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循声望去,就见窗棂被打开,爬进来一个跟火球一般橙黄色的身影,谁知窗棂突然又掉了下来,那人便被卡在窗台上。
柳翊仲见姜嫀跟个木雕似的还跪在地上,当真是怒其不争,猛拍窗台板,高声道:“小姜姜,你个猪脑子,再跪下去,我鸣哥的心肝都要疼没了,还不快过来帮我一把。”
听了这么久的墙角,柳翊仲总算是整明白了。
姜嫀就是个猪脑子,别看她有时候聪明地跟个猴子似的,原来在感情上一点也不开窍,一心只想解除婚约,一心只想利用他鸣哥,压根就不知道鸣哥的那点心思啊啊。
姜嫀被他这么一骂,算是清醒过来,忙擦了擦眼泪,膝盖却突然传来钻心的刺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低头看去,才发现方才跪地时,尖锐的瓷片早已穿透裙摆,深深扎进皮肉里,殷红的血迹正顺着青色裙裾缓缓晕染开来。
季禹鸣自然也瞧见了,眸色一下便黯淡下来,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软声道:“别管他,他既然喜欢听墙角,就让他多卡一会。你过来。”
姜嫀咬着下唇,提着染血的裙摆缓步上前。
余光扫过窗棂,柳翊仲正涨红着脸与雕花窗格较劲,锦袍被木刺勾得凌乱不堪,却仍在奋力挣扎着推开窗棂。
季禹鸣望着她走近,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沿,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被传递出来:“坐。”
待姜嫀依言落座,他才注意到她额角那道醒目的红痕,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终是小心翼翼地抚了上去,声音低沉而沙哑:“还疼吗?待会让元曾拿最好的金疮药来。”
姜嫀摇了摇头,膝间的刺痛抵不过心底的焦灼,她攥紧季禹鸣的袖口,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侯爷,方才的事......你当真应允了?”
季禹鸣望着她急切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宠溺,几分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却只听窗外“咚”地一声闷响,雕花窗棂剧烈震颤,柳翊仲像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般栽进屋内。
他狼狈地撑着地面爬起,发冠歪斜地挂在乱发间,却全然不顾,拖着椅子“哗啦”一声重重落座,三人瞬间形成对峙的三角之势。
“小姜姜!”柳翊仲撑着膝盖剧烈喘息,眼睛因剧烈运动泛起血丝,“先别犯傻,听我把话说完!”
姜嫀朝他微微颔首:“你说,我听着呢。”
柳翊仲嗓子干得跟火烧似的,他摆了摆手,咽了咽唾沫,吩咐姜嫀道:“你先去给我倒杯茶来,渴得紧。”
季禹鸣寒潭般的眸子扫过柳翊仲张扬的眉眼,又落在姜嫀苍白的脸上,冷嗤道:“没看到她受伤了?要喝自己去。”
姜嫀适时地蹙起眉,道:“是呀,疼得厉害。”
柳翊仲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突然垮下脸哀嚎:“合着你们俩专门欺负我这孤家寡人!行行行,自己来!”
他猛地跳起身,锦靴踢翻脚边矮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案几前,抄起青瓷茶壶仰头猛灌。
琥珀色的茶汤顺着下颌线滑落,浸湿前襟大片衣料,直到壶中水位下降大半,他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把嘴。
重新落座时,柳翊仲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整理歪斜的发冠,鎏金扇骨轻点掌心,挑眉道:“这解除婚约的事儿,里头弯弯绕绕可多着呢,得——从——长——计——议。”
“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姜嫀不解地问道。
柳翊仲漫不经心地换了条腿交叠:“外头谁晓得你在侯府行医?姜家千金抛头露面出入外男府邸,本就不合规矩。如今若让鸣哥出面退婚,到时候满城流言蜚语,说侯爷强取豪夺、横刀夺爱,你舍得让他担上这等恶名?”
“我……”姜嫀苍白的指尖无意识绞着染血的裙裾,柳翊仲这番话像团迷雾裹住她的思绪,与她满心盘算的退婚计划全然相悖。
她慌忙摇头,鬓边银铃撞出凌乱的声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借侯爷威名让赵岐知难而退,绝没有......”
“仲儿少在这危言耸听,这事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季禹鸣长臂横过姜嫀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他轻轻拍了拍姜嫀颤抖的肩,“放宽心,有我在。”
柳翊仲望着这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姜嫀像头倔强的小鹿,满心只想着用治腿恩情换退婚承诺;而季禹鸣明明眼底藏着燎原的火,偏要用轮椅上的冷傲做铠甲,硬是不肯把心思戳破。
但季禹鸣是他的鸣哥,他不能坐视不理。
想到这,柳翊仲将椅子拉得离两人更近一些,低声道:“瞧你俩这样,搞得我跟恶人似的。你们先听我说,这婚要退,但不是鸣哥出头,也不是小姜姜出面,而是要让赵岐自己来退。“
“他若肯,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姜嫀疑惑地看着柳翊仲。
柳翊仲晃着鎏金扇骨,眼里狡黠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想让赵岐乖乖松口,咱们得双管齐下。一是想法子揪出他的小辫子,捏住把柄还怕他不就范?二嘛……”
他故意凑近,压低声音,尾音拖得像黏人的蜜糖:“你忘了当初怎么‘款待’我的?下毒、掐脖子的狠劲儿使出来,保准吓得他避之不及!”
姜嫀先是一怔,继而眸光骤亮。如同一束暖阳穿透厚重乌云,那些连日来困得她辗转难眠的愁绪瞬间消散。
她恍然惊觉,自己竟一直困在礼教规矩的牢笼里,忘了赵岐骨子里最吃哪一套。
那人生性傲慢,最厌泼辣无礼的女子,若她故意扮作刁蛮跋扈的模样,可不就戳中了他的逆鳞?
她唇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只恨自己前些日子鬼迷心窍,白白绕了这么多弯路。
但下一秒,姜嫀突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小仲仲,我没有下过毒,你要是再胡说,信不信我再让你放三天。”
“哎呀,”柳翊仲故意作出很害怕的样子,随即嘿嘿一笑,”你这般凶残谁还会喜欢你?你就这般去对付赵岐,包管他以后见你就绕道走。你也别顾忌这,顾忌那,放心大胆地去呗,横竖有侯爷给你撑腰,再不济还有我呢。”
季禹鸣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微微咳嗽了两声:“啰嗦,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姜嫀见他咳嗽,这才想起来这位大侯爷还病着呢,忙起身:“我去看看,药可煎好了?”
季禹鸣担心她的伤,摇了摇头:“不必了,不碍事。”
“不行。”姜嫀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一拐一拐出了房门。
柳翊仲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季禹鸣眼中的疼惜,极无奈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鸣哥,你就先别插手了。好好养病,顺便给小姜姜撑撑腰就成了。”
“你这些馊主意能行吗?”季禹鸣皱了皱眉头。
柳翊仲说的其实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若是赵岐自己退,对姜嫀来说,背负的压力会小一些。
柳翊仲怕季禹鸣按捺不住,便又再强调了一句:“鸣哥,从长远角度来看,你也不想小姜姜惹上骂名吧。”
季禹鸣轻哼了一声,睇了他一眼:“还不快滚。”
姜嫀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已不见柳翊仲的身影,就见季禹鸣倚靠在枕垫上,脸上潮红仍在,但眉梢间的霜雪仿佛逢了春,化成了潺潺溪水。
心事去了大半,姜嫀眼底重新泛起灵动的光彩,她将药碗端至床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侯爷,这可是第三碗药了,你是打算自己喝,还是让我动手灌?”
季禹鸣望着她恢复生气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墨玉般的眸子映着烛火:“你是大夫,自然该听你的。不过有一件事,得我说了算。”
说罢,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苦意漫上舌尖,却不及心中泛起的甜意。
待空碗搁下,季禹鸣的目光便落在姜嫀渗血的膝盖上,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人拉至身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过来。”
姜嫀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季禹鸣已取过一旁的金疮药。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掀开她染血的裙摆。瓷片划出的伤口狰狞可怖,他心疼得拧紧眉头。
“还疼吗?”季禹鸣的声音沙哑,掌心的温度透过药膏,轻轻覆在伤口上。
这般专注上药的模样,让姜嫀的心跳漏了一拍。
以致于夜晚睡觉的时候,一会是赵岐握着红梅剑步步逼近,剑尖寒光映得她瞳孔骤缩,就在剑锋即将刺入心口的刹那,场景骤然碎裂。
季禹鸣坐在轮椅上向她伸手,低沉的嗓音像是揉碎了月光:“过来。”
她踉跄着要扑进那道暖光,却被无形锁链缠住脚踝。两种声音在耳畔交织,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灼人肺腑,惊得她猛地睁眼,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后背。
公鸡打鸣声从街巷深处遥遥传来,姜嫀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嘟囔着把还未散尽的梦魇驱离。
好不容易抓住困意的尾巴,正要坠入沉沉梦乡,却突然有人摇晃她的肩膀。
“吵什么!” 她烦躁地挥开那只手,声音裹着浓重的困意,“不是说好让我睡个囫囵觉……”
“小姐!大事不好了!” 怀碧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颤抖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她胳膊,“魏少爷来了!”
姜嫀把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锦被,闷声抱怨:“来就来,让他在偏厅候着。”
想起魏卓往日凶狠的笑眼,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好不容易等来的安稳觉,又要被搅黄了。
“可是……” 怀碧咽了咽唾沫,声音里满是惊慌,“他背着荆条,跪在你门口呢!”
姜嫀猛地睁开眼,困意瞬间消散。
他还真负荆请罪来了。
日上三竿时,姜嫀揉着惺忪睡眼踱出院门,早膳时辰早过,只余满地碎金般的阳光。
院门口,魏卓的身影裹在单薄素白衣袍里,粗粝荆条横在背上,棘刺深深扎进肌理,渗出的血珠顺着衣料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晕开点点暗红,像一幅触目惊心的写意画。
枯叶在她脚下发出脆响,姜嫀垂眸盯着那道斑驳血痕,眼眸微挑:“魏少爷这是唱的哪出苦肉计?”
话音未落,环佩声响由远及近。
姜萱若款步而来,湘妃色襦裙扫过满地落叶,帕子掩着唇角笑意:“哟,‘绥州小魔王’竟大清早就跪在姐姐跟前,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眼波流转,余光瞥见远处回廊转角处晃动的身影,心底暗喜。
来得正巧。
姜嫀将姜萱若眼底的幸灾乐祸尽收眼底,晨光映得对方耳坠上的珍珠泛着冷光。
这出现得恰到好处的闹剧,再联系魏卓素来跋扈的性子,分明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她冷笑一声,转身便要回房:“魏少爷爱演,妹妹爱看,我且回去补个回笼觉。”
“大小姐!”魏卓急得膝盖在青砖上蹭出声响,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他此刻才惊觉自己着了道。
原以为姐妹连心,向姜萱若讨的主意能化解与姜嫀的嫌隙,却不想被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算计了。
姜萱若却浑然不觉,故意提高声调,字字如针尖:“魏少爷,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咱们姐妹定给你做主。不然姐姐这心结难解,往后……”
姜嫀本要转身的动作陡然僵住。
远处,赵岐携着陶氏并肩而来。
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