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见自己女儿收敛了脾性,这才柔声道:“劳你二位过来,是想问问边关情况。战事之类的我妇道人家不懂,只问问大帅可安?”
王大山道:“大帅身体康健。近日边关暂无战事,我等出门前,还听得大帅说久未动弹腰围渐长呢。”
崔氏闻言忍不住以袖遮唇笑了起来,笑道:“他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只是如今他也年纪上去了,可万万不能再像年青人那样逞强,平日还需多保养着些。”
王大山道:“我等平日里也有劝着大帅让他多保养,凉州万千百姓的太平日子都系于大帅一身。只是我等人微言轻,还是要夫人多去信劝劝。这次我等还要在京城待个十天半月,夫人如有信件物品要给大帅,不妨让我等带走,倒要比驿站信使快好几天呢。”
崔氏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我这里确实有些新做的衣袜鞋履要劳你们带给大帅,回头我让下面人整理好了给你们送去。既然你们还要留在京城几日,若有什么为难事,不妨找我这个族侄,他虽年轻,但做事也算妥帖,侯府的人他都认识,京城方圆十里他也是极熟的。”
王大山立刻会意:“真是多谢夫人,我等正有一事找不到门路,要劳烦这位——崔兄弟。”
说完,他拍了拍一旁顾骏的肩:“这事里的人和你熟,你来说。”
顾骏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次来京,除了护送大帅的物品外,还有一事。有一被流放至凉州的犯官现已安顿下来,托人求情至大帅那里,想把京中家人也接去凉州生活。我们想请崔郎君帮忙找一下人。”
谢旻神色一动:“那人是——”
“前工部侍郎李照,李明远大人。”
别说谢旻惊了一下,连旁听的崔氏都叹了一声:“是李大人啊!”
前工部侍郎李照,字明远,号望山居士,精堪舆,通百工,曾经主持设计修建过数项大工程,其中就有京城的重建、南北运河的疏通等等,却因为在修建武帝陵寝的时候出了岔子被问罪流放。
但是对于谢旻来说,他身上最大的标签还是——已逝懿昭太子的太子舍人——用谢旻前世的理解来说,他就是懿昭太子当年的贴身秘书。
谢旻内心叹息了一下,从政治的角度,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其实并不想看到自己作为封疆大吏的父亲和前太子党的人依旧有接触。但是从情感的角度,她也知道对于谢熊来说,懿昭太子对他有知遇再造之恩。懿昭太子已逝,在看到昔日太子府的人落魄流放到自己的地盘,能护一手肯定会护的。
谢旻掩盖住自己内心的叹息,笑着看向顾骏:“不知李大人和顾队正是——”
顾骏笑了笑:“我幼年曾蒙李大人的师兄石中玉教化,李大人到了凉州后,不嫌我粗卑,容我称他一声师叔。”
谢旻有点稀奇,毕竟在这个时代,别说军队底层了,就连她那个已经算是武将顶层的老爹,都大字识不了几个。顾骏口中的授业恩师石中玉她不认识,但是顾骏能被前太子舍人的李明远认为师侄,不管是不是他落魄之时的无奈之举,至少顾骏的底子肯定是有的。
一个带着异族血统的人,如何在这个家国、贵贱、文武都壁垒分明等级严苛的时代走到如今的地位,想必背后一定有着很多的故事。谢旻好奇,但是她也不打算现在就探索别人的**,只是问道:“既然如此,李大人没有跟你们说他京中家里的住址吗?”
顾骏和王大山的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色,顾骏道:“说了,但是我们来了才知道,师叔流放出京不到一个月,他的家人就搬走了,向街坊邻居打探都说不知搬到何处。”
谢旻笑了:“恐怕不是不知,而是看你们两个陌生汉子,怕给李大人家招祸。你且放心,这事不难,我让底下人去打听一下便是。”
顾骏和王大山忙拱手谢过。谢旻挥挥手说:“不必客气,你们且在京中安心过节,权作休假几日。王大哥以前来过京都,顾队正没来过吧?不妨好好逛逛,京里天中节要在护城河赛龙舟,很是热闹的。姑母也给你们准备好了节礼,待会儿就送你们住的驿站去。”
顾骏和王大山两人叩谢过崔氏,便告退了。
出了侯府,两人骑在马上晃悠悠地向驿站慢慢行去。王大山终于忍不住嘿嘿笑起来:“顾兄弟,你可知那崔文是谁?”
顾骏看了看他,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问得有病:“他不是夫人的族侄吗?”
“哎呀!”王大山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不是夫人的族侄,那是夫人的亲女!也就是我们大帅的亲女儿!”
顾骏瞳孔地震。
王大山依旧乐呵:“哎呀,以前没见她这个打扮,不过看上去真的就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啊!”
顾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想到:“校尉,您前几日求见小娘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王大山愣了:“怎么说的?就这么说的啊!大帅让我找小娘子帮忙……”
顾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怎么说呢,若你不是大帅的亲兵,估计早就被侯府的人乱棒打出了吧……
看王大山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顾骏念及他之前对自己的照顾,好心低声告诉他:“我们冒昧了。小娘子如今已经大了,侯府这种大家族里,小娘子是不能见外男的。想必今日这番打扮,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您万不可再向外说起此事了!”
“这……这在咱们那儿……也,也没这说法啊!”王大山被震惊得都结巴了。
在凉州,底层出头露面讨生活的女子比比皆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出门带个帷帽就算讲究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贵族小姐只有在说书先生口中才能听到,王大山根本没把这个规矩代到现实中。
再加上之前他来京城,去庄子里送东西,谢旻从才到他腰高的时候就出来代替母亲接待打理,在他心中谢旻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性别意识。
“所以他们才会说边关蛮野啊!”顾骏冷笑了一下,但依旧给王大山普及了一下京中贵族礼法,听得王大山连连咂舌。
末了,王大山叹道:“我来往京中这么多次,都没注意到还有这事,你第一次来就知道了,可见人还是得多读书!”
顾骏笑了起来:“那回去后,文书先生们来给咱们亲兵营教认字,您可别再找借口不去了。”
王大山发出了牙疼一般的啧声,唉声叹气道:“不行不行,我翻开书看到那些字我就头晕,还好我爹给我起的名字简单,我认识这三个字能画个押就够了……”
顾骏闻言,忍不住大笑出声,被恼羞成怒的王大山狠狠地锤了一拳。
就在顾骏和王大山打打闹闹回驿站的时候,崔氏也在跟谢旻感慨。
“也确实是我和你爹疏忽了。你也长大了,京中规矩大,日后你不方便和外男接触,让庄子管家给你找几个机灵的童子跑跑腿传个话吧。”
谢旻皱了皱眉:“我可不耐烦带小孩,反正现下的事绿萝她们也能帮我处理,日后再说吧。”日后她在不在京中还要两说呢。
崔氏见女儿自有主张,她早就习惯说出想法,至于怎么执行便是谢旻自己拿主意,于是换了个话题:“找人之事,你可有头绪?照理你大伯在工部,打听起来应该更方便,但是你爹既然让他们来找你,想必也是不欲让人知道李大人的现状,你找人动静别太大。”
谢旻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娘亲,我爹的心思你一点就透。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崔氏一下子涨红了脸,抬手就去拍她:“张嘴就胡诌,等你爹回来叫他揍你!”
谢旻嘻嘻哈哈地跑开了,她才不担心她爹会揍她呢,更何况她这个母亲会告状才怪。
第二日,西市附近的延康坊来了一个身着青衣,梳着双鬟,笑起来月牙眼,梨涡双点,长相甜美可爱的小娘子。
小娘子自称是家里主人吩咐来送节礼的,一户户的打听李家住哪里。问不到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掏出糖块来塞给被问的人家。
终于有个茶摊的老板忍不住道:“这位小娘子,你不用打听了,你若是找的是前任工部侍郎李大人的家,那他家早就搬走了。”
小娘子瞪大了眼睛:“搬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茶摊老板打量着她:“你是刚来京城?”
小娘子点点头:“是呀是呀,我家郎君和李大人是同窗好友,后来我家郎君去了外地,山高路远的渐渐断了消息,前几日我们家刚搬回京城,便遣我来问候哩。”
茶摊老板低声道:“你们在外头信息不通的,我见小娘子你面善,便悄悄说与你听——去年李明远大人犯了事,被发配流放了,他家人在京中生活不易,便卖了房子搬走了。”
小娘子急忙问道:“老板您可知李家搬到哪里去了?”
茶摊老板摆摆手:“这我哪里知道呀!”
小娘子眼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嘴上却道:“没事,那我再去问问别人,多谢老板了。”说着从腰间翻出几枚铜板,“耽误您做生意了,这几枚大钱就当我买了水喝吧!”
“哎呀呀小娘子您真是客气了!”茶摊老板没想到她还会给钱,连忙拉着她道:“小娘子你也跑了这么久了,不妨坐下喝口茶再走。”
“不了不了!”小娘子拼命摇手,“我再去别家问问,保不齐就有人知道李大人一家搬哪儿呢!我家郎君来京时一路上心心念念都在惦记他这个师弟,回头知道他出事了不知该有多难过哩!若是我能找到李大人的家眷,好歹他也有个念想。”
“哎哟,你家郎君和李大人是师兄弟?”茶铺老板惊讶问道。
小娘子眨了眨眼:“我家郎君是这么说的呢!”
茶铺老板犹豫了一会儿,抬起下巴点了点街对面,道:“要不你去那家针线店问问。李家娘子之前常去买卖的。”
小娘子跟着转头,街对面裁缝店里,一个容长脸神色严肃的女掌柜正靠在门边,不知已经打量了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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