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府上官婉儿求见兄长!求求你们,让我见兄长最后一面!”
女人哭声嘶哑,原本精致的妆容早被磕头的动作蹭得花乱。
鬓边的珠花也在一次次磕头时晃掉了半只,哪里还有半分少将军府夫人的精致模样。
值班弟子见她哭得脱力,终究是软了心肠,蹲下身想扶她起来。
“娘子莫要再磕了,石台阶硬得很。我已经让人飞鸽传书给大师兄了,他住得近,想来再过一刻钟就……”
“婉儿!”
一声痛喊自后而来,直接截断了话头。
只见来人身着一身月白练功服,显然是刚从练剑场赶来,连鞋边的泥都没顾上擦,脚步踉跄地朝这边奔。
“哥哥!”上官婉儿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刚才还强撑着磕头的身子猛地一软,直直扑进上官钰怀里。
她攥着他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抖得不成调。
“侯府……侯府被人诬陷通敌叛国,皇上龙颜大怒,下了旨意要灭我上官氏满门!我因为嫁进了将军府,才算侥幸逃过一劫,可父亲母亲他们已经……”
“哥哥,你救救父亲母亲,求求你救救他们,也救救婉儿……唔!”
话未说完,她突然双目圆睁,喉间涌上一口黑血,不过三息,她搭在上官钰胳膊上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中毒。上官钰行医多年,一眼就认出这是剧毒发作的模样。
“婉儿!婉儿!”他甚至来不及探她的鼻息,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的眼睛失去神采。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指尖刚触到妹妹冰冷的脸颊,又猛地想起,侯府的情况他还未从得知。
“夫人!您等等奴婢啊!”
不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喊,一抹淡绿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是上官婉儿的陪嫁丫鬟秋香。
她显然是被自家主子落下了,跑得发髻都散了。
可当她看清山门前的情景时,双腿一软,顺着石阶滚了两阶,又手脚并用地爬到上官婉儿身边,手指颤抖地想去碰主子的脸,却又不敢,只能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奴婢这就去告诉少将军,让他替您报仇,替您讨回公道!”
“告诉将军?什么?”
上官钰捉住字眼,猛地抓住秋香的胳膊,“你可知是谁给婉儿下的毒?我不过是奉师命在谷中闭关小半月,为何一出来,侯府就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秋香早被吓懵了,嘴里只念叨着要去找将军,“奴婢,奴婢……不知道,夫人只在寅时吃过黎二小姐送来的酥饼……”
黎二小姐,从前只听婉儿提起过。
“站住!”上官钰咬牙喝住她。
他小心翼翼地将妹妹的尸身放平,转身对旁边早已看呆了的值班弟子道:“麻烦你替我好生安顿婉儿。”
“等师父出关后,替我禀明情况,就说我去处理家事,让他不必挂念。”
“大师兄,万万不可!”那弟子连忙上前阻拦,“如今侯府已经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的旨意都下了,您这时候回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啊!更何况您的身体……”
上官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扶着旁边的石柱慢慢站起身。
他身形本就清瘦,此刻脸色更是白得像纸,却偏偏挺直了脊背,对秋香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件东西就来。”
“记住,婉儿已经不在了的事,半个字都不能对旁人说,哪怕是对将军府的人,也绝不能提。”
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决定了的事,便是师父也未必能劝动。
此刻他满心都是替妹妹报仇、为侯府洗冤的念头。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提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出来,带着秋香快步下了山。
山脚下,车夫早已赶着马车等候在老地方。
见上官钰和秋香下来,车夫先是愣了一下——明明早上送上山的是少将军府的夫人,怎么下山时多了个男子?
上官衍朝秋香递了个眼神。
秋香立刻反应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车夫手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这是给你的。我家夫人要在山上住些日子散心,你回去后若是有人问起,就照这话答。”
“若是敢乱嚼舌根,仔细你的脑袋!”
车夫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又看了看上官钰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立刻识趣地闭上嘴,掀开了车帘:“二位请上车。”
马车轱辘轱辘地驶动起来。
上官钰靠着车窗坐下,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出神,忽然开口问道:“秋香,你说,我与婉儿的模样,差异很大么?”
秋香正用帕子擦着眼泪,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夫人的容貌,在京城里已是数一数二的了。”
“不过……不过公子您要是换上女装,仔细瞧着,倒比夫人还要俊朗些,哦不,是更好看些……”
最后几个字说得细若蚊蚋,像是怕冒犯了谁。
上官钰闻言,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落在她眼底,竟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了点温吞的月光。
“蠢东西,谁问你这个。在我心里,婉儿自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他又问道:“我自出生起便在神医谷养病,常年汤药不断,身形本就比寻常男子清瘦些,身世也被爹娘隐藏至此,知晓我的人不多。”
“你说,若是我换上婉儿的衣裳,学着她的样子说话,不熟悉的人,能分辨出来么?”
秋香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能!能分辨出来才怪呢!”
“公子您本就生得清俊,只是比夫人高了寸许,可若是穿上长裙,再微微弯着点腰,不熟悉的人定然看不出来!”
上官钰听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打开那个青布包袱,里面放着的竟是些胭脂水粉,还有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这是他在神医谷跟着师父学的本事,易容术在天下间也是数一数二的。
“婉儿嫁入将军府两年,少将军可有回过府?”他一边摆弄着那些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曾回过。”秋香想也不想便答道,“将军自与夫人拜堂那日起,就领了兵去了边关,这两年连京城的边都没沾过。”
“说起来,他们俩也只在拜堂时见过一面,连句话都没说过呢。倒是皇贵妃娘娘,时常召夫人进宫议事。”
皇贵妃,正是少将军颜映柳的生母。
只是眼下这侯府是万万回不得的,即便凭着婉儿这副容貌,也怕被人抓住由头,硬扣上一顶“不服圣旨”的帽子。
上官钰不耐地“啧”一声,又继续手上的活计:“快到将军府时停车,你去取件婉儿的衣裳来。”
“走小路,别让人看见。若遇着人,就说夫人在郊外落水,需换衣裳。”
他抬眼看向秋香,眼神认真:“还有,从现在起,你便像唤婉儿那样唤我,切不可露出破绽。”
“是,夫人。”秋香连忙应下。
神医谷离京城本就不远,马车走了约莫半刻钟,便到了城门外。
上官衍让车夫在一条僻静的巷子口停下,秋香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快步朝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巷子旁边是家小饭馆,正是午时,里面坐满了客人,划拳声、谈笑声隔着窗户飘出来,上官衍坐在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了吗?少将军今日就要回京城了!”
“知道知道,听说打了胜仗呢!不过可惜了,听我在军营里当差的表哥说,将军的腿好像坏了,往后怕是只能坐轮椅了。”
“真的假的?我还记得他十六岁那年,单枪匹马闯敌营,何等风光,怎么突然就……”
“谁说不是呢?而且听说是被人下了毒,那毒邪性得很,不光废了腿,听说连内力都折损了大半,比直接断了腿还狠!”
“嘘!小声点!你看那是不是将军的仪仗?”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上官钰下意识地轻轻掀开窗帘一角,只见一队披甲执戟的士兵护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巷口经过。
马车帘幔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只隐约能瞧见车辕边刻着的“颜”字家徽。
他只扫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帘子。
没过多久,秋香便提着一个锦缎包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些急色:“夫人,衣裳取来了!”
“刚刚我回来时,瞧见将军的仪仗已经进了城,估摸着这会子该到府门前了,咱们得赶紧进去,不然被人撞见就麻烦了!”
上官钰点点头,在马车内换上了那件水绿色的襦裙。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车帘被轻轻掀开,他探身出来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女子的柔润:“秋香,进来替我梳个婉儿常梳的发髻。”
秋香连忙钻进马车,一抬头,顿时愣住了。
面前的人眉眼弯弯,唇上点了淡粉的胭脂,配上那件水绿色襦裙,竟与自家夫人有十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眸里的神态,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看着看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像……太像了,跟夫人简直一模一样,奴婢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上官钰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他对自己的易容术向来有自信,放眼天下,除了他那位闭关的师父,怕是再无人能及。
“走吧,回府。”他站起身,声音又恢复了那份柔润,“记住,往后就唤我夫人,莫要让人抓了马脚。”
“是,夫人。”
凭着这张与上官婉儿极其相似的脸,上官钰走在街上时,难免引来路人的侧目。
偶有相熟的店家叹着气议论“上官侯府可惜了”,他听着,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便忍不住攥紧。
血债,必须血偿。
清白,定要昭雪。
主仆二人进了将军府,府里却静得反常,连个迎客的仆人都没有。
上官钰脚步微顿,低声问:“你进来时,见着什么人了么?”
秋香摇摇头,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没有。许是知道将军要回府,下人们都去前院候着了,连莺儿姐姐也……”
“站住!”
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自身后响起,打断了秋香的话。
上官钰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婢女带着三两个小丫鬟,正双手叉腰地站在不远处。
正是皇贵妃派来将军府“照看”上官婉儿的莺儿。
莺儿几步走到上官钰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少将军府的夫人啊。不是一大早就急着往外跑吗?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还换了身衣裳,该不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将军知道吧?”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我可告诉你,皇贵妃娘娘早就交代过了,让我盯紧你!”
“今日可是将军回府的日子,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堵,我定要禀明娘娘,好好治治你的罪!”
上官钰本不想与这种人计较,只当是只聒噪的苍蝇。
可听见莺儿接下来的话,他的脚步却骤然顿住了。
“怎么不说话了?往常被我说两句,还会哭哭啼啼地辩解几句,今日倒是转了性子。”
莺儿见他不吭声,更是得意,语气里的刻薄毫不掩饰,“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死了族人的亡女,没了娘家撑腰,脾气倒是变古怪了……”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突然在院子里响起。
上官钰并未收力,甚至悄悄运了点内力在掌风里。
莺儿被打得整个人往旁边踉跄了两步,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上官钰:“你……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
上官钰微微眯起眼,一步步朝她走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抬手又是重重一巴掌,打得她直接趴在了地上,“打你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还需要挑日子吗?”
这些人,不过是瞧着婉儿脾气温顺,就敢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
一想到妹妹在这将军府里,或许日日都要受这种气,他这个做兄长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比起上官钰的隐忍,秋香倒是惊得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自家夫人向来性子软,被莺儿这些人欺负了,也只是默默忍着,何曾像大公子这样动过手。
可看着莺儿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秋香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总算是替夫人出了口恶气。
最好再多打几个巴掌!
“你敢打我!我可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莺儿趴在地上,又疼又气,眼泪都流了出来,“等将军回来了,我定要告诉他,让他好好教训你!”
她正哭喊着,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朝着上官钰身后爬去,一边爬一边扯着嗓子哭:
“将军!将军您可回来了!您快看看,这个毒妇竟然敢打我!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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