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朦胧,散在空旷的庭院中,林惟序负手而立,周身散发出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威严。
“公主需应我三件事。其一,鸡鸣即起,闻鼓而动,不可有一日懈怠。”
“其二,剑锋无情,见血不惊,落泪者,出。”
“其三……”他目光扫过靖渝身上繁复华丽的宫装,手腕一翻,剑鞘精准地挑起了她腰间碍事的丝绦广袖,“舍了这些累赘的广袖留仙裙。战场之上,一瞬迟滞便是生死之隔。”
话音落,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清越的龙吟声响起,剑光劈开晨雾,寒气逼人。
林惟序的声音与剑光一样冷冽:“剑术,首重‘神’字。眼观六路,明察秋毫;耳听八方,辨微知著。身法须如风似电,动若脱兔;剑招须精准狠辣,一击必中。你可记住了?”
靖渝迎着那逼人的剑气和目光,深吸一口带着寒雾的空气,挺直了纤细的腰背,眼神坚毅:“记住了!”
霜降之日,寒意已深。佐宸踏着满地薄霜来到昭华宫深处,便被不远处临风台上的景象吸引。
只见靖渝身着紧束的绯色箭袖劲装,身形已初显利落之姿。她低喝一声,手腕疾抖,木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直刺前方林惟序的后心!动作虽显青涩,那份果决与狠劲却已初露峥嵘。
木剑眼看便要触及,林惟序仿佛背后生眼,身形不动,反手一剑,稳稳格刀开木剑。旋即他旋身,动作却刻意放慢了半拍。
靖渝收势不及,手腕恰好磕在他坚硬的腕骨上。靖渝嘶地一声,痛得蹙眉,却咬唇忍住了。
林惟序眼中掠过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林惟序忍着笑替她拭去脸颊汗珠,就在这微妙的一瞬,却在瞥见远处杏黄衣袍时骤然松手,垂落身侧,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错觉。
“哥哥!”靖渝觉察到,雀跃转身,她鼻尖还凝着细汗。
佐宸走近,目光在靖渝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定格在林惟序身上,声音不高却迫人:“孤竟不知,林将军除却军务操劳,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亲自教导起公主的剑术来了?”
“是臣逾矩。”林惟序没有任何辩解,单膝跪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惊得靖渝后退半步,心头莫名一紧。
他目光低垂,不敢直视太子,那目光中的审视与不悦,让他心生凛然。
“臣见此处清寂,公主……颇有习武之心,一时……一时……”他罕见地语塞了一下,最终沉声道,“臣失于分寸,请太子殿下恕罪。”
靖渝心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抓住兄长衣袖,佐宸接过侍女递来的斗篷裹住妹妹。
佐宸指尖拂过妹妹掌心那层新生的薄茧时,他抬眼,看向正沉默收剑入鞘的林惟序,语气听不出喜怒:“渝儿的剑术,瞧着倒是越发精进了。只是,林将军何时改行当起剑术师傅了?”
佐宸锐利的目光扫过林惟序玄色的肩头,那里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深色暗渍,在玄衣上几乎难以分辨。那是靖渝初学乍练,控制不住力道,木剑尖刺破了他外袍留下的痕迹。
小公主至今不知,林惟序特意挑选了与血色最相近的玄色劲装来陪她练剑。
林惟序突然扯开话题:“殿下可知上月柔然进贡的雪狼?笼子关得再牢,利齿终究要见血。”
此时靖渝被匆匆赶来的女官唤去试穿新制的冬衣,身影消失在月门后,演武场上只剩下两人。
佐宸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尽,他猛地抬手掐住了林惟序的手腕!常年批阅奏折、执笔握剑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林惟序!”佐宸的声音严厉,“你究竟意欲何为?你要把她养成出鞘的剑?让她也沾上这满手的血腥?!”
“殿下见过永不开刃的剑吗?”林惟序任由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他迎向佐宸燃烧着怒焰与不解的视线,反问道:“这深宫危机四伏,稍不注意就要出意外,你、我又能护她到何时?!”
“她需要自保之力,需要能够在这险象环生的深宫活下去!殿下,仁慈若不分对象,便是对自身与旁人的残忍。钝刀割肉,更痛!”
佐宸掐着林惟序的手,力道松了一瞬。他想起了眼线秘密呈上的禀报:小公主近来频繁索要活血化瘀的膏药,宫人回禀时,次次都推说是练字久了手腕酸痛……
“半月后西郊围场秋狝。”佐宸松开手,拿起侍者递上的暖炉,看也不看,随手掷进林惟序怀中,那力道带着余怒未消的意味。
“若她能在围场狼群之中,亲手猎得那头象征祥瑞的白鹿……孤便不再干涉此事。否则,昭华宫内外,寸铁不得入内!”
半月后的西郊围场,旌旗猎猎,号角长鸣。
太子佐宸端坐于观猎台上,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下方那片危机四伏的莽莽林原。
靖渝一身杏黄色骑装,身背雕弓,腰悬短刀,策马立于林原之上,小小的身影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却一往无前。
林惟序一身玄甲,跨坐在一匹高大的乌骓马上,落后她半个马身,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殿下,看到白鹿,莫管其他,只管追,狼群自有臣料理。殿下只需专注目标。”
号令旗挥动!围猎开始!
马蹄踏碎积霜,众人如离弦之箭冲入林海。很快,狼嚎声由远及近,凄厉刺耳。
十几头饿得眼冒绿光的恶狼从四面八方的枯木乱石后窜出,獠牙毕露,直扑向冲在最前的杏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白羽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冲在最前方头狼的咽喉!靖渝保持着引弓的姿态,眼神冷静,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就在头狼毙命的刹那,一头体型硕大的恶狼已从侧翼扑至靖渝马前,林惟序的陌刀后发先至!刀光一闪,林惟序正割开扑向她的恶狼咽喉。
温热血雨泼在少女杏黄骑装上,她反手将备用短刀掷向他身后:“低头!”染血的刀刃擦着林惟序发冠飞过,刺入偷袭的恶狼眼眶。
这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靖渝却连眼睫都未曾眨动一下。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林惟序,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
在狼群惨死的间隙,一道圣洁的白色身影如同梦幻,自密林深处一闪而过!是白鹿!
观猎台上,佐宸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咔嚓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瓷茶盏在他掌心碎裂,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片溅落在华贵的衣袍上,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靖渝的身影,此刻正策马扬鞭,直追那白鹿而去!
那份一往无前的勇气,那份在血雨腥风中磨炼出的冷静与果决,那份为了目标不惜一切的狠劲……如此陌生,又如此耀眼。
佐宸脸上紧绷的线条,在这一刻,竟奇异地缓缓松动了。他看着妹妹消失的方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他侧过头,对身旁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张相国感慨道:“舅舅,看见了吗?这局棋……终究是林惟序赢了。”
暮色四合,将围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篝火熊熊燃起,驱散着深秋的寒意。
靖渝在万众瞩目下,亲手将猎获的、象征祥瑞的洁白鹿茸,恭敬地献给了端坐于主位的父皇。皇帝龙颜大悦,抚须大笑,连声称赞。
在一片恭贺声中,靖渝转身,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脚步轻快地走向等候在人群边缘的林惟序。
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飞快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林惟序的掌心。
那东西坚硬、冰冷——正是那支贯穿了头狼咽喉、染着狼血的白羽箭簇。
箭尾的翎羽上,一个细小清晰的渝字,在篝火的映照下,隐约可见。那是林惟序亲手所刻,在她第一把练习用的小弓上。
如同这些年来,他始终将自己的真心,小心翼翼地藏在那凛冽的刀光剑影之下,藏在一次次无言的守护之中。
他在等。等这只被他亲手推离金丝笼的雏凤,在经历过风霜雨雪、见识过血与火的真实后,终有一日,能慢慢读懂这沉默背后的千钧重量。
指尖触及那箭簇和刻痕,林惟序的掌心收拢,将那染血的印记紧紧握住。他微微垂眸,心潮翻涌不息。
风雪未散,前路犹长,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