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上元佳节。
昭徳帝设宴风雀宫。
今日陪洛杳进宫的，还有换上官袍的持羽。
持羽有官职在身——从五品螭龙卫翼部部使，这身份无人不晓，有人说他跟在洛杳身边是委屈了他，也有人觉得这是太子给洛杳的“荣宠”，毕竟螭龙卫是皇家暗卫，领情报、刺探、护卫之责，除了特殊任务，很少有指派给朝中的王公大臣。
持羽在洛杳与螭龙卫之间两头跑，但到底待在前者身边更多，人人都以为洛杳是持羽的“主子”，却少有人知道，持羽其实是盛遇名正言顺安插在洛杳身边的“眼睛”。
这双眼睛从四年前便跟着他了，一直跟到了现在，甚至不惜辱没了他螭龙卫“部使”的身份，连入宫赴宴这样的小事也会“侍卫”在他左右。
……
临到风雀宫，洛杳远远便看见了太液池上漂浮着的一盏盏流动的牡丹灯，入宫的女眷聚集在湖边、水桥上，一时间华裳如云，在璀璨的灯火下，像流动的彩色胭脂……
河中央停泊着十几艘小船，船上的宫女点亮引线，同一时间，所有人向上望去，营造司最新研制的烟花似风惊掠，如一万朵牡丹花盛开，在空中骤然释放！将檐角展翅欲飞的风雀宫映亮如白昼……
接着是一丛丛数不清的蜂蝶烟花，一经点燃，光点便像疾风骤雨，扑飞的蜜蜂彩蝶一般四散开来，向湖上四面八方乱窜，惹得女眷们惊叫连连，有的慌忙跑开，东躲西藏，有的跃跃欲试，划船向湖中央寻去……
持羽挥手，眼疾手快为洛杳挡下向他的眼睛窜来的一只蜂蝶烟花，烟花流动的白线撞上持羽的手背，又很快如烟雾般消弭了。
洛杳被持羽轻轻地护在怀中，他的双手攀在持羽的小手臂上，半晌，才将横亘在他眼前的“遮挡物”向下压去，下一秒，他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薛宴。
薛宴着一身水蓝色的银丝滚边重莲纹华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阿杳。”
他叫的亲密，“这特制蜂蝶烟花并无温度，接触到人体时也不会有灼烧感，你不必怕它们。”
洛杳离开持羽的保护，几步向前，忽略了周围那已经让他习以为常的打量目光，很快来到薛宴左侧，与他并肩而行。
风雀宫就在视线尽头，像只火红的大鸟般耸立在太液池北侧，它的三个门，第一道是正门，需跨过太液池上的水桥、台基才能进入，东侧门往外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一直延伸到太液池的源头处，西面的侧门则连接着御花园，后妃们的住处。
洛杳对薛宴嘱咐道：“今天圣上设宴，皇后娘娘称病，梅妃娘娘居于后妃主位，靳夫人则伴于圣上右侧，以示恩宠，但你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
薛宴问道：“阿杳今日的位置设在何处？”
“靖远侯的对面……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宴笑道：“我还有事想问你，为了方便，不如与我同席可好？”
这次洛杳却未答应他，只径直向殿内走去。
薛宴默默看着洛杳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他看见洛杳进殿后先是望了早已入席的盛遇一眼，接着便来到了太子跟前，与太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子看洛杳的眼神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倒不像是在看臣子。
做完这些，洛杳又跟熟识的几个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才回到了席位上，可他却没有坐到盛遇的对席，倒真的来到了他的旁边，与他的大哥薛君安换了个位置。
这时，薛宴看见远处的盛遇向他们的方向，投来不易察觉的一瞥。
一炷香后，大臣们与他们带来的家眷们纷纷入座，宫宴正式开始。
教坊司的歌舞只是开胃小菜，紧接着是各家的贵女、公子的“主场”表演，所有大臣都各怀心思，有的想“嫁女儿”，有的想求得圣宠“赐婚”，而有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家的“后辈”一鸣惊人，让自己有脸面。
要知道，雅歌琴乐，吟诗对酒，背后都是各个世家的家学教养，“出类拔萃”是后辈将来的名望，也是一种□□手段。
春神舞、舞扇丹青、灵星舞……看的人眼花缭乱，一旁记录宫宴的画师画得笔杆子都快冒烟了，洛杳还没笑出声，薛宴先一步向他递来了一杯洛神花酒。
“我看太子很中意裴尚书家的嫡小姐，她在一众轻歌曼舞中跳了一场胡旋舞，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太子妃已经有人选了，不会是裴月遥。”洛杳笃定道。
铿锵有力的胡旋舞结束后，是年逾五十的兵部尚书怀佑即兴演奏的《秦王入阵曲》，洛杳这下来了兴趣。
弦乐势如奔马，如虎，如龙，怀尚书一人独奏，却奏出了战场操戈，满目黄沙，千军万马的腾腾杀气，一曲奏罢，昭徳帝赐御酒，满座叹服。
这下，没人再敢自取其辱，接着在怀佑的《秦王入阵曲》之后表演。
“令各位同僚见笑了，接下来便让犬子登台吧。”
怀佑的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红衣的公子，抱着一张凤势古琴上了圆台。
薛宴道：“原来是他……”
洛杳好奇问道：“他是谁？”
薛宴的目光有些神秘，他在洛杳耳边轻咐道：“怀迦，怀尚书的幼子，怀小将军的亲弟弟，前月方到上京参考。”
“怀迦……”洛杳轻轻念道，“这个名字真好听。”
圆台上的那人年岁与洛杳自己差不多大，一袭鲜艳的红衣，红衣上覆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鲛珠纱，衬得他脖颈白皙修长，眉目线条流畅如画，有那么些雄雌莫辨的美感。
随着“铮”的一声，琴弦泛起颤音，一段起势过后，琴声逐渐悠扬深邃。
在座之人停下杯箸，皆被这温劲的弦音吸引住，恐怕是没想到弹奏之人年纪尚小，琴音却苍老忧悒……
薛宴道：“是《画江春》，曾经姜国的名曲。”
洛杳偷偷让身后的持羽将自己杯中的酒水换成了茶水，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看向了对席的慕王。
慕王一改常态，竟也被弦音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之人，眼神竟还有些暧昧，临到末了，又扬袖举杯，对着台上的人一饮。
《画江春》弦弦相扣，让人联想到宫阙高峙，明月映照，春树伴生的江畔景象。相比《秦王入阵曲》激烈澎湃，使人情绪高涨的风格，《画江春》的意境则更为深远，仿佛述尽人世风华，两首曲目没有谁压制住谁，自然没有人刻意去比较。
洛杳奇道：“慕王竟与怀迦认识？你不是说怀迦是上月才到京都的吗？”
薛宴此时故作神秘道：“想不想听一些八卦？”
洛杳自然是好奇：“说来听听？”
薛宴笑道：“一月前，慕王在潮江上救下了差点被劫匪杀人灭口，失足落水在江上漂浮了两天两夜的怀迦，慕王把人打捞起来的时候，怀迦已经失了忆……”
“慕王从他的行李文书中勘破他的身份，有意捉弄他，骗怀迦说他是他慕王府里供他取乐的乐工，将他直接接回了府养了起来。”
薛宴坏笑道：“至于为什么慕王会因为怀迦的身世捉弄于他，想必这是你我都知道的。”
薛宴说完，与洛杳心照不宣地向昭徳帝左边的梅妃看去，果然看到了梅妃矜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六皇子南荣棠是梅妃所出，梅妃少时贵为吏部尚书府嫡女，才貌冠绝京都，与怀佑，也就是怀迦的父亲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本是一段佳话，可一次春神祭，昭徳帝只一眼就被梅妃迷得神魂颠倒，不久后便从中作梗，为刚在北疆战场上立下军功的怀佑赐婚，准备名正言顺地拆散这对璧人。
抗旨不尊，忤逆圣意是大忌，怀佑硬着头皮接受了赐婚，赢取了皇后的义女和颐郡主，那时的梅妃心高气傲，从此和怀佑决裂，不久后便入了昭徳帝的后宫……
梅妃此时已失去了圣宠，又看见昔日背叛她的情人生了个如此才貌的儿子，自然心有不平，慕王和自己的母妃同仇敌忾，第一眼见了怀迦便起了捉弄心思。
薛宴问道：“阿杳喜欢《秦王入阵曲》还是《画江春》？”
洛杳摇了摇头：“不，我都不喜欢，我倒是更中意方才史大人的剑舞。”洛杳说完向慕王右席的史乘殷看了过去。
此时恰逢慕王向一身白衣的史乘殷敬酒，慕王的神色收敛了许多，看着史乘殷的眼神温柔且专注。
洛杳支起下巴，轻轻道：“史大人是慕王和太子殿下的师父，历任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太子少师，如今身兼螭龙卫指挥使，巴结他的人太多了……”
却不想薛宴将杯中酒仰头而尽，评价道：“文能安天下，武能定邦国，可惜慕王志不在此，即使拜了史乘殷为师。”
洛杳听了这话，眼神有一瞬间的森寒，转眼又消失不见，睨了一眼薛宴，道：“喝你的酒吧，话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