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的晨雾还没散尽，沈砚舟已经带着人在暗渠入口布好了哨。
程昭禾踩着露水赶来时，他正蹲在水边查看脚印，玄色衣袍的下摆沾了些泥点，侧脸在雾里看不真切，只有握着匕首的手，骨节分明。
“有发现？”
她递过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早饭，“林瑜说你今早没吃早饭。”
沈砚舟接过早饭，指尖触到温热的纸包，抬头时，雾恰好散了些，能看到她鬓角的碎发被露水打湿，像沾了层细雪。
“暗渠里有新的脚印，不止黄掌柜一伙人。”
他用匕首指着水边的印痕，“这鞋印比寻常男子的小，鞋头绣着花——是女子的鞋。”
程昭禾凑近一看，鞋印边缘有淡淡的药草香，是她在灵隐寺见过的“迷迭香”，莲教的女教徒常用这种香料。
“是莲教的人。”她的指尖在鞋印上轻轻一点，“她们比黄掌柜更懂药材，这批货恐怕有问题。”
宋义贞和林瑜带着护卫赶来时，正撞见沈砚舟伸手替程昭禾拂去肩上的草屑。
林瑜刚要开口打趣，就被宋义贞拽了拽袖子，示意她看水边的脚印。
“这鞋印我认识。”
林瑜蹲下身，鼻尖凑近闻了闻，“是江南‘绣月坊’的样式，我娘去年还买过一双。据说莲教的女眷都爱穿她们家的鞋，鞋底藏着暗袋，能装毒药。”
宋义贞的脸色沉了沉：“这么说，莲教的核心人物也来了？”他展开新绘制的暗渠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三条岔路，“刚才截获的账本里写着‘药引在月窟’，月窟应该就是指其中一条岔路。”
“我去月窟。”
沈砚舟收起匕首，目光扫过三条岔路，“这里面数这条最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适合单打独斗。”
“我跟你去。”程昭禾立刻道，从袖中掏出父亲留下的药经，“我懂药材，说不定能认出他们的‘药引’是什么。”
沈砚舟刚要拒绝，就看到她眼里的坚持——和当年在按察司递申诉状时一模一样，执拗又明亮。
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从护卫手里拿过一盏防风灯：“跟紧点，别走散了。”
林瑜看着两人走进暗渠的背影，忽然撞了撞宋义贞的胳膊：“你说他们俩，什么时候能捅破那层纸？”
宋义贞摇着折扇，目光落在另外两条岔路的入口：“先操心眼前的吧。莲教的人既然敢用‘月窟’做标记，肯定设了圈套。”
他递给林瑜一把短刀，“你的弓弩在窄巷里不好用，这个防身。”
林瑜接过刀，发现刀柄缠着防滑的绸布，是她喜欢的藕荷色，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她抬头时，正撞见宋义贞转过头，耳尖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红。
暗渠的月窟岔路果然狭窄，仅容两人侧身而过。
石壁上渗着水珠，滴在防风灯的玻璃罩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程昭禾紧跟着沈砚舟，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后背，能闻到他衣袍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暗渠里的潮湿气息，竟有种莫名的安心。
“小心脚下。”
沈砚舟忽然停步，防风灯的光照向一处凹陷——那里的石板松动了，底下隐约能看到泛着绿光的毒液，“是‘腐骨水’，沾到就麻烦了。”
他踩着石壁凸起的石块，像只轻盈的猿猴跃了过去，回头朝程昭禾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放进他掌心，被他轻轻一拉，稳稳落在对面的石板上。
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像被火烫了般缩了回来，低头假装整理裙摆，耳尖却悄悄红了。
沈砚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喉结轻轻动了动，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前面就是月窟，据说以前是存放贡品的地方，有石门挡着。”
月窟的石门上刻着朵巨大的莲花，花瓣的纹路里藏着细小的机关。
程昭禾对照着父亲药经里的图谱，指尖在第三片花瓣上轻轻一按，石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门后的石室里堆满了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沈砚舟用刀挑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装着的不是药材，而是捆得结实的孩童，嘴里塞着布团，眼睛里满是惊恐。
“是药引！”程昭禾的声音发颤，药经里记载过，莲教有一种邪术，要用孩童的心头血做药引，据说能让人功力大增。
石室深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黑衣的女子走了出来，左鬓别着朵白莲花，正是莲教的月护法。
她看到沈砚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楚安王殿下，别来无恙？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
沈砚舟将程昭禾护在身后，剑光直指月护法：“放开那些孩子，束手就擒。”
月护法冷笑一声，拍了拍手，石室两侧的暗门打开，涌出十几个黑衣教徒。
“凭你们两个？”她的目光落在程昭禾身上，像毒蛇盯着猎物，“程胜寒的女儿，正好用你的心头血来祭旗，了却我和你爹的旧怨！”
教徒们蜂拥而上，沈砚舟挥剑迎战，剑光在狭小的石室里划出银弧。
程昭禾趁机解开孩童们的绳索，将他们往石门后推：“快去找外面的人，说这里有危险！”
一个孩童被吓得腿软，程昭禾弯腰将他抱起，刚要往外冲，就被月护法的软鞭缠住了脚踝。
沈砚舟见状，一剑挑飞围攻的教徒，转身朝月护法扑来，却被她故意引向堆满木箱的角落。
“轰隆”一声，头顶的石板突然塌陷，碎石砸落下来。
沈砚舟下意识将程昭禾护在身下，碎石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砚舟！”程昭禾挣扎着想去扶他，却被他按住肩膀。
“别管我，带孩子走。”
沈砚舟的声音有些发闷，后背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告诉宋义贞，月护法的软肋在左腰，那里有旧伤。”
程昭禾看着他染血的玄色衣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点了点头。
她抱起腿软的孩童，转身冲出石门，身后传来沈砚舟与月护法的打斗声，还有他朗声道。
“程昭禾，别回头！”
石门外用信号箭通报消息的林瑜，看到程昭禾带着一群孩子跑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追来的教徒，立刻让护卫放箭。
宋义贞则带着人冲进石室，正好撞见沈砚舟一剑刺中月护法的左腰。
“你怎么知道她左腰有伤？”宋义贞扶住踉跄的沈砚舟，看着月护法倒地的身影，眼里满是惊讶。
沈砚舟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望向石门处，程昭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岔路尽头。
他忽然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猜的。”
其实他没说，刚才护着程昭禾时，隐约听到她小声念叨药经里的话：“莲教女子练邪术，左腰必留疤。”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心里。
林瑜替沈砚舟包扎伤口时，程昭禾正蹲在孩子们身边，给他们分芝麻饼。
阳光透过暗渠的气窗照进来，落在她沾了灰尘的脸上，像蒙了层金粉。
“沈砚舟说，多亏你记着药经里的话。”林瑜凑过来，压低声音，“他背上的伤不轻，却一直念叨着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说让你别担心。”
程昭禾的指尖捏紧了芝麻饼，饼屑落在手背上，像他刚才护着她时，落在她发间的碎石。
她抬头望向石室的方向，那里传来宋义贞与沈砚舟的对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却让她莫名地安心。
暗渠外的晨雾彻底散去，阳光洒满码头。程昭禾看着被解救的孩子们依偎在一起，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揭开真相的瞬间，而是有人愿意为你挡在身前，哪怕遍体鳞伤，也会让你先走。
她摸了摸袖中父亲的药经，还有沈砚舟刚才塞给她的、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忽然想起他后背的血迹。
或许，有些感情不必说破，就像暗渠里的微光，虽淡，却足以照亮前路。
而石室里的沈砚舟，看着程昭禾蹲在阳光下的背影，忽然对宋义贞道：“查完这个案子，回边关的事……再缓缓。”
宋义贞摇着折扇，目光落在不远处正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林瑜身上，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我懂。”
有些路，总得慢慢走。
有些人，总得慢慢等。
就像暗渠里的水流，虽绕，终会汇入江海；就像他们之间的情愫，虽淡，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漫过心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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