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衔霜将萧鸾戈幼时在北疆的趣事添油加醋说得眉飞色舞。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讨得了姜炊雪欢心。
是夜骤雨敲窗，姜炊雪批完账簿担心叶衔霜夜间饿得又吃茶叶，忙唤丫鬟竹苓装了桂花糖蒸栗粉糕给叶衔霜送去。
油纸伞骨在雨幕中绽开朵朵墨花，待她轻叩客房门扉时，屋内已亮起暖黄烛光。
叶衔霜赤足跳下床开门，“九哥嫂嫂怎的冒雨来了？”发梢还沾着沐浴后的水珠。
姜炊雪将食盒放在案几上，见她裹着月白寝衣缩成团，活像只淋了雨的狸奴，忍不住伸手替她拉拉领口衣角，转身去倒热茶。
烛花"噼啪"爆开，腕上羊脂玉镯在灯下流转温润光泽，叶衔霜忍不住盯着看，“九哥嫂嫂这镯子真好看。”
姜炊雪倒茶的手一顿，热茶在杯口荡出涟漪，"夏天的时候沈小姐的侍女来我店中买吃食，我送了一包瓜络糖给她，”将茶盏递过去，"沈小姐便送了这只玉镯给我。"
“沈小姐。”叶衔霜吸着热茶，“哪个沈小姐啊？这么大方！”
“沈将军之女，沈绾卿沈小姐。”
叶衔霜猛地一顿，茶盏在掌心晃出细碎波光。姜炊雪见她神色骤变，指尖茶盏险些倾翻，忙扶住她手腕，"沈小姐可是……与九郎有旧？"窗外雨声淅沥，烛火在叶衔霜眼底投下细碎阴影。她攥紧寝衣前襟，有些为难，瞧姜炊雪反应，似是不知萧家旧事。若告诉了她，不知是否对她和萧鸾戈感情不利。
姜炊雪在她身旁坐下，腕间玉镯轻叩案几。叶衔霜盯着那抹温润白光咬牙心一横，终还是开口，声音发闷，"当年萧沈两家共同镇守北疆，府邸相隔不过百步。萧婶婶怀胎时，同样有孕的沈夫人送来对鸳鸯剑，说'若是一男一女，便结秦晋之好'。后来萧婶婶生下龙凤胎，沈夫人生下一女，九哥与沈小姐的娃娃亲便就定下。"
姜炊雪指尖一颤，想起她初见萧鸾戈时他腰间别着半截断刃，鞘上正是刻着鸳鸯纹。
龙凤胎，萧鸾戈还有个胞妹。这些她竟从来不知！
“九哥自小性情怪异，有时活泼好动如我同嫂嫂讲的那个关于‘神兽’的故事，有时又冷若冰霜将自己日日关在屋里看兵书，任凭我怎么喊都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姜炊雪仍想着龙凤胎，“方才你说，当年萧夫人生的是龙凤胎？”
“嗯，九哥萧鸾戈，九妹萧鸾绣。不过当年我到萧府住的时候，九妹萧鸾绣正被萧婶婶关在屋子里绣花，后来去过几次，也无缘相见。算来，我统共也不过才见过她两次，就只记得她和九哥站在一起时，二人模样有七八分相似！”
龙凤胎，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也不足为奇。
姜炊雪回到正轨，“那后来，沈小姐为何又嫁给了徐将军的六公子？”
当年旧事都是后来叶父说给叶衔霜听的，十几年过去，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好像是沈小姐三岁那年，沈家就被调回了王都未央城，不过沈萧两家的亲事一直都是在的。那年，我又随父亲到北疆做生意……”叶衔霜握着热茶陷入回忆，眸光灼灼，"九哥骑着赤兔马狂奔了半月到未央城。我躲在装礼物的马车里跟着，亲眼见他把裹着雪莲的玉簪插进沈小姐发间，说'阿绾，等我立了军功，便来娶你'。"
姜炊雪心头一紧，腕间玉镯突然硌得生疼。她想起之前收拾萧鸾戈书房时，在一个积灰的箱子里看到幅未作完的画，画中女子身姿窈窕，未画五官，鬓边玉簪，与叶衔霜描述分毫不差。
大雨扑开雕花木窗，叶衔霜眸光一沉，"可变故来得比北疆的沙暴还猛……"她声音止不住地发颤，"那时，我仍跟着父亲来北疆做生意借住萧府，偷跟着九哥第二次去未央城为沈小姐过生辰，赶回北疆的那夜，萧伯伯被诬通敌……待他赶回家时，只见到处是火，萧婶婶把我和九哥推进地窖前往九哥怀里塞了块虎符，含泪对九哥说'活下去'。"
姜炊雪捂住嘴，泪珠砸在玉镯上。
"接替沈家镇守北疆的徐家带兵来时，九哥正发着高热。"叶衔霜脸色苍白，似乎当年命弦一线之痛又涌上心间，"他扒着地窖缝隙看徐家军屠杀仆从，我拽着他衣角哭，他却突然安静下来，眼睛亮得吓人——像北疆最冷的星。"
窗外惊雷炸响，叶衔霜浑身发抖，姜炊雪忙将她搂进怀里。少女体温透过薄衫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桂花香，叶衔霜忍不住哽咽，"后来九哥混进军营当马奴，白天喂马刷鞍，晚上偷偷练枪。有次惹怒了徐家六公子，那徐六郎竟想杀他！万幸九哥躲开了，只是耳后却永远留下了一条疤..."
姜炊雪心口一阵抽痛，原来萧鸾戈耳后的疤是这样来的，从前她问起，他只说是战场上受的伤。
"九哥立功那日，我在军营外等他。后来王上封他将军时，徐家在朝堂上喊'此子留不得'，是沈将军保的他。后来沈将军拿出鸳鸯剑提起婚事，九哥却拒绝了……"
鸾戈为何拒绝呢？是因为家中巨变无法给沈小姐一个未来？但初见时腰间的断刃，那句"因为那里……有个人曾说，要带我看遍炊烟未央。"的轻叹，分明满是爱意和遗憾。
"沈小姐与徐家六郎定下婚约后，曾偷偷来北疆找九哥。"叶衔霜声音越来越轻，"她在军营外站了整夜，但九哥一直坐在帐中看兵书，烛火燃到天明。第二天沈小姐倒在军营外，后来是沈家人来把她接了回去……"
姜炊雪心痛如绞，泪如雨下。不为她自己，只为了沈绾卿和萧鸾戈这段坎坷断肠的前情。
"九哥他..."叶衔霜擦着眼泪，"其实很在意沈小姐。”这后半句她没说出口，见着姜炊雪满面的眼泪，想起如今她才是萧鸾戈的妻。
那年沈绾卿倒在军营外，萧鸾戈将她抱回营帐，跪在榻边守了她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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