息就行。”
“谢谢……”
后面要跟一个宾语,可是应该是哪个词?
江怀听困惑地抿了下嘴。
刘昶接着他的话音和医生道了谢,就准备送他出去,江怀听急忙拦住:“等等……”
医生停下来看他,耐心地引导:“还有不舒服吗?您慢慢说。”
“我好像……说不出话。”江怀听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是,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说完又看向刘昶:“好像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医生略微思考一下,从白大褂掏出一支笔,问道:“这个叫什么?”
江怀听犹豫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但它是写字用的。”
“这个症状应该是语言功能的一些缺失,有可能是撞击引起的,先做个磁共振看一下吧,有些小问题CT看不出来。”
江怀听小腿还不能下地,被刘昶推着轮椅去做检查,在核磁检查室外面排了会儿队才轮到他。
躺进机仓后,他按医生的指挥闭上眼。
当了这么多年玻璃窗外的角色,自己终于也躺了进来,有种神奇的感觉。
头顶上沉甸甸的金属在高速转动,发出特定频率的嗡嗡声。
不算吵闹,甚至有种奇异的安静。
清醒着闭上眼之后,时间都显得漫长。
乱七八糟的思绪从江怀听脑子里冒出来,绕了一圈又回到那位曾经最亲密的伴侣。
别人做检查都有亲人在外面转着圈翘首以盼,谈方砚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就那么生气……
住院检查的结果出的很快,江怀听躺在病房里听见隔着门传来的谈话,医生在外面和刘昶解释,好像是脑子里有一点出血,然后又很快被安排了测试。
医生推了一车道具进来,拿起各种物品询问,这个叫什么,那个怎么称呼,这个字怎么写,那句话怎么说,等等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像教牙牙学语的小孩学舌。
最后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个半陌生的医学术语——命名性失语。
那一半熟悉是因为,他研究的课题最近正被谈方砚应用成实际项目,一个让失语患者发声的脑机接口。
人家是失语,完全不能说话。
他是命名性失语,听起来挺好理解,症状就是——江怀听没办法用一些语言解释清楚它。
医生的说法是:“他的认知是完全正常的,但是没办法表达特定的词汇,就像是大脑的检索功能出错了,没办法把他的认知用人类定义的词汇库表达出来。”
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江怀听异常的平静。
他自认为是做研究的时候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说话,甚至发不了一点声音,而自己起码还能说。
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就这些检查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后,江怀听又开始晕乎乎的,于是躺下来闭目养神。
脑震荡的后遗症让他耳边不断嗡鸣着。
没什么思绪地躺了一会儿,蜂鸣声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他好久没听见过的声音,无比熟悉又令人安心。
杂乱的嗡嗡声神奇地被驱散,只剩大提琴般的嗓音。
他微微睁眼,谈方砚略显疲惫的身影直直的撞进来。
刘昶在门口对他交代着:“思和接回家了,杉杉陪着他,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谢了。”
刘昶显然还不知道他们的事,谈方砚应该是没跟任何人说过。
这位蒙在鼓里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留下谈方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带出来个打湿的毛巾,谈方砚坐到了床边,一言不发地给江怀听擦手。
江怀听跟着毛巾往下看,他手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估计是撞到头之后下意识捂住,不小心沾到的。
他又将视线转向上去看谈方砚的脸,久违的那张脸。
但对面的人却始终低着头,只留给他高耸的眉峰,露出一点鼻尖,眼睛藏的严严实实,不敢看他似的,盯着他的手指掰开,一根根指缝仔细地擦过去。
谈方砚不是这种安静的性格,换以前估计早已经把他掉了个个,翻来覆去地检查他还有没有哪里受伤,还要一边唠叨医生肯定没他检查的仔细,总之他的眼神比医生还好。
江怀听以前很享受这种叽叽喳喳的关怀,有种心被填满的感觉。
可这些都从那晚开始变了,这些天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他不喜欢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试图开口破冰,但脑海里的语言支离破碎,发出的声音也磕磕绊绊:“我……那个……离……”
谈方砚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没接话,继续擦着他的手指。
空气再次冷下来,无声地包围他们。
江怀听终于忍不了,再次开口:“我们……”
“我同意离婚。”
谈方砚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拦下他的话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手续得去国外,等你好了,我们抽出时间再去。”
听到他本来需要的那个答案,江怀听愣住了。
为这件事冷了他一个星期,突然就答应了,江怀听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淡淡应了声“嗯”。
谈方砚在他旁边坐了会儿,起身去了卫生间放毛巾,又出来收拾刘昶买回来的生活用品。
一大兜东西从超市提回来就这么放着,刘昶还没来得及收拾。
江怀听看着他转来转去的身影,想起来白天刘昶打电话,他应该是从国外赶回来的。
作为他们的技术顾问,他也算了解这个项目,仔细想想,现在应该是研发的关键时期。
谈方砚之前回复的那几句“忙”,不只是为了躲他吧。
安静的病房被沉默填满,走廊里各种仪器有节奏地滴滴叫着,不时传来护士或者医生的交流声。
宽厚但微微驼着的背影转过来的瞬间,江怀听看到了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有些泛酸。
“你早点回……”江怀听轻柔的声音打破仪器滴滴的规律。
“医生让你卧床,这段时间我照顾你。”谈方砚打断他。
“还有,他……”
“刘昶忙着呢,我这次出差刚谈下芯片,后面有他忙的。”
“你……”
“就这么急着远离我?就算是朋友我也有义务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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