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上官钰望着轮椅上的人,心底冷笑。
婉儿遭此横祸,定少不了这将军的默许。
轮椅缓缓靠近,男人穿着月白锦袍,领口绣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银线流云。
他肤色很白,眉峰不锐,眼尾却微微上挑,眼瞳是浅淡的琥珀色,瞧着竟有几分温软。
可当目光扫过时,又能觉出那琥珀色里藏着点别的东西,明明没露锋芒,却让人不敢轻慢。
这副模样,说是世家公子都有人信,怎么看也不像在边关握过刀的将军。
偏生这笑眯眯的样子,让上官钰无端想起“笑面虎”三个字。
仿佛他说的每句话都裹着蜜糖,底下却藏着钩子。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唯有上官钰站在原地,脊背挺得像株孤松。
不等轮椅上的人开口,上官钰已先道:“一个婢女以下犯上,还想借皇贵妃的名头作威作福,妾身罚她,已是宽宥。”
“往日纵容了太多次,倒让她长了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辱我母家。”
“口无遮拦,行事放肆,连主子都敢冲撞,依妾身看,不如杖毙了,也能杀鸡儆猴,好好整一整府里的风气。”
说着,他唇角微勾,目光落在颜映柳脸上,声音轻缓:“将军以为如何?”
一听“杖毙”,莺儿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往轮椅那边扑。
“将军救我!奴婢是娘娘身边的人啊!娘娘知道了定会生气的!”
旁边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推开,沉声道:“将军腿上有伤,你也敢碰?”
颜映柳始终笑着,那笑意漫在眼底,瞧不出半分怒意。
他抬手,慢悠悠地掸了掸被莺儿碰过的袍角,像是拂去什么灰尘,这才开口,声音温温的:
“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怯生生的,连看我都不敢。如今倒是养出脾气了。”
顿了顿,他看向侍卫,语气依旧和缓:“夫人说得是。府里不缺听话的奴才,既冲撞了主子,便杖毙吧。”
“至于母妃那边,为夫自会去说。”
话音刚落,就有家丁上前拖走莺儿。
起初是破口大骂,接着是哭嚎求饶,最后只剩板子落在身上的闷响和痛叫。
经这一遭,将军府里上下人等怕是再无人敢怠慢婉儿,只是少不了背地里的闲言碎语。
上官钰没回头,只暗自思忖:婉儿的院子在府里最偏的角落,离颜映柳的主院远得很,莺儿来找茬或许是故意,可颜映柳怎么会恰好路过,又恰好撞见这一幕?
“将军归来,妾身没能去前院迎接,是妾身的不是。”他转回头,语气平静,“不知将军来找妾身,可有要事?”
这话问得直白。
他们成亲两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若说“想念”,未免太假。
那声“妾身”听在耳里,倒让颜映柳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夫人倒是直接。许久不见,为夫的确有些想念。”
上官钰:“……”
颜映柳也不介意,自顾自道:“说正事吧。我已在父皇那里禀过,这次回府,是想接夫人同去母妃的永康宫请安。”
上官钰指尖微顿。
秋香说过,颜映柳不在时,婉儿与皇贵妃来往最多。
可皇贵妃派来的丫鬟却如此欺辱婉儿,这关系未必真如表面和睦。
去了永康宫,稍有不慎就会露破绽。
可他不能拒。
“好。”他应道。
身后的秋香却突然出声:“夫人不可!”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她顿时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是说,夫人能不能带奴婢一起去?奴婢也想见识见识皇贵妃娘娘的气度。”
上官钰暗自松了口气,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警示:“想去便说,何必如此慌张。”
秋香连忙低下头,紧紧跟在他身后,直到上了马车。
车厢里很静。
两人相对而坐,像两个陌生人。
上官钰侧头看着窗外,忽然听见颜映柳唤他:“婉儿。”
他回过头。
颜映柳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声音却依旧温和:“侯府的事,我回京后听说了。这里面定有蹊跷。”
“只是眼下证据不足,你在父皇和母妃面前,莫要冲动求情。”
他顿了顿,“放心,为夫会替你查,定会还侯府一个清白。”
上官钰心头一动。
颜映柳与婉儿没什么情分,为何要费力气查侯府的案子?他忍不住追问:“将军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颜映柳却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上,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笑意又浓了些:“夫人,隔墙有耳。”
“再者,我的确不知真凶是谁。”
他摊了摊手,语气诚恳,“只是信上官大人的为人。真相如何,总要查过才知道。”
此后无论上官钰怎么问,他都只笑不语,直到马车驶进皇宫,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那张俊脸上始终挂着笑,上官钰越看越觉得心浮气躁,索性推开车门先下了车。
侍卫随后推着颜映柳跟上来。
上官钰自顾自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觉身后没动静。
回头一看,颜映柳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带着点委屈:“夫人走得好快,都不等我。”
上官钰:“……”
“夫人能不能推我一把?”
颜映柳抬头看他,眼里的忧郁又浅了些,“旁人推着,总不如你我夫妻亲近。母妃见了,也能放心些。”
上官钰皱眉,瞥了眼旁边的侍卫:“不是有侍卫在吗?臣妾一个弱女子,怕是推不动将军。”
他那眼神,像在看什么怪人。
颜映柳却低低地笑了,舔了舔下唇,语气无奈:“也是。我如今是个瘸子,哪配让貌美如花的夫人推。罢了,我自己来便是。”
他要做什么?
上官钰正疑惑,就见颜映柳握住轮椅两侧的轮子,用力往前推。
可没推两步,他脸色就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嘴唇也没了血色,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随时会喘不上气。
显然是旧毒未清,又耗了力气。
上官钰心头一紧。
他不能让颜映柳现在出事。
“婉儿”是罪臣之女,若没了颜映柳这层庇护,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将军,还是我来吧。”一番挣扎后,他终是走过去,握住轮椅后的把手。
一路推到永康宫门口,才被太监拦下:“夫人且慢!”
上官钰停步,低头看向轮椅上的人,脸色骤然一沉。
颜映柳额上的汗已汇成细流,胸口起伏得愈发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无妨。”
颜映柳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眼底笑意温温的,“下次……下次还请夫人慢些,为夫身子,实在受不住。”
上官钰顿时心头火起,那点刻意压着的女子柔腔险些绷不住,低低斥道:“你身子不适,怎的不早说?”
要是再被扣上“弑夫”的罪,真的就难逃一死了。
颜映柳被他这声带着气的话惊得微怔,随即低低咳嗽两声。
眼尾扫过旁边侍立的太监,意思再明白不过——这还在宫里。
上官钰深吸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按下去,转向那太监,声音已恢复了平稳:“有劳公公带路。”
永康宫内暖意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壁上挂着的织锦画轴绣得栩栩如生。
最惹眼的是窗边那张贵妃椅,竟是用赤金打造成的,椅边还嵌着细碎的宝石,日光透过窗棂照上去,晃得人有些眼晕。
椅上斜倚着个雍容的妇人,鬓边插着累丝金凤钗,指尖套着的玉扳指泛着温润的光,正是皇贵妃安氏。
“母妃。”颜映柳被推到殿中,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儿臣来迟了。”
安贵妃听见这声,眼眶瞬间就红了,方才还端着的仪态全散了。
几步从椅子上下来,一把攥住他的手,眼泪簌簌往下掉:“怀容!”
她本想扑进儿子怀里,手刚碰到他的肩,又猛地缩回来,改为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指尖都在抖:
“你说要去边关,母妃拦不住你。可你看看你,这才多久,就带着一身伤回来。”
“你叫母妃怎么放心得下?”
颜映柳抬手虚虚一摆,旁边的总管太监立刻会意,躬着身领殿内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反手握住安贵妃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依旧清晰:“为国效力本就是分内事,母妃何必说自责的话。”
几人还站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上官钰怕隔墙有耳,默不作声推着轮椅往殿里走了几步。
这细微的动作倒让安贵妃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掏帕子擦了擦眼角,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寻常事。
“近来过得还好?你母家那事,本宫也只能看着。”
“若不是怀容打了胜仗却落得这般,本宫借着由头向皇上求了情,你如今怕是也……”
上官钰心里一动:既说有意保全,为何容得下莺儿常年欺辱婉儿?
他没等颜映柳开口,已先垂眸应道:“谢娘娘挂心,臣妾一切安好。母家之事虽无力回天,但娘娘的恩情,臣妾不敢忘。”
“只是今日回府,遇着个叫莺儿的婢女,她口出不逊辱及臣妾母族,臣妾一时动怒,已将她杖毙了。此事是臣妾孟浪,还请娘娘降罪。”
安贵妃闻言,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淡淡道:“一个奴才罢了,死了便死了。倒是你要记着,往后在皇上面前,万不可替你母族说半个字。”
看样子,莺儿并非仗势欺人,而是狐假虎威。
安贵妃目光落回儿子的轮椅上,语气添了几分沉郁:“如今怀容双腿残疾,战场是再去不得。皇上虽赐了靖安将军的封号,给了封地,却明说了永不许他参政。”
“这是明摆着放弃他了。你若再在皇上面前说错话,便是本宫,也护不住你。”
话音刚落,安贵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原本落在儿子身上的目光骤然转向上官钰,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婉儿,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倒比往常粗了些。”
“性子也沉稳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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