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军白天行军,晚上便开始修整扎营,天亮了才又复行,如此不疾不徐,正好“以逸待劳”。
盛遇从来都是一骑当先,在军队最前面领军,洛杳和持羽则混在在龙骧军中军,隐蔽着行踪,军队行进过程中一共休息了三次,中途洛杳一直没有和盛遇碰过面。
白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天色渐晚,洛杳重新回到了盛遇所在的主帐,他没有自己的帐子,便准备在盛遇这里随便找个塌子睡觉。
主帐内,盛遇正在和几个副将推演沙盘,讨论攻防,床榻与书案之前立了一面半透明的屏风,洛杳隐于之后,只堪堪透出了个人影。
他感受得到盛遇时不时会往屏风内看一眼。
一个时辰后,几人结束了讨论,盛遇令人撤掉了屏风。
洛杳在书案间抬眸,亮亮的眼睛冲对面的人一笑。
“将军坐到我身边来可好,阿杳给你看一样东西。”
盛遇自然没有拒绝。
等男人坐定在他身旁之后,洛杳献宝似的将一张巨幅青檀纸铺在了书案上。
青檀纸纸质厚重柔韧,即使折叠也不会留下痕迹,集种种优点,却并不是世家豪族的家宅文房,而常常用于绘制行军地图。
“送给将军的礼物。”
盛遇眼前一亮。
青檀纸上竟密密麻麻勾勒着浕水支流以北的重重山脉、平原、溪流、谷底,这幅图令盛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正是昨天他交给洛杳的兵书上所描绘的山川分布,陌生的是第二天他竟就看到了“实物”。
地图上重要的山脉、支流,皆有洛杳用细小雅正的小楷手书了名字,岵、峰、陵、嶂形态清晰,山川河流走向有理可循,整张地图可谓是布局周到,画工精美,竟是一点也不比他从平阳府中获得的第一卷地图差。
“将军怎么不说话了?”
洛杳双掌和握,半趴在书案上,有些讨巧地侧头观察着盛遇的神色。
盛遇笑了笑,对他道:“今天一天没有来烦我,背着我就是为了画这张图?”
洛杳眼中的微光闪烁了几分:“将军还没说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盛遇将地图完全展开,发现长度竟超过了他的书案,很适合挂在帐中,供帐内军将议事时用,他评价道:“临摹技巧和专攻工笔的画师有的一比,如果你是名女子,我会说你蕙质兰心。”
“可我不是。”他不是女子,洛杳想了想,突然问盛遇道:“将军这样说,是喜欢蕙质兰心的女子吗?”
盛遇不知道洛杳的话题怎么会往这上面引,刚才他的话有这等歧义?
他失笑道:“机灵鬼,小瞧你了,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盛遇的侧脸上突然一软,竟是洛杳对着他的脸轻轻一吻,轻得像鸿毛一般……
还没待盛遇反应过来,洛杳已经退了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对他做出了最寻常不过的亲昵举动。盛遇见洛杳粲然一笑,看着他道:“你夸我了,我好开心……”
接着又卖乖道:“我现在够得上纸上谈兵了吗?”
纸上谈兵?
盛遇心道,让他背书,估计是躲懒,倒用另一种方法将兵书上的行军地理学了去,以工笔的方式将书中千头万绪的山脉描述绘了出来,其实倒比背书更有效……
主帐中烛光跳跃,映出了盛遇与洛杳相伴而坐的剪影,帐中时不时传来三两声嬉笑声,惹得巡逻的士兵频频停下脚步打望。
龙骧军中一向严肃,这样的嬉笑声倒是军营中从未有过的事。
*
第二日行军,洛杳依旧跟持羽隐在中军之中,他们一路沿着浕水西行,行的是官道,正午过后改走山径。
山径难走,需得下马步行,行了一个多时辰后,所有人就地修整。
一部分小兵前往溪涧汲水,一部分人爬上树上摘野果。
“他们爬那么高干嘛?”洛杳仰头看着一棵光秃秃的,一个果子没结的树问道。
持羽未答,而是揽过洛杳的腰,转眼便将他掠上了树。
耳边的风声赫赫,直往人的耳孔里钻!
“喂!”
如果手里有鞭子,估计持羽的脸又要遭殃。
洛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棵他大腿般粗细的树干上,有些生气道:“你又这样……”
跳上树后,视野一下子便开阔起来,洛杳看见其他几棵树上同样爬了三两个小兵,皆在向北方眺望,像是在侦查。
持羽道:“前面便是长在山脉,翻过那几片山,我们或许就会正面遇敌。”
洛杳被吸引了注意力,喃喃道:“可是我们连现在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持羽看了看怀里的人,犹豫了一瞬,回答他道:“是鞑军。”
“鞑靼人?!”洛杳有些不可置信:“他们不是在阴山以北吗,怎么会越过北齐,来到雍国边境?”
持羽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北齐与虎谋皮,和他们做了交易也未可知。”
洛杳疑惑道:“连盛将军都不确定敌人是谁,你怎么敢那么肯定?”
持羽回道:“我被鞑军俘虏过,清楚他们的行军习惯。”
洛杳问:“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将军,提前做好准备。”
持羽双眉微皱,没有同意:“将军自有打算,万一来的不是鞑军,反而弄巧成拙了。”
洛杳又问:“鞑军有什么作战习惯?”
“奇兵出袭,迂回作战,行军速度非平常军队可比,并喜欢在冬天来临前攻城。”
就在持羽话音刚落,二人脚下的树干忽的发出一阵脆响!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他们正在十数米的高空,一旦掉落下去非死即残!
洛杳一手保住旁边的主干,对持羽道:“你太重了,快下去!”
持羽果然听话,一跃而下,顷刻回到了平地上。
洛杳:“…………”
这下他更害怕了,向下气急败坏道:“我让你移到另一根树干上,没让你下去啊啊!!你下去了我怎么办!!!”
此时周围大数上的侦察兵也已经退回到地面上。望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和身下已经折了一个口子的树干,洛杳的心跳加速,血流回溯,手上的劲儿一下子就泄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抱不住树身……
“跳下来,我接住你。”
持羽的声音自洛杳身下传来。
洛杳绷着一张脸,来不及思考,或者说他只轻轻一侧身,便四肢瘫软地顺势坠了下去!!
持羽眼疾手快,看准时机,一个跃身,将洛杳牢牢接在了手中,缓冲了洛杳向下的惯性,方才缓缓落地。
洛杳紧闭着双眼,自持羽环住他肩背的那一刻便用空出来的双手胡搅蛮缠地捞住了持羽的脖颈,就差在后者脸上划上一笔抓痕了……
持羽感受到脖颈的暖意,是洛杳正害怕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少年温热的脸与北方深秋呵气成雾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
刚才还在生气骂他呢……
持羽心道,明明害怕成这样。
洛杳在持羽怀里深吸一口气,他的鼻尖是持羽干净又不容忽视的男子气息,感觉到十个手指处的麻意还未退散,他又怕又恼,那种在空中失重的感觉,真是让人呼吸停滞,生不如死……对,就是生不如死,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无序地汇流,完全没有重心……
就在这惊魂未定之际,不远处枯干的落叶上突然传来一阵脆响,接着又停了,一双武靴停在了不远处。
“阿杳,下来。”
洛杳与持羽同时一愣。
这声音有些肃冷,让人不容拒绝,但又好像有些温柔……
洛杳抬头,眼里的光晃了晃,是盛遇……
盛遇身着一件玄黑武袍,外罩一身轻铠,一派俨然威冷,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将军……”
几乎是本能的,下一秒,他挣脱开持羽的怀抱,跳将下来,往盛遇的方向跑了过去……
持羽手上的重量一轻,温软的身体已经离开他的怀抱,不带一点犹豫。
洛杳背对着他,脚步不再发软,还有些欢腾……终于,洛杳拉住了盛遇向他递过来的那只手,便什么也忘了,眼神中再放不下其他……
知道持羽还在看着这边,盛遇转身前和青年对视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莫名,好像带了情绪,又好像不过寻常的一瞥,接着便转身和洛杳一起往反方向行去。
没有一丝缝隙,持羽看见洛杳和盛遇的手臂挨在一起,前者的雀跃无以言表,是他对盛遇惯常的主动,说说笑笑地与他旁边那高大威严的人渐渐远去。
走远了,洛杳再次向盛遇告状道:“你看到了吧,他成天就是这样保护我的,把我保护得可好了……”
差点摔死……
盛遇笑了笑:“那我再替你在寻个人吧。”
盛遇这次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他了,洛杳微微愣了愣。
见身旁的人久久不回答,盛遇停下了脚步,看着洛杳的眼睛,问他道:“怎么,不是很讨厌他吗,难道只是随口说说?”
盛遇的目光不像是在说假,洛杳知道,如果他这次点头,盛遇或许真的会把持羽从他身边换掉。
他解释不清楚心中的犹豫,直觉此时让持羽离开自己,他肯定会后悔,便回盛遇道:
“就这样挺好的,上次比武的一群人中就数他功夫最好。”
盛遇假装疑惑道:“他不是得了个第二吗,旭珃才是第一,你却把旭珃留给了六殿下。”
洛杳摇了摇头:“那天是他受伤了,所以连兵器也没用,只用了右掌对敌。”
为什么会受伤?洛杳又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一点,盛遇没有再问下去,他觉得自己也不用知道。
于是对洛杳道:“你能想明白就好,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持羽性子稳重,虽偶尔出其不意,确无疑是目前最适合保护你的人。”
最适合保护他吗?
洛杳其实听不懂盛遇的话,可他知道盛遇一向是对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顺着盛遇的话说:“他是将军的眼睛吗,代替你时刻盯着我,如果是这样,我一定和他好好相处。”
盛遇回道:“没有他,我也会关注着你。”
洛杳听到这样的答复,眼睛一弯:“我就在将军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盛遇但笑不语。
那时的洛杳或许不过随便说说,他和盛遇都知道,知道自己终究会回到雍都,那个他父母兄长都在的地方,他想,或许盛遇有一天也会回去的,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再次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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