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雀宫的歌舞结束后,圣德帝携后妃与众大臣们登上了停泊在太液池上的朱漆巨型楼船。
楼船一共两层,长约七丈,宽约二丈九尺,甲板宽阔,布满了酒水丰盛的席位、表演用的圆台。能登上楼船的人不多,持羽没有跟来,洛杳与薛宴上船时,将有限的席位让给了女眷们,然后便各自拿了一壶酒到船舷边赏景。
此时正值第二轮菊仙烟花升空,洛杳攀着船舷,鼻尖被铺面吹来的冷风冻得通红,他仰头饮了一口酒,低头时看见烟花洒落下来,粼粼的湖面在宫灯与烟花的映照下黑沉沉的,只表面泛着光。
楼船高约两丈,其实离湖面很远,洛杳却觉得这池湖水要吃人……
湖面的光影若匿若现,恍惚间,水纹波动渐渐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像是有一只大鱼在摆尾。
一支短竹节悄悄伸出了水面。
洛杳擦了擦微醺的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楼船上的管乐之声与天空中炸开的烟花融为一体,压得人发出的声音模糊到不行,靳霜夫人在圣德帝的许可之下开始登台献舞,周围的人纵情分酒,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异样之处。
“持羽!”
洛杳攀着船舷,向岸上的持羽大喊一声!
风声与歌舞声几乎要将这声遥远的呼喊淹没,可下一秒,持羽却真的抬头与洛杳默契对视。
须臾之间,青年足踏轻盈,以楼船周围的小船为基,几步便飞上了三丈多高的楼船处!
洛杳心神一定,转身来到正目不转睛看着霜夫人跳舞的圣德帝面前跪下,犯颜道:“请陛下在螭龙卫的护送下立刻返回风雀宫!”
“有刺客潜入了太液池!!”
洛杳的话音刚落,船舷外突然传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十几只状若鹰爪的黑铁抓锚在夜色中齐齐被投掷上了楼船!!下一秒,连接抓锚的铁锁收紧,抓锚顷刻间便扣紧了船舷!
“护驾!护驾!!”
叫声苍老尖利,圣德帝身旁的大太监全公公登时反应过来,护着圣德帝摇晃起身,近旁四名身着玄衣的螭龙卫训练有素地亮出刀兵,背对着圣德帝,凝目聚神,观察着夜色中刺客涌现出的方位。
黑点自环绕着太液池的长廊不断涌现,刺客们似乎是从太液池的源头处潜水进宫,现又以弥漫在太液湖中的小舟为跳板,向湖中央不断逼近!
楼船甲板的面积有限,上船的护卫不过寥寥,在场的大小官员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女眷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第一反应便是向甲板西侧旋转而上的登楼梯冲去!
而此时从湖水中现身上岸的刺客,已经训练有素地开始登梯,两帮人马撞了个正着,惊慌间,竟有人被吓得失足落了水!
“救命!救我!!”
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落水了!!”
兵荒马乱,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太多,洛杳第一反应却是向不远处盛遇的方向看了过去,千言万语,仿佛只需要一个眼神。
他的心跳快了一拍,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曾在榆关和盛遇经历过许多次,可这次盛遇护着的人不再是他。
“走!”
盛遇眼神漠然地看了洛杳一眼,接着拉着金禾公主绮丽瑰美的锦衣摆袖转身向楼船甲板的东面奔去,抵达船舷后,盛遇揽着怀中人的纤腰,凌空而起,在夜色的大网中逃出生天!!
洛杳心想,他最希望来解救他的那个人最终没有来救他。
盛遇有自己的妻子了,他很爱他的妻子,太子说,他们在楼兰的时候便相爱了,危险之际,盛遇心心念念的也应该是自己的枕边人才是。
烛台倾倒,美酒泼地,洛杳愣神了这么几秒,慌乱中,他的身体被擦身而过的一名文官一撞,登时止不住后退了几步!持羽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抢到他身后,牢牢地稳住了他的身形……
南荣棠与史乘殷护在圣德帝近前不容刺客近身,明明是以一敌百的身手,此时却为了护卫圣德帝施展不开……
圣德帝将霜夫人护在怀里,在众人的保护下且战且退,太子执剑勉强抵抗着刺客无暇分身,竟成了最暴露的目标!
“殿下,让持羽带着你下船!”洛杳抢过一名刺客的长剑,来到南荣奚身边。
南荣奚却反对道:“让他保护你先走!”
“殿下!!”洛杳执意不肯,“殿下金尊体贵,保护殿下本就是螭龙卫的职责所在,再说臣还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持羽!”
洛杳令下,持羽眼神中出现片刻的挣扎,下一秒却不得不听令行事,带着太子飞离楼船,向风雀宫的方向奔去!此时禁军收到消息,已经包围了太液池北部,并向着风雀宫合围。
被困在楼船上的除了圣德帝与一众后妃,还有不少惊慌失措,向四面八方乱窜的王公贵臣。女眷们三两成群东躲西藏,有的却临危不惧,拔出发钗向刺客刺去,有的捡了落在地上的长剑横在身前,阻止刺客靠近……
洛杳与薛宴背部相抵,迎面抵挡着刺客的冲击!
薛宴喘着气:“这群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怎么没个准头,见人就杀!!”
洛杳亦有些难以支撑:“你说的对,恐怕他们混淆视听,不一定是冲着陛下去的……”
“走!”
薛宴杀出一个缺口,拉着洛杳的手腕向楼船东侧的飞庐跑去。
他带着洛杳迂回绕到飞庐房体背后,也不急着下船,渐渐离中心甲板越来越远……洛杳很快明白过来薛宴的意思。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刺客还在不断登船,而楼船的飞庐位于楼船南侧,结构复杂,高低错落,本是室内供人休息的所在,刺客在此处登船不便,因此大多选择在东、西、北三面突袭……
“顺着这根绳子爬下去……”
薛宴推了推洛杳,示意自己在他身后断后。
他们在行进的过程中凡是看到女眷,便将她们藏进了飞庐舱中,现在的情形不可能带着她们一起突围。
洛杳不再犹豫,踢开了正欲爬上楼船的一名刺客,在薛宴的保护下,向船底爬去……
他的双手已经很久没碰过剑了,四年前生出的薄茧此时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冰冷粗粝的铁锁在他手中像布满鳞片的怪蛇,将他养尊处优的手摩擦得生疼。
当他的双脚终于落在楼船下的小木舟上的那一刻,他不禁松了口气。
“薛宴,快下来!”
洛杳抬头向上望去。
那抹蓝色的身影利落转身,很快也攀着铁锁顺势而下,倒是比他的动作轻松不少。
洛杳被楼船高伟的船身遮挡住视线,看不清甲板上的情况,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就在他心里默数着薛宴还有几秒下到底部时,被阴影吞噬的脚踝处却悄然传来一阵湿意……
他呆滞地转动下颚,视线中,一只湿漉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扣住了他的小腿!
黑衣刺客从水下鬼魅般地钻了出来,两颗水白色的眼球正像看猎物似的猛盯着他……
“持……”
洛杳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同一时间,刺客手中的利刃挥舞着,向他呼啸而至!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他的手心火辣辣地疼,手上没有武器,眼睁睁地看见那利刃在月光下毫不留情的向他劈砍而来!
“噗嗤!”一声,粘稠的血珠渐到了洛杳的侧脸、睫毛上,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的刺客……
薛宴在刺客挥刀的那一瞬间利落出剑,剑锋划过冰冷的弧度,刹那间便将刺客的右手手臂齐齐砍断!!
刺客反应过来后,凄厉地惨叫一声!接着重新掉进了湖水中……血腥味儿无所遁形地扩散开来,像弥漫在空气中的雾,充斥着洛杳的鼻腔……
薛宴冷酷的眼神未收敛,就这样落入洛杳眼底,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连接着小舟的绳索,然后便拉着洛杳的手腕与他一起蹲下来,控制着小舟的方向向南岸划去……
“太慢了……”
洛杳呢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多时便会变成刺客的目标……”然后转头问薛宴道:“你会游水吗?”
薛宴点点头。
得到答案,洛杳不假思索地脱下自己肩头处繁重的狐狸毛披风,然后便拉着薛宴的袖子与他一起跳入了湖水中。
深冬的湖水冰冷刺骨,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二人只能不断向前……没有换气,洛杳与薛宴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游到了岸边。
可一上岸,他们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他们碰上了正在行进的另一队刺客。
“小心!”
洛杳推了薛宴一把,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一闪!
“杀了他们!”
领头的刺客眼神凶狠,带着后面的人合围上来,将他们的西侧的退路彻底堵住。
“跑!”
洛杳只好与薛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两人堪堪从水中爬起来,半口气未歇,现又不得不撒开腿没命地沿着太液湖的东岸往前跑,渐渐离夜色中的风雀宫越来越远。
二人身上的衣服湿重脱坠,冷风侵骨,苦不堪言。洛杳比薛宴更熟悉皇宫中的方位和路径,带着他很快扎进一处密林中。
林子里种的全是翠竹,地上则铺满了掉落的枯竹叶,二人踏足其上,地面不禁发出一连串干燥的脆响。
身后的刺客大概有十人左右,个个身手敏捷,紧追他们不放,把二人好不容易与他们拉开的距离一次次缩短。
就在这时,洛杳突然转过头,向着身后的刺客大喊一声道:“小心暗器!”
刺客们应声而停,做出防御状,洛杳却拉着薛宴的手毫无停顿地继续向前逃去。
“快走!”
刺客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洛杳耍了,咬牙切齿地挥刀又开始追逐二人。
跑着跑着,洛杳故技重施,再次喊到:“小心暗器!!”
就在薛宴以为这又是洛杳虚晃一枪时,洛杳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袖箭,只听“咻!”地一声,四箭齐发,登时向已经被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的刺客胸膛上射去!
袖箭形状小巧,威力却十足,竟将四个刺客的胸膛顷刻间射了个对穿!
薛宴回眸的那一刻,正好看到这一幕。
洛杳利用这两次拖延拉着他很快穿过密林,来到一片假山处。
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假山林,灰白色的石头奇形怪状,在夜色中像是佝偻着腰的巨人,诡异地盯着他们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走。”
洛杳拉着薛宴,往石林深处走去,步伐却比在竹林时更慢更谨慎了。
身后的刺客不久后也闯了进来,听声音已经被分散开……
薛宴问道:“这是哪里?”
洛杳带着他七拐八拐,脚步却几乎没有停滞,像脑子里绘有此处的地图般,与他一起,在熬夜中摸索前进。
“是内宫的石阵,根据五行八卦设置的,常人来了,短时间内走不出去。”
大概半柱香后,洛杳的脚步突然停了。
但他们明明还没有从石林中穿出去,身后刺客追赶的声音也并没有消失……
【注明】昭德是年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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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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